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至暗時刻:張太皇太后之謎(六)

  第453章 至暗時刻:張太皇太后之謎(六)

  「奪門之前,孫太后曾試探朕。」

  「因為干清宮中密探遲遲沒將消息傳出去,她慌了。」

  「所以來試探朕。」

  「朕去見她,是犯下最大的錯誤,差一點點朕就被毒死了。」

  「可朕若不去,奪門之變很有可能不會發生,那麼這些敵人就在此潛藏起來,朕沒有辦法找出他們來了。」

  「所以,朕鋌而走險,去仁壽宮拜見孫太后。」

  「朕還記得,孫太后拿一碗藥,差點就毒死了朕,當時的朕,真的沒有反抗的餘地。」

  「幸好,孫太后沒有走極端。」

  「或者說,她不願意用自己的一世富貴,換取朕的命!」

  「朕也是過了很多年才發現,她愛自己甚於愛兒子。」

  「朕僥倖脫身後,就從察覺,到基本確定不對勁了。」

  「朕就讓王誠收回宮門鑰匙。」

  「在這個時候,就發現了東華門守衛,門達不對勁,朕嚴刑拷打門達,他也不招供。」

  「越是這樣,朕越懷疑。」

  「甚至可以確定了,朱祁鎮要復辟!朕就在有限的時間內,做出最快的反應!也是朕能做到的,唯一準備!」

  「果然,夜半時分時,奪門之變發生了!」

  「朕從來沒見過,朕的哥哥,是那般勇猛,難怪能親征瓦剌呢,難怪能帶著瓦剌大軍,攻打北京城呢!」

  「原來,他也是一員猛將啊!」

  「他率人攻打宮門的時候,朕才知道,原來他是一員蓋世猛將!」

  「他不該做皇帝的。」

  「他該做將軍的!」

  「他也不該打瓦剌,就該打自己人!」

  「就如景泰元年,他率領瓦剌人,攻打北京城那樣,所以朕封他漠北王,他是真的適合當漠北王。」

  朱見漭看得出來,他爹對朱祁鎮恨到了極致。

  可從後來的表現來看,老皇帝似乎又沒對朱祁鎮進行多少報復,可見他爹對朱祁鎮的感情是複雜的。

  「他在宮門之外,率領強軍,完全掌握局面。」

  「朕在宮門之內,猶如待宰羔羊,不知前路何在,亦不知會生會死?」

  「朕質問他,何為仁義禮智孝?」

  「他惱羞成怒,率大軍猛攻宮門,朕知道,朕觸碰到他心中的痛處了!」

  「原來他也有愧疚啊,也有恐懼啊,也有不安啊!」

  「朕還以為,他害死那麼多人後,會心安理得呢!」

  「可他的不安,化成了怒火,炮轟向朕!向皇位發起了第二次衝擊!」

  「真是可笑,而又無恥啊!」

  「唉,那場奪門之變,對朕來說,是人生的轉折點。」

  「宮中的歸檔,你該看過的。」

  「整個過程,十分緊張刺激,叛軍已經攻打進入奉天殿了!」

  「就差那麼一丁點,箭矢就射死了朕!」

  「是王勤,用命保住了朕,也保住了朕的皇位。」

  「當范廣縱馬躍入奉天殿,比朕估算的時間,晚了半個時辰。」

  「正因為晚了半個時辰,叛軍才打到了奉天殿!」

  「大殿被毀得一塌糊塗!」

  「箭矢就差那麼一丁點,就取走了朕的性命!」

  「老四,你說朕該怪誰呢?」

  朱祁鈺倏地笑起來:「前八年,朕確實不是一個好皇帝,和勵精圖治的正統帝比起來,朕確實不如他呀。」

  「易儲風波之後,朕的心思撲在生兒子上,讓朝中忠良之臣寒心。」

  「他們心裡肯定在想,還不如放任正統帝復辟呢,反正上面坐著這個皇帝是個蠢的。」

  「怪不到別人,怪朕!」

  「怪朕對他們太仁慈了!」

  「怪朕把他們當成人看了!」

  「朕錯了!」

  「范廣縱馬躍入奉天殿救駕之時,朕就知道,是朕錯了!」

  「朕把天下人都當成人看!」

  「所以他們不把朕當成人看!」

  「朕把朝中文武,奉為神明!」

  「所以他們把朕當成一個屁!」

  「那朕這個屁,就讓他們見識見識,皇帝一怒,流血百萬!」

  「朱祁鎮尚且一怒,能讓整個北方淪陷!」

  「朕也是皇帝!就算讓天下淪陷又如何!」

  「朕當時就剩下一個瘋狂的想法,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對!」

