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用了八年時間討好她。」
「換來的卻是無盡羞辱。」
「後來朕變了,朕不得不變,再不變的話,朕的命也沒了!」
「她害死了朱見濟!」
「奪門之變中充當臥底!」
「還害朕重病!」
「你說朕還能再容忍她嗎?」
朱祁鈺近乎嘶吼道:「即便過去六十多年,朕還忘不掉這些。」
「老四,你不懂朕兒時在宮中的如履薄冰。」
「也不懂朕被害時,多麼彷徨無助。」
「更不懂,朕明明能手刃仇人的時候,卻不能動手時的痛苦和無奈!」
「而朕是皇帝!」
「不能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情緒!要微笑!要做事!要和朝臣勾心鬥角!要處理好大明的政務!要帶著這個國家負重前行!」
「朕很討厭政治的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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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
「胡濙一直勸朕的,讓朕改變!」
「可朕改不了啊!」
「朕骨子裡是文人,變不成一個合格的政客!」
「朕很想對她笑!」
「可朕笑不出來啊!」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朕不是個政客啊。」
朱祁鈺慢慢閉上眼睛:「後來,朕不恨她了,因為朕已經能將她踩在腳下了!」
「朕不能殺她!」
「但能讓她恐懼朕!」
「恐懼又能如何,朕還得榮養她,讓她做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能剝奪她的光環,還要不斷給她加光環。」
「只有這樣,才能彰顯朕的孝道!」
「朕的孝,要通過她來表現!」
「真的諷刺啊!」
「老四,若你殺子仇人,近在眼前,伱會如何?若數次謀害你的仇人,天天和你同居一室,你會如何?」
「朕明明大權在握,天下皆是朕的。」
「卻對她無可奈何。」
「為了算計她,朕拉攏常德,讓她們母女離亂。」
「常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奪門之前,她和朕關係甚好,朕是真心將她當親姐姐看待的。」
「卻在奪門之中,旗幟鮮明的支持正統帝!」
「多可恨啊,都在騙朕啊。」
「朕剮了她的駙馬!」
「讓她活得如履薄冰。」
「朕本意奪了她的公主封號,將她圈禁起來,過幾年讓她死在公主府內。」
「可是,孫太后的算計讓朕處處受制於人。」
「朕不得不拉攏常德,用常德做間諜。」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天下人稱頌朕對嫡親姐姐好之又好,卻不知朕為何要對她好。」
「常德和其母,一丘之貉。」
「就知道索取。」
「她得朕依仗後,便嬌狂至極,私擴公主府,侵占良田,入股商業,甚至還妄想扶持她的兒子做國公之位。」
朱祁鈺面容陰冷:「常德前腳死了,朕就尋個藉口,奪了薛廈的侯爵之位,過幾年又發配他全家去突厥省。」
「這次肅清,他家人也沒了。」
「哼,常德算計朕,朕也在利用她。」
「朕用她拉攏郭登,再封她的女兒為郡主,拉攏歐鏜。」
「她確實享受一世富貴,可她的兒孫就未必了。」
奪門之變,永遠是朱祁鈺心裡一根刺。
饒是過去六十二年了!
他還是忘不掉。
他的確沒有清算奪門之變的全部朝臣,但等利用完畢後,後人該殺的都殺了。
饒是逃過前面幾次,景泰六十五年大肅清,誰也沒逃過。
這就是景泰帝。
太祖皇帝把事情做絕了,導致後人罵聲一片,朱祁鈺不能這樣做了,要一點點,循序漸進的做,讓人無可指摘。
結果都一樣,做法卻不一樣,用六十年的跨度,處理掉所有人,且都是名正言順的處理掉,他是片葉不沾身。
朱見漭不明白,他爹明明掌握天下權柄,為何不能處置孫太后和常德公主?
