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盼敵來攻

  一眾普通科士子們滿面哀戚,就要去范淮的住處查看真相。

  然而,只看到了人去樓空,范淮在升龍城中租住的房屋門扇緊閉,一位老丈正在給屋門落鎖。

  「老人家,老人家……這裡不是范淮范大人的府邸嗎?為何要將其落鎖?」一位普通科士子趕緊上前,攔住了那老丈。

  那老丈抬頭,見是一群身穿儒衫的讀書人,倒也不敢怠慢,對他們道:「各位老爺,范家人已經退了房屋,老漢是這屋子的屋主,自然要將這屋門落鎖。」

  「各位是?」

  「范家人已退了房屋?」士子們驚道。「那麼,范淮范大人去了何處?」

  「范淮范大人……唉,昨日裡,已然逝世了。」那老丈說到這,似乎十分惋惜的模樣。「范大人,唉,那可是個好官啊!」

  「可惜天妒英才……今早,他的家眷已經扶著他的棺槨,一大早出城去了。」

  「想來,是想回鄉安葬,落葉歸根吧。」

  「這……范兄當真……」確認了范淮的死訊,眾人這才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有人想起范淮昔日對待同窗的「音容笑貌」,甚至直接悲從中來,淚灑當街。

  倒是把那老丈給嚇了一跳。幾個士子對他稍微說明了情況,老人家才恍然離去。

  「胡蒼推范兄入水,害死范兄,我們當為范兄找回公道!」有人義憤填膺,鼓動眾人道。

  「住手!你瘋了?」黎利攔住了這人。「我等雖自詡讀書人,但卻沒有功名,只是白身。」

  「那胡蒼已經是安南國的皇嗣,以一介白身,去害皇嗣,你等是嫌棄自己命長了是嗎?」

  「難道就坐視范兄含恨九泉之下嗎!」那人憤怒道。「黎利!我原以為你亦是人傑,卻不料竟然是貪生怕死之輩,我等羞與你為伍!」

  「我非貪生怕死,但卻怕死的輕於鴻毛!」黎利朝著那人大聲道。「范兄有官身尚且死於非命,我等在胡氏眼中便是草芥,憑著一腔怒氣,便能為范兄伸冤了嗎?」

  「君子不可因怒而行事,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況且,范兄那一日對我等的囑咐你們忘了嗎?」

  他恨恨的看了一眼安南宮城的方向,低聲道:「范兄為我等張目,已經成為了士族與胡氏的眼中釘、肉中刺。」

  「只怕如今,已經有士族亦或者胡氏之人,在暗處盯住了我等。」

  「若是我等不趕緊離開升龍城,只怕,一條大好性命,就要交代在此處!」

  「若是在此處死了,又如何能為范兄報仇雪恨?」

  眾人默然,不得不承認黎利所說很有道理。他們不過是一群書生,這升龍城上下,皆是胡氏以及士族們的天下,即便他們全部捨棄生命,又能鬧騰出多大的水花?

  「那……那范兄的仇,我等該怎麼報?」方才那位要為范淮找回公道的同窗沮喪道。

  奸佞稱帝,士族當朝,他們這些寒門子弟如同草芥,哪有出頭之日?

  「范兄……已經指給我們一條明路了。」黎利的眼中似乎有著火焰,「只有大明……只有大明的周王殿下,才能夠為范兄報仇雪恨。」

  「我們立刻回去,變賣產業,前往武曲港投靠周王殿下,說動大明出手為安南撥亂反正。論公,安南是大明屬國,胡氏篡位稱帝,擅殺先帝遺孤陳天平殿下,大明已經幾番申斥了胡氏,顯見對胡氏已經極度不滿。」

  「論私,范兄乃是周王殿下之弟子。弟子死於胡氏之手,周王殿下必定大怒。若大明出手,非但能斬殺胡氏,還能還我安南一個朗朗乾坤。」黎利說道。

  眾人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柳暗花明又一村,仿佛終於找到了一條明路。士族和胡氏不知會不會搜捕他們,時辰緊迫,於是他們紛紛出城回鄉,回到家中收拾細軟,變賣家財,並約好了在武曲港左近匯合,再一同前往投奔大明周王殿下。