  「朕瘋了!」

  「朕從那一刻開始就瘋了!」

  「殺人,解決不了朕的問題!那朕要殺光他們!」

  「于謙姍姍來遲,朕只問他一個問題,你是要當曹操嗎?若要當,朕就在這裡,殺了朕,扶立朱見深登基,讓他做漢獻帝,伱就是曹操!」

  「當時于謙手握兵權,京營兵權皆在他手中,朕身邊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

  「換做別人,朕也不敢如此質問他,況且正統帝尚在,他完全可以斬了朕,扶立正統帝登基。」

  「可他是于謙!打贏了北京保衛戰的于謙,他可能討厭朕,但同樣也討厭正統帝!他可能會遲到拖延,但不會光明正大的反朕!」

  「以前朕一點都不了解他,還派人防範他。」

  「可那一瞬間,朕全懂了,朕也理解他了。」

  「朕跟你說過,于謙這個人很怪,朕琢磨一輩子也沒琢磨透他,朕只知道一件事,他想做聖人。」

  「對,他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他對朝政昏暗,國弱民窮很有意見,他本該避世的。」

  「年輕時候的他,尚且想拯救蒼生,可年老的他,卻只想做一個避世隱仙。」

  「是大明皇帝不爭氣,逼著他領兵打仗,逼著他拯救大明,逼著他做憤世俗人。」

  「無論正統帝,還是朕,他都不滿。」

  「但他話少,不會表達。」

  「在他姍姍來遲的那一刻,朕就懂了,他瞧不起朕的,認為朕做了八年皇帝,防備了朱祁鎮六年,居然沒防住他;笑話朕,當了八年皇帝,竟連幾個鐵桿將校都沒有,真是可笑啊。」

  「同時,也在嘲笑正統帝,憑你還想再奪一次江山,再把江南也丟了嗎?」

  「只有正統帝沒明白,還希冀著于謙能扶立他。」

  「所以,朕問他。」

  「于謙連想都不敢想,他都已經棄世了,怎麼可能還做什麼曹操呢,朕當時就知道,朕贏了!」

  「于謙再厲害,手裡的兵權也是朕的!」

  「他只不過是為朕操弄兵權而已!」

  「那一夜,朕殺了很多人。」

  「可是,殺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殺人也救不了大明。」

  「甚至連朕的皇位也保不住。」

  「朱祁鎮能一次越獄造反,就會有第二次!」

  「政治鬥爭,總會有人失敗,總會有人痴心妄想試圖得到從龍之功,就一定會再次擁立朱祁鎮的。」

  「解決的辦法,就一個,殺了朱祁鎮!」

  「可是!」

  「朕手裡沒有兵權,不掌財政,不掌吏部,什麼都沒有,用什麼殺啊?」

  「朕非常清楚的知道,殺不死他的。」

  「那朕就殺掉另一個對皇位具有極大威脅的人,襄王!」

  「仁宗皇帝嫡子有三個,死了一個,就剩下襄王這個老不死的了!」

  「他該死!」

  「不管他是覬覦先帝的皇后,還是他的仁宗嫡子身份!」

  「他都該死!」

  「不殺死一個叔叔,誰人知道朕是大明皇帝!這是傳承!」

  「朕不顧所有人反對,下旨烹了襄王!」

  「烹了他全家!」

  「別看朕坐在皇位之上,其實,皇位卻距離朕,還有三個人的距離,襄王,朱見深,朱祁鎮!」

  「剪除這三個人之後,朕就能坐穩皇位了!」

  「所以,奪門之夜殺的人,都是開胃菜!」

  「朕以為很解氣,可在朝臣眼裡,不過是小家子氣而已,一點都不懂政治。」

  「朕很清楚,當時跪在朕腳下的朝臣,都在笑話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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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烹了襄王又如何,只要保住朱祁鎮,那些政治鬥爭的失敗者,就會不斷藉助朱祁鎮造反,景泰一朝,永遠不會停止政鬥。」