他這才明白,為何他兒時總覺得宮中彆扭,但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天家看似其樂融融,卻只有在除夕夜吃一頓團圓飯,席間也充滿了假笑。
前幾年他認為是他爹涼薄。
現在看,其中另有隱情。
這些事情他不知道,後宮有封口令,不許人談論,尤其老人死了之後,後入宮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原委了。
本來知道的也不多。
當時景泰帝可把宮人都趕出宮去了,知情人就那麼幾個,早就被賜死了。
「你該知道朕的身世。」
「朕是先帝的偷生子。」
「但你並不知道,你皇祖母的身份!」
朱祁鈺並不願意回憶這些,但又不得不說:「你皇祖母,曾是漢王的妾室。」
「什麼?」朱見漭大驚失色。
那對先帝來說,不是叔母嗎?
嬸子?
難怪要將吳太后養在宮外,原來是這樣的。
「漢王全族被斬,只有吳太后活下來。」
「只因她長得極美,被先帝看中。」
「也就存活下來。」
「卻沒想到,意外懷上了朕。」
「所以吳太后是外室,帶不回宮中的。」
「所以,朕的身份,非常不光彩,連史官都沒法記。」
朱祁鈺苦笑:「正因此,奪門之變後,民間就有流言,說朕非先帝親子,是漢王的遺腹子!」
朱見漭譁然,這才明白,老皇帝當年多麼如履薄冰。
「所以,朕需要有人作證,朕的身份。」
「宮中有資格作證的,是孫太后。」
「朝中有資格作證的,是胡濙。」
「可知,朕當時在干清宮中埋伏了刀斧手,宣來胡濙,如果胡濙不答應,朕就殺了他!」
「胡濙人老成精,自然知道入宮意味著什麼,他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他為朕出謀劃策。」
「讓朕說服孫太后,讓孫太后出面佐證,確保萬無一失。」
「且要尋找當年的宮人,確定朕的身份。」
「後面那條被朕否了,朕不需要向任何佐證,朕不管是誰的血脈,朕都是皇帝!是皇帝,就不能向任何人解釋!」
「胡濙是一邊救朕,一邊給朕挖坑,讓朕跳進去,他好控制朕。」
「滿朝文武,沒一個好東西,好人誰能坐的上高位啊。」
朱祁鈺嗤笑:「朕不得不面對孫太后了。」
「對付孫太后,朕手裡一直放著一張牌。」
「正統帝!」
「朕一直都不動他,就怕殺死他,會讓孫太后鋌而走險,讓朕的身份成疑,讓朕坐不穩皇位。」
「兩害相權取其輕,朕的正統性,比殺死朱祁鎮更重要。」
「朱祁鈺不過是掌握在朕手中的一張牌而已。」
「朕能一次疏忽,讓他逃出南宮,難道還會有第二次嗎?」
「不可能的!」
「所以,朕就會將他捏得死死的。」
「即便有朝臣隱晦的提醒朕,該處死朱祁鎮的。」
「可朕從來不聽。」
「朕沒有處死朱祁鎮,而是一點點剪除他的羽翼,任何可能成為他羽翼的人,都被朕剪除掉!」
「而且,有些人朕不殺,朕就折磨他們。」
「讓他們知道,站隊朱祁鎮的惡果,卻又給他們丁點希望,不能讓人徹底失去希望,沒有希望人反而會發瘋的。給他們機會,讓他們一點點爬出黑暗,站在朕的這邊。」
朱祁鈺目光閃爍:「而朱祁鎮這張牌,是朕對付孫太后的最大殺器。」
「別看常德在宮中住了六七年,可她的性命,在孫太后心裡也比不上朱祁鎮的一根汗毛。」
「為了她的兒子,她什麼苦都願意吃的!」
「她這輩子,只有三個弱點。」
「第一個,年輕時寵冠六宮的絕世美貌。」
「即便四十歲的她,依舊美得驚艷,她是朕見過最美的女人,但也是朕見過最蛇蠍心腸的女人!」
「先帝的弟弟們,都被她迷死了,襄王就願意為她去死,他也求仁得仁,在心上人面前,被朕烹了。」
「連朝中老臣,都不敢看她一眼,擔心深陷其中。」
