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古寺對弈

  第200章 古寺對弈

  朱肅抬頭四顧,見這寺廟四處都已斑駁了,連佛像都是鏽跡斑斑,顯然這位大師平日的日子甚為拮据。

  可殿舍雖破,寺中四處卻是一層不染。足見這位大師素日安貧樂道。又聽他話中意思,在前元時便已在這寺廟中禮佛了。經歷過天下殘破之時卻向佛之心不減,朱肅不由得心生敬意。眼見老僧想親自去給朱肅汲水,忙制止只說不用。自有狗兒帶著一位親衛到井邊給朱肅汲水去了。

  朱肅無須方丈陪侍不願過多勞煩老人,老方丈便也打了個佛揖離開了。繞過重兵守御的前殿到後邊來,讓小徒弟自回房歇息,他自己便在房中盤腿坐了,念起經文來。

  方念沒兩句,就聽窗柩外頭扣扣扣響了三聲。老方丈抬頭笑道:「居士何必如此小心,老衲還未歇息,居士且進來吧。」

  「老方丈。」吱呀的開門聲響,打開房門的,卻是一個脖子上懸著佛珠的胖大和尚。和尚看上去約莫四十餘歲年紀,身量極魁梧,一顆光頭在月光下顯得越發鋥亮。張開口來,卻是帶著幾分出家人不該有的肅殺之氣:「咱回來時,見到寺門口有大兵把守。可是有什麼惡人進寺了?」

  「阿彌陀佛,哪有什麼惡人。寺里有多少物什你也不是不知,哪有什麼好盤剝的。」老方丈道。

  「是有一位小貴人途徑此地,見天色已晚,故來借宿罷了。」

  「那貴人年紀雖輕,卻甚有我佛慈悲之相。居士可千萬莫要口出惡言。」

  「貴人留宿?」那胖大和尚皺了皺眉,終究還是舒了一口氣,盤著腿便在老方丈對面坐了下來。「咱尋思著,是有什麼惡人把方丈劫了。既是如此,那倒省了咱再造殺孽!」

  「阿彌陀佛。」老方丈也不回話,只是口宣佛號,面色悲憫。

  「這荒郊野地的,卻不知是誰家的貴人?」胖大和尚看看窗外正殿方向,開口道。

  「阿彌陀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方丈卻是答非所問,而後目光灼灼看向胖和尚:「居士切莫為心魔所噬。」

  「咱早便放下了!」胖和尚卻是豪邁的揮了揮手。「方丈卻不必掛懷,咱單純只是好奇而已。」

  見他面色坦然,老方丈點頭微笑,復又低頭誦念起經文來。那胖大和尚亦肅了容,調整了姿勢盤腿正坐,在窗外的一束月光下,一老一壯兩個和尚同聲誦念經文,雖是陋室,卻是自有一番安樂光景。

  須臾胖和尚便復睜開了眼看向窗外,只見窗外有一燈如豆,漸漸朝此處行來。

  「有人來了。」胖和尚眉頭微微皺起,老和尚卻只作未聞。

  少頃便見到一黑衣和尚提著一盞燈,出現在了窗外,他就著月光,見窗內兩和尚對坐,便遠遠行禮道:「阿彌陀佛,小僧道衍,遠遠聽得大師誦念《往生經》,知大師尚未入睡,故而小僧便斗膽來叨擾大師一二。大師可有閒麼?」

  「老衲不過是荒山枯寺一老僧,大師此稱怎敢當得?同修且請進,自便便是了。」

  姚廣孝便又行了個佛禮,隨後便進得屋來。那胖和尚一直盯著姚廣孝,見姚廣孝毫無防備的轉身關門,他便亦鬆弛了下來。

  「這位師兄,便是那位借宿於此的遊方僧人了麼?小僧法號道衍。」姚廣孝這才就著月光,看清那胖大和尚的樣貌,心中不由贊一句,好魁梧的和尚。

  「正是,這位居士便是老衲方才所言,那位幫了本寺良多的僧人。」老方丈介紹道。「同修且不知,這位居士雖面相兇惡,心中卻是極善的。」

  「宿於本寺多年,也不知做下了多少善業。若無這位居士,老衲與徒兒這一老一小,只怕早已是一捧白骨了。」

  「阿彌陀佛。」姚廣孝合十稱善。心中卻是奇怪,居士?這麼說,此人並非是正經和尚了?

  老朱雖自己也是和尚出身,但內心深處,卻是清楚天下的和尚、寺廟,少有幾個是好人。況且蒙元崇信喇嘛禍國殃民殷鑑不遠,到了本朝雖還不至於到滅佛的程度,但對和尚道士之流卻也是多方限制。

  最為明顯的便是度牒方面,若無朝廷度牒便不是官方所承認的和尚,不得居於寺廟不得傳法化緣,還要受到朝廷路引制度的限制。而朝廷發放度牒的條件卻又十分苛刻,這便導致了許多有心遁入空門者卻拿不到度牒,當不了「和尚」,只能當一個「居士」,聊作安慰了。

  這居士,可說便是佛門版本的「黑戶」,屬於無證上崗人員。老方丈這般稱呼這胖和尚,顯然這胖和尚也沒有度牒戶籍,關鍵是其形貌如此粗豪,身上又隱隱帶著肅殺血氣,不似尋常居士。姚廣孝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不知同修此來,所為何事?」老方丈問道。

  「哦。卻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姚廣孝聞言收回了目光,從僧袍中取出兩缽棋子來。「不知師兄可有雅興,願與小僧就著月光手談一局。」

  「師兄見多識廣,你我一邊手談一邊論古說佛,豈不快意?」

  「阿彌陀佛。」老方丈卻是搖了搖頭。「卻是要擾了同修雅興了。老僧平生百無一用,只知念誦經文,又何嘗會下什麼棋?」

  「況且人老眼花,便是今夜月光如此清冽,也是難以視物……」

  「道衍和尚,你若不嫌棄,便讓咱和你下上一局如何?」

  「長夜慢慢,咱也正想著要如何消遣。卻是許久未曾下這棋了。」躍躍欲試的,卻是那胖和尚。

  「阿彌陀佛,這位師兄既然願意,那正遂我心。」姚廣孝答道。兩人便分執了黑白子,在月光下擺開了陣勢,廝殺了起來。

  其實下棋只是個引子,姚廣孝是見了這老方丈人老成瑞,又是見過前元亂世的,與他談談便足可遍知此處風土人情。他是善於謀算之人,棋藝自然也是極為精擅,故而一邊隨手落子,一邊還能與老方丈相談甚歡。

  但數刻之後,他便再無法分神去探問風土人情了。全因棋盤上他所執著的黑子,此刻竟然已經全盤落了下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