第996章 宋濂的規勸

  第996章 宋濂的規勸

  對於朱標此來,朱肅分外熱情,兄弟二人在書房隨意坐了,便開始話起了家常。

  「雄英於大寧立下功勳的事,全因你的助力。」朱標道。「那孩子自小與你親近,若是知道他五叔新添了一個兒子,指不定要有多高興。」

  「你算是雄英的老師,雄英的功勞,需承你的情。我打算讓雄英回京後正式拜入你的門下,此後既是叔侄,也是師徒,親上加親。」

  「叔侄這層關係,已然夠親近了,又何必多出來個勞什子師徒?」朱肅笑道。「往後,讓雄英有事沒事,多來我府上與有燉耍子便是了。有他這個族兄帶著,想必我也能省不少心思。」

  「話說回來,父皇今日來時,被禮部的官員以急事叫了回去……可無妨麼?」

  「朝中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朱標臉色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這才先和朱肅敘敘舊顧左右而言他。卻不想此時朱肅竟自己提出了這茬事。

  既已提及,朱標便也不糾結了。他正了正坐姿。

  見他如此,朱肅也露出了側耳傾聽的模樣。朱標遂將那安南使節黎季柏之請,與朱肅說了。

  「求請宋師赴往安南講學?」朱肅一愣,繼而馬上皺起了眉頭。「安南人如此好學?此事必另有他情。」

  朱標心中暗贊,口中答道:「不錯,據錦衣衛查明,黎氏家主黎季犛,曾數次在安南國中,表明對新學的偏向之意。」

  「我與父皇皆以為,黎家這是想借用宋師之名望,在安南國中使新學大行,間接增強他黎氏的實力。」

  「唔,若真是如此,於我大明而言,倒是有利而無大害。」朱肅思忖道。安南是他對老朱提出的,大明擴張計劃的最後一步,而黎氏篡權,則是大明介入安南,取得安南的良機。

  但若按照原先的歷史進程,距離安南黎氏篡權,還有十年左右的時間。得到永樂朝的時候大明才能有此機會。雖說十年時間於一個國家來說亦不算長,但大明經過數年的休養生息,其實已經具備了向安南出兵的能力。

  若能使得黎氏的實力迅速膨脹一波,這膨脹的實力,也會進一步刺激黎季犛的野心,說不定,就能使黎季犛耐不住寂寞,早些出手了。

  歷史上黎氏的動手,就顯得十分倉促,先是想方設法殺了國主陳氏一族,而後又用自己的兒子冒充陳氏之侄,想去大明騙取明太宗朱棣的賜封,但後來卻又機事不密,導致一個陳氏子孫走脫往明朝鳴冤,惹得朱棣大怒,出兵安南,黎氏也因此遭受了滅頂之災。