「你見到她時,她已經衰老了,朕活了九十多年,見過天下美人不計其數,但無人比她更美。」
「只有朕,從來看不到她的美貌,看她猶如一具紅粉骷髏,朕看她就是西遊記里的白骨精,比骷髏還令人作嘔。」
「第二個,她的兒子,朱祁鎮。」
「愛子之意確實有,但她是極端自私的人,兒子存在的含義是傳承,是香火,是死後的供奉,而且,她也需要用朱祁鎮來制衡朕,保障她晚年幸福生活。」
「第三個,正宮之名,隨先帝陪葬。」
「不可否認,她對先帝確實忠貞。」
「朕派人天天盯著她,就看她有沒有絲毫逾矩之行為。」
「沒有!」
「二十幾年,朕都沒抓到任何把柄。」
「反而,她宮中供奉著先帝靈位,她每日都要燒香念佛,哪怕重病之時也沒落下過。」
「這也許是她唯一的優點了。」
「也有可能,她察覺到朕派人盯著她,所以她極為克制,不敢表露出分毫。」
仁壽宮中,有人會天天查看孫太后的床褥。
若她有不貞之處,就會被報告給皇帝。
朱見漭都覺得他爹變態。
但這就是政治鬥爭,無所不用其極。
「而她畏懼朕,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想頤養天年,她只能靠朕;其二,吳太后虎視眈眈,想如正宮一樣,陪侍先帝。」
「這是孫太后絕不允許的。」
「她是皇后,也是太后,必須和先帝死後同穴,才是。」
「等朕掌權時,她就剩下後面兩個弱點了。」
「她雖然還在意容顏,可韶華易老,無論如何在意都會老去的。」
「即便今日,朕也要感嘆,大明朝,貫穿始終,最美的女人,就是她,無人出其右。」
「朕拿捏她之處,主要是朱祁鎮,和與先帝同穴之權。」
「所以,朕可以和她進行利益交換。」
「最終她答應了。」
朱見漭見老皇帝不願意細說,估計這裡面藏著不少陰謀詭計的算計。
不過,他也想看看孫太后年輕時候的風采。
「宣宗皇帝乃詩畫大家,卻畫不出她的神韻。」
「襄王沉浸她的美貌,讓朕感覺噁心!」
「朕父皇的女人,他也敢偷看?」
「不管她對朕如何,先帝對朕是甚愛之,她是朕的嫡母,朕不允許任何人覬覦朕的嫡母!」
「所以朕烹了襄王,再傳旨烹了襄王全家!」
「誰給他的狗膽!」
「先帝的兄弟中,朕該殺也都殺了!」
朱祁鈺面露陰冷:「帝王,就意味著強大的占有欲。」
「孫太后唯一的優點,就是對先帝忠貞,如若不然,她的下場會更慘。」
朱見漭聞言一震,如果他爹的女人被誰惦記,他也會感覺到噁心。
朱祁鈺緩了口氣:
「可是,民間的流言並沒有徹底消散。」
「反而一段時間就會冒出來一些。」
「朕就知道,這流言源頭是從宮中出去的。」
「只能是孫太后。」
「當時正值過年,那是景泰九年的除夕,常德告訴朕,孫太后宮中藏有一個紅匣子,那匣子連常德都沒見過。」
「常德說,第一次見到,她想看看,卻被她母后叱罵。」
「所以她報告給朕,說那匣子裡,一定藏著巨大的秘密。「
「朕當時就心動了。」
「告訴常德,拿到紅匣子,朕就給薛廈侯爵,讓薛嫻滿朝挑夫婿,她的夫婿朕也給她挑個頂尖的。」
「因為這匣子,常德在宮中住了五年!」
「沒有人知道,常德,嫁過一次人的公主,為什麼會在宮中住了六年!」
「而且,六年來,作威作福,連皇后、談妃、你母親等妃嬪都要聽她的。」
「你兒時最討厭的就是常德姑姑。」
朱見漭提起常德,到現在都打冷戰,他那姑姑是真打呀,哪個孩子她看不順眼,就揍一頓。她自己兒子捨不得打,但皇子都挨過她的毒打。
她與郭登生的郭家兩個小郎君,個個在宮中是小霸王,年幼的皇子都得給這兩個小魔王讓路,仿佛他倆才是皇子。
因為常德入宮,皇子嚇得滿紫禁城逃。
「所以朕一直寵著她。」
這一刻,朱見漭才明白,常德姑姑是皇帝老子的密探!