  「而朕越殺人,越讓人覺得朕無能。」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奪門之變後,擺在朕面前的三件事,治好朕的病,掌握軍權,奪回皇權。」「每一件都無比困難。」

  「而且,宮中人多眼雜,各方勢力的奸細遍布整個宮中,這座皇城就是一個透風的口袋,什麼事都能傳出去,甚至朕放了一個屁,幾點放的,什麼味兒,天下人都知道,沒有任何秘密。」

  「朕必須要先清理宮中,而所有事擠在一起,朕只能將所有宮人趕出宮去。」

  「整個皇城,變成了鬼城。」

  「一個人都沒有。」

  「然後,朕強令京師所有醫者入宮,關在宮中,為朕診脈。」

  「再重拾錦衣衛,重組東廠,封鎖宮門,無詔不許任何人開門,再拉攏范廣,調河南備操軍入京。」

  「朕還將前朝活著的太妃,全都殉葬,包括伺候她們的宮人,統統殉葬。」

  「朕的吃食,則由幾個得力的人在干清宮內做,做最簡單的飯就可以。」

  「朕讓所有醫者給朕把脈,看看朕到底得了什麼病。」

  「順藤摸瓜,抓到了太醫院裡的奸細!」

  「結果讓人觸目驚心,很多太醫是孫太后和朱祁鎮的人,還有很多連字都不認識的太醫,居然在給宮中、朝中貴人治病!何其可笑?」

  「朕暴怒之下,屠了整個太醫院!」

  「一些不該死的,則發配去軍中做軍醫,全族打入軍籍。」

  「那些該死的,統統抄家滅族!」

  「至於戕害朕的,全族凌遲!」

  「御藥房朕也不敢信了,著人拷打整個御藥房的太監、宮女、太醫等等,沒罪的打發出宮,有罪的全部殺死。」

  「御藥房的藥朕不敢用。」

  「就派人把京師藥材都搬入宮中,讓太監盯著人熬,熬完他先喝,在挑一百個醫者喝!」

  「然後太監喝,然後是唐皇后喝,談妃喝!」

  「最後才是朕喝!」

  「每日隨機挑人喝!」

  「朕怕死。」

  朱祁鈺坦然道:「朕也不能死,朕要報仇!」

  「飯菜也是,廚子做完,他先吃,從尚食局送到干清宮,整個路上,所有人都要吃!」

  「送進干清宮裡,太監吃,宮女吃,皇后吃,談妃吃,最後才是朕吃!」

  「每一頓飯都是這樣的。」

  「談妃給朕治病,朕不能全信她,胡濙是醫道高手,朕就讓他和談妃同時開藥方,看看他倆開的誰對,誰錯!」

  「朕過得如履薄冰!」

  「那幾天,每一秒都拆開過。」

  「朕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健康是第一位的,皇帝沒有一個好身體,是沒有人願意擁護你的。」