  ……

  「黃大人,如此便好了麼?」

  一輛停在「范淮故居」門口的不起眼的馬車裡,黃淮和那位鎖門的老丈、以及那位扮做范淮父親的錦衣衛百戶,正偷眼查看著那些安南讀書人的行蹤。

  見他們在門前商討了許久,終於急急往城門而去,那老丈問黃淮道。

  「嗯,殿下要求的種子已經種下,我的任務,已經是結束了。」黃淮說道,放下了車簾,而後長舒了一口氣。

  他讀書數載,本想著能在故國朝堂之中一展抱負,誰想,還沒有踏上應天府的大明朝堂,先在這安南小國之中,做了幾年庸庸碌碌的官。

  好在,而今任務完成,自己今日功成身退,沒有誤了周王殿下的大計。

  「黃大人,接下來,你是要去見周王殿下,還是要隨我等錦衣衛返回京中?」姓范的錦衣衛問道。他潛伏在安南的身份已經報廢,不能繼續潛藏在升龍城,自是要回去應天府錦衣衛衙門裡朝上官述職。但這位黃淮黃大人頗受周王殿下重用,說不定對接下來的安南攻略還有大用,自己返回應天之前,倒是可以先將他送到周王殿下身邊去。

  「……我隨你回返應天吧。」黃淮道。「那些士子接下來也會去往武曲,若見了我,說不定便要節外生枝。」

  「但……」老丈疑惑道。「他日我大明收復安南,只怕也是會任用這些安南人為官的。若是那時他們再發現大人你還活著,那豈不是會懷疑我大明蓄意欺騙於他們?」

  他也是一位錦衣衛老兵,對此疑惑不解。以黃淮大人的功績,回應天后定然是要封官受祿的。可那些安南人日後也要升官,萬一兩方打了照面,露餡了怎麼辦。

  「無妨,周王殿下早有打算。其實真到了那時候,也已經塵埃落定了。」黃淮笑道。

  「而且,周王殿下已經答允了我,會將我徵辟為周王府屬官。他日,我會隨著殿下前往鳳鳴洲,為我華夏子民開拓鳳鳴洲盡一份心力。」想到自己將要做下為子孫後代開拓新疆土的大事,黃淮心中一片火熱。

  「在鳳鳴洲任官,自然不會與他們再有糾葛。」

  「嗯,聽說那鳳鳴洲土地肥沃,又多有珍稀之物,且地廣人稀,可以盡情施為……我已迫不及待要去往那裡,追隨殿下一起,為我華夏子民再建一個新的家園了。」

  黃淮臉上露出嚮往的神色,兩名錦衣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卻都能感受到黃淮話語中的那股憧憬和豪情壯志。

  隨後,車夫得了車內示意,揮動馬鞭。車輪滾動,馬車離開了升龍城,向著安南北邊的大明驅馳而去。

  ……

  半個月後,武曲港。

  「殿下,港城外每日裡,都有安南難民請求入港暫避。我等來者不拒,城中丁口越來越多。」一名文官在城牆上對朱肅說道。「雖我等有故國接濟,城中糧秣不虞短缺,但,城裡屋舍已然住滿。不少後來的難民,已經住到了大街之上。」

  「甚至於,有難民彼此之間為了一席之地大打出手,城中治安飛速崩壞。」

  「殿下,這些安南人終究不是我大明人,又何必管他們……不能再收容難民了,再收必成隱患啊!」

  文官說的十分懇切。

  朱肅站在城頭,看著城下在大明軍隊的護衛下,仍在有序魚貫入城的安南難民們。這些人大多只是些貧民,但其中,也摻雜著不少帶著包裹,一看就頗有家資的安南人。他們都是被胡氏和安南士族們以徵稅徵兵之名盤剝,因而活不下去的安南百姓、寒門、商賈等等。

  朱肅面色不變,甚至都沒有露出凝重的神色,只是對那文官說道:「有人鬧事,那就抓起來,當眾宣布他的罪行,而後以我大明律令認罪。」

  「屋舍不夠,那就搭設屋棚,讓城中的那些屋子再擠一擠,一間屋睡一人的,給我擠進去兩人。」

  「無論如何,不得制止難民進城……我大明要的就是安南民心,這些安南人走投無路,若是推拒,豈不是又將民心推回了胡季氂那邊?」

  「可,可是……」那文官滿臉為難,頓足道:「殿下,即便要收攏民心,也該量力而為……」

  「去做吧。」朱肅已不耐聽他多言,擺了擺手。似乎覺得應該安撫他一下,又對他補充了一句道:「不必擔憂,就快了。」

  「馬上,胡季氂就該忍不住了……等他崩不住那根弦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難民擠進武曲了。」