刺探孫太后的秘密,同時刺探勛貴的秘密。
常德嫁給郭登後,就剩下一個任務,刺探整個勛貴的底細。
可以說,常德公主,是整個大明朝權力最大的公主。
因為她在幫皇帝刺探整個勛貴。
比老皇帝的女兒更得力。
所以常德恩寵不衰。
朱見漭以前也不明白,總認為他爹偏愛姐姐,對常德千依百順,哪怕對後宮嬪妃也沒這麼好過。
難怪他母親從來不提常德,而且對常德向來是逆來順受,哄著慣著常德,常德在宮中可謂是作威作福。
甚至在他父親面前,也經常出言不遜。
原來他母親也知道的!
常德在宮外,是老皇帝重要的一步棋。
「那常德姑姑薨逝後,您又這般對薛廈,未免落人口舌。」朱見漭道。
「他犯了罪就該罰,何來口舌?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止是薛廈一個人的舅舅。」
朱祁鈺冷笑:「何況,常德是朕親姐,她沒了,血脈斷了,榮寵自然就沒了,也怪薛廈自己沒本事,郭家兩個,怎麼榮寵不衰呢?」
「那兩個在宮中,混世魔王,沒少欺負老三十他們,可長大後,個頂個的將才,是郭登教得好。」
「他自己不爭氣,怪得誰去?」
「再說了,他爹當年陰謀造反,若非是常德兒子,他早就該死了,多享受四十年富貴,還不知足?」
「朕對常德,可謂是仁至義盡。」
「從古至今,沒有哪個皇帝,對姐姐好成這樣的。」
「甚至民間還傳言朕戀姐,圈著姐姐在宮中,做無恥的勾當,真是蠢貨。」
「朕知道這些風聲是誰放出去的。」
「因為她也察覺到了,常德一直在她身邊,是在刺探情報。」
「那個紅匣子,是朕勢在必得的東西。」
朱祁鈺冷哼:「她再怎麼藏,也藏不住的。」
「要不朕怎麼說她老謀深算的。」
「宮外的朝臣,都不知道她的算計,總認為她僅是魅惑君王之輩,沒什麼心機,卻不知道她算計之深。」
「若無這般心智,她如何在少年時,就哄得張太皇太后開心?一心要娶她做兒媳婦?」
「當時張太皇太后還是太子妃呢。」
「太宗皇帝尚在呢。」
「連太宗皇帝都認可的人,她怎麼可能是個蠢貨呢!」
「她和宣宗皇帝青梅竹馬,並且哄騙宣宗皇帝初嘗禁果,這樣一個女人,是簡單貨色?」
「若非此事,也不會讓胡皇后成為太孫正妃,一騎絕塵。」
「那是永樂朝的後期呀。」
「政治威壓程度,不啻於洪武朝晚期。」
「而且,太子和漢王政治傾軋厲害,彼此鬥成一團。」
「如此複雜的政局之下,她犯了錯事,還能獨善其身,你就知道她多厲害了。」
朱祁鈺看向他:「你可還記得,你十六歲之前,宮中連個年輕女人都不讓你們見,哪個女人敢多看你們一眼,輕則趕出宮,重則杖斃。」
朱見漭當然知道了,小時候他們都被嚴格教育的。
那等事早就懂。
後宮之中漂亮女人遍地都是,卻連一個敢看他們一眼的人都沒有,老三就因為拉一個宮娥的手。
老三被打得七天下不來床,那宮娥被趕出宮去了。
從那之後,皇子敢亂看宮娥,宮娥都敢揍他們。
小時候根本不理解,皇宮為什麼管這麼嚴。
人家富家公子,八九歲就開始了。
皇族非要等到十六周歲,在史書上找不出來。
可長大後就懂了,那是為了他們好。
多少富家公子短壽,多少富家公子生不出孩子來。
起碼朱祁鈺四十一個兒子,個個健康,個個有兒女,個個長壽,沒有弱智。
「宣宗皇帝才十歲呀,所以宣宗皇帝英年早逝,也有這一層因素在內。」
「而勾引他的,孫太后,卻安然無恙。」
「這份政治手段誰比得上?」
「連永樂皇帝都默許了,要知道永樂皇帝是最討厭仁宗皇帝的,尚且放過她,可想而知她的手段。」
「胡皇后倒是中規中矩,的確因為孫太后這次犯錯,而榮登正妃之位。」
「可是,別忘了呀,祖父、父母終究要死的。」
「未來掌控天下的是宣宗皇帝呀。」
「以宣宗皇帝的能力,換一個皇后又有何難?」
「所以,胡皇后明明無過錯,還是被廢掉了,她榮登後位,成為宣德朝皇后。」
「她的嫡子,自然就成了太子。」
「正統朝,她成為皇太后。」
「被稱為陛下!」
沒錯,從張太皇太后之後,朝臣稱太后也是陛下!