  對於黎氏延請宋濂的要求,若是運用得當,或許能使得黎氏勢力迅速膨脹的同時,令其根基不穩……到時候,大明不止能早些出手安南,或許,還能比歷史上更省下許多氣力。

  「父皇與我亦覺得這是一個良機,只是,宋師實在年事已高,此事……」朱標道。

  「唔,確實。」朱肅頷首道。「宋師已是這把年紀,又是我大明宗師一般的人物,確實不宜受此勞頓。」

  「不過,此等良機,若是漏過,實在可惜。父皇和大哥可是有了人選?」

  朱標低下眼帘,道:「人選倒是……有,只是……」

  他抬眼看向了朱肅,道:「只是此人……未必願意去往安南一行……」

  「嗯?國家大事,是何人敢如此……」朱肅下意識的說道,猛然間感覺不對,再看到朱標看向自己的略顯古怪的眼神,驚詫道:「大哥所說的這個人選。」

  「莫非是我不成?」

  朱標點了點頭,朱肅豁然站起道:「我?不成!斷然不成!」

  「我家孩兒方才出生,大哥,斷沒有這般使喚人的。是父皇要我去的?」

  朱標面上有些歉疚,道:「並非父皇,是為兄向父皇建議,要你去安南。」

  「五弟,此事你去,最是穩妥。」朱標道。「為家國計……」

  「大哥莫非不知,我如今的處境?」朱肅一臉凝重的坐下身,對朱標道:「大哥,我此生,榮祿已極,不該再建功立業了……」

  「你也見了如今我府外,那些人潮洶湧。我如今……」

  「什麼話!」卻是朱標將面色一肅,鄭重打斷了朱肅。

  「外人風言風語,還能影響伱我兄弟情分不成?」

  「莫非你也以為,為兄該忌憚你的功勳?怎麼,你還擔心你會功高蓋主?」

  朱標眼睛眯起,灼灼瞪視朱肅,那鄭重模樣,倒亦自有一股帝王當有的威嚴之感。

  朱肅心中一跳,遂嘆了一口氣,道:「大哥當知,兄弟並非是這樣的意思。」

  「只是……此等傳言,終究於朝政不利。」朱肅嘆道。「我既已離開朝政,從事實上看,其實便是隱居。」

  「又何必要我出面,使得朝中再起波瀾?」

  「大哥縱然不擔憂我功高震主……可雄英呢?有燉呢?」

  「大哥或許不知,這些年,已有不少人明里暗裡,多方打探我是否有意大位。亦有些人想著立勞什子的從龍之功,想把寶押在我的身上。」

  「你我兄弟親近,自然無妨。可若是我有哪位不孝後人,借了我的名頭聲望,在朝中興起風雨……這難道就不是隱患嗎?」朱肅道。

  「你這都是託詞!」朱標難得的急了,斥道:「家國之事,安能以此推脫?」

  「若是能使我大明繁榮昌盛,這個太子,為兄便是不要,又有何妨?安南之事,你若不去,難道真教宋師以此等高齡奔波麼?」

  「即便沒有我,我大明才俊何其之多?為何非盯著我一個?這安南,我是斷不願去的。這功勞誰愛立誰立,總之與我無涉!」

  「我本就是想當個太平閒王,不過是因腦子裡的那些東西,被父皇與大哥你們趕鴨子上架,做了那麼多的事……但而今大明蒸蒸日上,我腦子裡的那點東西,早已被掏幹了。」

  「如今的我與常人已無區別,正是頤養天年之時。」朱肅往椅上一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道:「那太子的位置,忙也忙死了。大哥休拿那東西來沾邊,這太子之位,只能非你莫屬,倒像是什麼好東西似的。」

  「你……」朱標生生被這廝給氣笑了,正欲說話,外頭正巧傳來了敲門聲。而後便是周王府內衛狗兒的聲音:「殿下,宋夫子來了。」

  「哦?快請。」朱肅忙起身道。宋濂來了,倒正好打斷一下兄弟二人之間這股尷尬的氛圍。

  「老臣宋濂,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周王殿下。」宋濂已換了一身儒衫,老人氣色矍鑠,這些年來精研學術,更加使得他有一股氣度不凡。

  他人老成精,老眼一瞥,已看出了朱肅面上的那抹倔強和朱標臉上的不快,自是猜到了朱標沒能勸服朱肅,也不提此事,只是呵呵笑道:「今聞殿下喜得貴子,老夫特來道賀……些許薄禮,殿下當不至嫌棄罷?」

  「宋師客套了。」朱肅笑吟吟的親自接過了宋濂提在手中的東西,稍稍一瞥,便道:「是書!宋師又有著作麼?」

  「這幾日匯總了些適宜孩童學習的文章,遂出書做注。」宋濂呵呵笑道:「望世子日後蒙學,能有一二臂助。畢竟,老夫可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了……」

  朱標忙打斷道:「宋師萬莫這般說!您德昭萬世,自當長命百歲。」

  「呵呵,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老夫既已聞道,便是今日即死,也是毫無所憾了。」宋濂笑著,臉上是一片坦然。疏爾又露出懷念的神色,道:「距吾友劉青田(劉伯溫)離世,已逾數年了。」

  「昔日,我二人同聞五殿下的新學大道,於國子監中,一同皓首窮經,去蕪存真,領會先賢真意。那段探尋真理的日子,彷如仍在昨日。」

  「一轉眼,殿下連世子都出生了,而我也一人,在世間多獨活了如此漫長的歲月……」

  「宋師。」朱肅安撫的攙住了老人。心中有些慚愧。平心而論,所謂新學,他只是打了個頭,搭了一個潦草至極的框架而已。

  其中內容,其實是宋濂和劉伯溫二人,翻遍了古今典籍,寫出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不斷論證、補完了新學的各色理論,才有了今日新學在大明的這般繁榮昌盛。