  「這……唉,殿下,下官告退。」那文官一臉無奈,看著城下仍在湧入城門的難民們,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下城安置那些難民去了。

  他走後,站在朱肅身後的三保這才向朱肅發問:「殿下,您說胡季氂此賊就要忍不住了……敢問是什麼忍不住了?」

  「伱收容難民,莫非是在等什麼麼?」

  朱肅看了他一眼,並不吝嗇於教授這位好奇且頗有天資的宦官。他指了指城牆下的人潮,道:「你瞧,這些人變賣家產,拖家帶口來到這武曲港中,是因為被胡氏和士族們逼得活不下去,這才只能來我們大明治下的這塊租界裡尋找活路。」

  「這其中,不乏富商……」朱肅指了指城下,那些拖家帶口,甚至還帶著馬車的人群。能夠背井離鄉,千里迢迢來到武曲避難的,本來就不可能全是什麼家境貧寒之輩。「安南財富,大多聚集於士族之家。似這等頗有家資的商賈、豪族,又有幾人?」

  「此番胡季氂橫徵暴斂,主要就是落到這些有錢無權的人家身上。可安南彈丸之地,又能有多少這樣的人家?所以只好以破家之勢,向他們徵收錢糧。」

  「殿下的意思是……」三保似有所悟。「安南的大部分富商豪族,都會來到我們武曲避難?」

  「能來十之三四,便如我所願了。」朱肅道。「胡季氂徵收錢糧,底下的士族們想順便撈一筆,獅子大開口,這筆錢糧肯定是撈不足的。」

  「到時候,胡季氂迫於阮多方的壓力,一定會再想湊足這一筆錢糧。」

  「怎麼湊?他已經不敢敗壞士族們的好感了。那些貪得無厭的安南士族,也絕沒有將吃進肚子裡的肉再吐出來的道理。」

  「所以……」

  「所以?」三保越發好奇。

  「所以,胡季氂會選擇,前來攻打我們這座接受了許多安南富商的武曲城……」

  「胡氏狗賊敢來攻城?」三保不相信道。在朱肅身後,一直旁聽著朱肅和三保對話的狗兒、狄猛、曹淵等人,亦是滿臉不可思議。

  來挑釁大明天威?他們是瘋了嗎?大明還沒有出手,他們安南還敢先出手不成?

  「呵,沒什麼稀奇,似這等小國,在沒挨打之前,總有些妄自尊大、喜歡上躥下跳的毛病。」朱肅道。他想起了後世那個在新中國建立之後,莫名自信心爆棚以為自己能暴打華夏,想要來華夏分一杯羹的安南。

  「況且,如今胡季氂的生死大敵是阮多方……阮多方劍指升龍府,於胡季氂來說,便如同芒刺在背。」

  「而我們武曲港,遠離大明本土,在胡季氂看來,就只是一隻軟柿子,是大明的一塊飛地,他未必就不敢來攻打我武曲。」

  「畢竟,若是阮多方打進了升龍府,他這個大虞皇帝,怕是只有自焚了……既然如此,不如從我們大明這邊打開口子。至於激怒了大明之後怎麼辦……急病亂投醫,他們未必有餘裕想那麼遠。」

  三保恍然。狄猛冷哼一聲,道:「即便來我大明,也不願意從士族之中徵收物資?那些士族顯然是安南之弊,攘外必先安內,胡氏若是聰明的,該花大力氣先把這些士族整治了才是。」

  「哪有那麼容易?」朱肅笑道。「胡季氂選的路子就是錯的。他是先在朝中爭權,取得了朝中大權之後,才篡位稱帝。」

  「他的根基就在士族的支持上。要是他敢動士族的利益,不等阮多方打來,士族們就能把他給綁了送給阮多方了。」

  朱肅看著底下陸續進城的難民們,喃喃自語道:「胡季氂啊胡季氂,不破不立的道理,想必你是不會明白的。篡取陳氏政權,這意味著陳氏政權里的那些弊病,你也要全部接納。」

  「不過正好,我大明可以借你這篡位之舉,名正言順的一掃安南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