「到了景泰朝,連朕登基詔書,都是她擬定的,她自然還是太后了。」
「即便土木堡之變,讓她方寸大亂。」
「可她早已有所籌謀,那紅匣子裡的東西,就是用來制衡朕的最後一張底牌。」
「最終她還是用上了!」
「那紅匣子裡,藏著朕身世的秘密!」
朱祁鈺道:「那是漢王臨幸吳太后的起居錄。」
朱見漭腦袋轟的一聲,難道他不是宣宗皇帝的孫子?
「好好去學學生里!這點常識都不懂?」
朱祁鈺道:「再說了,漢王是來京造反的,會帶著女人來嗎?他有幾十個妾室,就帶吳太后一個人?你也信!」
「可、可您說那是證據!」
「沒錯,是證據,是漢王身邊太監記錄的,可人名改過了,那改名手法太高明了,又時隔三十來年,很難鑑定出真偽,只要拿出來,朕百口莫辯。」
「不過,只要能證明這張紙是假的,那麼其他證據自然也是假的。」
「孫太后還有準備。」
「朕出生時穩婆的證詞。」
「說朕出生時間對不上,如何核對起居錄,就能證明朕的身世了。」
「都能證明,朕非先帝血脈。」
「真是歹毒啊。」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可是,孫太后籌謀布局的時候,已經是宣宗皇帝駕崩之後了,過去六年了,證詞和當時真相多多少少有一些出入。」
「朕派人秘密尋找,找到了當初接生朕的老人,她說的和穩婆證詞有出入。」
「當時,距離證詞時間又過去二十多年了,無論誰的真假,都無從考證。」
「但朕不是在皇宮裡出生的,沒有經過嚴格的宮廷審核,所以朕的出身是無法佐證的。」
「縱然吳太后留下證據,能夠佐證朕的身份,但天下人不會信的。」
「只要將紅匣子的證據散播出去,就是黃泥掉褲襠。」
「哪怕朕能澄清,那又如何?」
「朕總不能跟全天下百姓說一遍吧?他們會信嗎?」
「這會給朕的威望造成巨大的打擊。」
「所以,朕才會讓常德做密探,把紅匣子偷出來。」
「朕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紅匣子。」
「裡面則放進孫太后不貞的證據。」
「她能偽造朕的身世,朕也能偽造她的證據。」
「想來孫太后打開時,看見裡面的東西,表情會多麼精彩。」
「可惜朕沒看到。」
朱祁鈺笑了起來:「那個紅匣子,朕得到後,就毀掉了,常德確定沒有備份,因為她將仁壽宮翻找了幾百遍,確定沒有了。」
「這也是朕優寵常德的原因。」
「她幫了朕的大忙啊。」
「說來說去,這都是皇位鬧的。」
「若朕只是藩王,孫太后手裡的證據,永遠不會見光的。」
「朕身邊的密探,也永遠不會暴露。」
「朕只是當個快活的藩王,管這些作甚。」
「可朕意外登基。」
「孫太后意外草擬詔書。」
「本想等正統帝回來,將皇位還給他。」
「朕是代!」
「但朕沒有,是朕貪心皇位,不肯將它還給兄長。」
「所以,才有了奪門之變。」
「他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孫太后畏首畏尾,她要幫助兒子,但又要做好奪門之變失敗後的準備,所以她才在奪門之時隱忍不發。」
「明明手握證據,卻要拿證據來威脅朕,讓朕給她安享晚年,讓她隨宣宗皇帝入葬。」
「她沒想到,朕變了。」
「朕變成不是她能拿捏的皇帝了。」
「唉,都是皇位鬧的。」
「一家人,鬧得分崩離析,彼此算計,互相殺戮,這就是皇族!就是利益!」