  可以說,新學可以沒有他朱肅,但不能沒有劉伯溫、宋濂。

  新學開拓者的這個名號,他受之有愧,劉伯溫、宋濂二人,才是實至名歸。

  宋濂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需攙扶,而是自行坐到了朱肅書房內的客座上,而後道:「說來昔日,殿下方離開大本堂時,老夫亦贈了殿下一本書。」

  「那本書,殿下可還留著?」

  「留著。」朱肅點點頭。「宋師所贈,乃是一本您親自做注的《論語》。我亦時時翻看,時覺受益匪淺。」

  宋濂點點頭,道:「那麼殿下可還記得,那一日,老夫將書贈予殿下時,對殿下說了什麼?」

  朱肅略一回想,道:「自是記得。」

  「那一日,宋師囑咐我:仁義禮智信,乃我華夏之德,萬勿忘卻。」

  「要我能為天下蒼生計,心中常懷大志,方不負這天授才學。」

  說到這,朱肅忽的一怔,繼而若有所思。

  「正是。」宋濂撫掌而笑,道:「殿下既仍未忘卻,卻又為何,要推脫太子殿下所請?」

  「這……」朱肅搖了搖頭,道:「此事,倒未必就要教本王出面。」

  「擇一德高望重之大儒,亦可為之。況且,而今朝中民間,流言四起,宋師當亦有耳聞。」

  「我無意與大哥爭位,為朝政安定,我……」

  朱肅還未說完,宋濂便擺了擺手,道:「殿下當知,陛下欲准安南使節所請,為的並不止是傳播新學,更是為日後,光復安南祖地做籌備。」

  「如老夫這般,只知窮經皓首的老朽,我大明自是數不勝數。但如殿下這般,能文能武,又有新學魁首之威望的,又有誰人?」

  「宋師過謙了……」朱肅道。

  「不知殿下是否記得,老夫昔日對你的期望。」宋濂自顧自的說道。「老夫昔日,是希望殿下,能成周公之聖。」

  「猶如周公輔佐武王一般,輔佐太子殿下,成就我大明盛世。」

  「此為我大明之福,亦是我華夏之福……」

  「既如此,殿下且告訴老夫,昔日周公恐懼流言之時,可曾將自己一身才能,束之高閣,任由周朝興滅?」

  「自是並無。」朱肅還未回答,朱標已大聲道:「周公聽聞流言,更加持修己身,匡扶大周,從未懈怠,終成萬世之名……一心行事,何需顧及流言?史書已然有鑒!」

  「殿下若是顧念家中,便由老夫去向王妃說明。想來,即便不舍殿下,王妃亦會顧念老夫一點薄面……」宋濂道。

  早年間宋濂執教大本堂,徐氏與一眾公主等,亦是與宋濂有師徒之誼的。朱肅搖了搖頭道:「既然宋師都這般說了,那麼,此行安南,學生便去一趟也罷。」

  「只是,而今大明國富民強,大哥英武有能,太孫也已然長成。大明已不需要一個繼續建功的周王了……」

  「安南此事之後,便與宋師一同,醉心文牘,著書立說,如何?」

  朱標吃了一驚,正想說什麼,宋濂已肅容道:「殿下還仍年輕,安能出此頹喪之語?」

  「老夫還能撐得住幾年,等殿下如老夫這般年紀,再來醉心學術未遲。」

  「宋師教訓的是。」朱肅垂首道,心裡卻已經有了自己的決斷,轉頭對朱標道:「大哥,還請將那黎季柏的事細細告知於我,我好做些籌備。」

  朱標本還想說些什麼,見朱肅已經進入了狀態,便也只要咽下了心中的話,將那安南使節的事再細細與朱肅說了一遍。

  「也罷,等做完了這樁事,再想法子,慢慢淡出這塊是非之地吧。」朱肅心中暗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