  「果然,沒人暗害,身體很快就恢復了,朕就開始鍛鍊。」

  朱祁鈺道:「這幾天,朕都不開宮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朕在等待時機。」

  「等待河南備操軍入京,這時,朕就把宋傑、宋偉派出宮去,為朕掌握備操軍。」

  「宋偉舉薦了李瑾、陳韶幾人,他們為朕掌御馬軍、禁衛,皇城的安危才得以周全。」

  「可朝臣不會看著朕掌握主動權的,民間興起各種謠言,皆是指桑罵槐朕的。」

  「做皇帝,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

  「備操軍入京了,朕就開始奪權了。」

  「阻擋在朕面前的,最大的敵人是陳循。」

  「陳循其人,並不是正統帝的人,是朕硬他頭上扣屎盆子。」

  「陳循,是朕提拔起來的。」

  「可他腦後有反骨,他不希望皇帝掌皇權,他希望由內閣來號令天下,他做好這個首輔而已。」

  「說實話,皇帝丟掉皇權,是從張太皇太后開始的,她確實沒有垂簾聽政,卻還不如垂簾聽政呢。」

  「她將皇權大方地送給了三楊,從那之後,大明皇帝皇權衰弱,就從她開始的!」

  「她在正統七年就去世了,朕一直在懷疑,她是文官的傀儡。」

  「站在歷史洪流之後,再看她,朕幾乎確認了,她是文官扶起來的。」

  「也是她家,外戚正式封爵的。」

  「朕和你好好說說這個老太太吧,朕對她的印象很深,朕的童年和少年,是籠罩她的陰影下的。」

  「張太皇太后,是仁宗皇帝的皇后。」

  「她能躲過永樂朝的政治至暗時刻,又在宣德朝如魚得水,到了正統朝垂簾聽政,權傾朝野。」

  「雖然被後世稱道。」

  「但作為皇帝的朕,卻清楚地知道,她是皇權旁落的罪魁禍首。」

  「正統帝的皇權丟失,和她有直接關係。」

  「而且,正統帝親政在正統七年,當時只有十四歲,因為那一年張太皇太后薨逝。」

  「正統帝才提前親政。」

  「你可知,若張太皇太后不死,正統帝能親政嗎?」

  朱祁鈺嗤笑一聲:「正統六年,正統帝就開始要奪回皇權了,可張太皇太后不肯放權,非要等到正統帝十六歲。」

  「可她忽然薨逝!」

  朱見漭臉色微變:「您的意思是?正統帝做的?」

  「朕不知道,朕當時不敢參與朝政,但以正統帝的性格,必然是他做的。」

  「皇族啊,哪有什麼血脈親情啊。」

  「張太皇太后根本不可能放權。」

  「攥著權力,死活不放手,作為皇帝,豈能居於人下?」

  「你可知,張太皇太后的權力何來?」

  「是朝臣給她的!」

  「同時給的,還有孫太后!」

  「算是兩宮主政!」

  「在宣宗皇帝駕崩後,朝臣請兩宮太后出來主政。」

  「可後來,只剩下一宮主政,孫太后從未主政過,這一點朕很確定。」

  「而且,當時朝臣給張太皇太后上疏,稱的是陛下!」

  朱祁鈺面露陰冷:「百官為何要給她主政之權?」

  「你要知道,大明的政治制度,就算沒有皇帝,天下也能正常運轉,只要內閣和司禮監相互制衡,皇帝年幼也無妨。」

  「偏偏給張太皇太后上了主政之權。」

  「先帝遺詔,並沒有這一條!」

  「先帝根本就沒想過,讓兩宮太后主政!」

  「因為,洪武朝,就有后妃不得干政的死規矩!」

  「是楊士奇,破了太祖皇帝的祖制!」

  「他才是罪人!」

  「哼,文官隨便破祖制,反而不許皇帝破祖制,這是什麼道理?」

  「所以,朕刨了楊士奇的根子!」

  「楊士奇不是想擴大士紳的權力嗎?想讓自己家變成世家嗎?好呀!朕給他好名聲,但殺了他九族!」

  「張太皇太后不也為了自己的權力,而丟掉了皇權嗎?」

  「好啊!」

  「朕也給她好名聲,但滅了她的外族!」

  朱祁鈺眸現瘋狂:「正統帝,當時一定和朕一樣的想法,朕相信自己的哥哥。」

  「他的能力比朕強。」

  「一定是他,殺死了張太皇太后!」

  「才得以提前親政!」

  「而執行者,就是王振!」

  朱祁鈺笑道:「朕身邊太監多的是,為朕而死的太監,也比比皆是,但朕對他們,遠遠達不到正統帝對王振的感情。」

  「所以,朕斷定,正統帝把王振視為父親一樣的存在。」

  「而王振,不負重託,幫助正統帝除掉了親政路上的唯一一塊絆腳石,張太皇太后!」

  「別忘了,當時上疏主政的是兩宮太后,除了張太皇太后外,還有孫太后。」

  「孫太后怎麼能甘心屬於自己的政治權力沒有了呢?」

  「所以,她一定參與了,並且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因為,她的死,和宣宗皇帝如出一轍!」

  朱祁鈺笑了起來:「太像了!」

  「宣德九年,宣宗皇帝尚且在邊境巡邏,身體無比健碩,剛到宣德十年正月,就忽然病重,眨眼就崩逝了。」

  「張太皇太后也是這樣的,忽然就病重了,楊士奇的上疏還沒完事,人就死了!」

  「太快了!」

  「快到讓人措手不及!」

  「而馬上,正統帝就親政了,他推翻了張太皇太后的一切,趕走了三楊,開始了自己野心勃勃的政治生涯。」

  「你說,這是不是他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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