「不過,朕確實沒殺她,也確實讓她安享晚年,也確實讓她隨葬先帝,與先帝同穴。」
「她活了好久啊。」
「絕世容顏老去,牙齒都掉光了,老得像是老樹皮一樣,醜陋不堪,她是為正統帝熬著的。」
「在這宮中,不過外表光鮮,別人看著她幸福。」
「真正幸不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朕不見她,是為她好。」
「朕若天天去見她,她早就死了。」
「可朕要讓她活著。」
「讓她親眼看著,朕從被她欺壓的偷生子、代皇帝,變成了一個千古大帝!」
「看著大明在朕的治理下,欣欣向榮,越發強大!」
「看著她的兒子,她的命運,永遠攥在朕的手裡!他們都需要仰朕鼻息生活!」
「看著朕,如何一步一步將她踩在腳下,踩進泥里的!」
「人生最不幸的事情,不是年少失怙,中年喪偶,老年失孤,而是明明很不幸的占全了,卻要對所有人笑,裝成自己很幸福的樣子!」
「這才是最殘忍的事情!」
「孫太后,活得越久,被折磨得越慘。」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朕盯著!」
「哪怕睡覺的時候,也有很多隻眼睛盯著她。」
「她永遠閉不上眼睛!」
「哪怕她想死,朕也要治她,朕治療她,把她治療得痊癒,她想死都死不了!朕還順帶著獲得了至孝的美名,伴隨著她的痛苦!」
「景泰三十年之前,天下人都用劉裕來比朕。」
「朕對嫡母這般好,是天下人楷模。」
「而這些話,朕會讓太監去她的宮裡讀,讓她臉上笑心裡哭。」
「朕給她最好的生活!」
「卻讓她仿佛在地獄裡飽受折磨!」
「朕允她一切!」
「卻讓她感覺自己是一頭驢,鼻子上掛著根胡蘿蔔,被朕驅趕著走!」
「朕從來沒報復過她!」
「可她,卻永遠活在折磨當中!還要對著天下人笑!」
朱祁鈺臉上的笑容在擴大:「所以朕從不見她,朕讓她活著,好好的活著,她畢竟是朕的嫡母啊。」
「不管她對朕如何,她終究是先帝的髮妻。」
「不管她對朕如何,她終究草擬了聖旨,讓朕繼位登基。」
「不管她對朕如何,朕對她有始有終,對她孝順,給她晚年幸福,給她想要的一切。」
「朕也因此,成為了至孝的代表。」
朱祁鈺笑容還在擴大:「可她痛苦的聲音,沒人聽到的。」
「朕就讓她白天笑,晚上哭!」
「朕就讓她痛苦,痛不欲生,卻想死都死不了!」
「這就是朕對她的好!」
朱見漭看著有些癲狂的父親,心中悲憫,能讓老皇帝彌留之際,仍舊惦記的仇人,可知年輕時受了多少苦。
他沒受過這些苦,那是因為有他爹遮風擋雨。
如果換成自己,自己能忍受所有苦楚,慢慢磨練成千古一帝嗎?
他自認為做不到。
他是那種老天追著餵飯吃的人,同樣也是內心敏感脆弱的人,越是英雄越敏感脆弱,如果現實這樣打擊他,恐怕他早已瘋掉了。
可他爹,步步被打壓,一點點做到了千古一帝。
而且在晚年,明明做到了極致,卻沒有開始昏庸無道,反而還在查缺補漏,願意聽從下面的聲音。
這種心態,是一點點磨礪出來的,是從苦難當中走出來的,才會無比珍惜今天的甜。
他吃過的苦,比自己吃的甜都多。
所以,朱祁鈺才會無比珍惜今天擁有的一切。
他才捨不得毀掉自己創造的一切。
這才是朱祁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