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朕是老了,不是提不動刀了

  第372章 朕是老了,不是提不動刀了

  朱見淇心思千轉,演技卻不錯。🍧💋 ➅➈s卄Ⓤ𝔁.ᶜⓞM 🐠🐯

  「兒子侍奉父親不恭敬,是兒子不孝;兒子為父親處置朝政,處置不妥當,是兒子不賢;兒子身為長子,對弟弟妹妹的關愛不夠,是兒子不恭。」

  「兒子自知才能不如老四,才學不如老十九,軍事不如老二十四、老三十一,比兒子優秀的皇子有很多。」

  「求父皇,罷黜兒子的太子之位!」

  「求父皇恩恕!」

  朱見淇以退為進。

  「你是跟朕撂挑子了?」朱祁鈺腦迴路,朱見淇跟不上。

  跟老皇帝玩套路,太子還太嫩。

  「兒子不敢撂挑子,但心中不滿是真的。」

  朱見淇也剛,指著自己的頭髮:「爹呀,您看看兒子的頭髮都白了,比您的還白!」

  「兒子這些年,處置朝政,當了二十八年太子,秉政之後就是副皇帝!」

  「您肯放權給兒子,兒子很歡喜,但兒子也是人啊,兒子真的累了,爹,兒子累了。」

  「兒子今年四十四歲了,爹,兒子都當外公了,兒子真的累了。」

  朱見淇坐在地上痛哭。

  朱祁鈺看了眼太子,太子鬍子、頭髮花白,眼神還不好,隨身攜帶著老花鏡。

  他慢慢站起來,蹲在地上,輕輕撫摸兒子的臉:「爹知道,你累,你苦。」

  「但先祖創業之難,朕創盛世之難,你清楚嗎?」

  「有人想毀了朕的盛世,你能答應嗎?」

  朱祁鈺話鋒一轉:「確實,你才能不如你幾個弟弟,但你是長子,朕便立伱為太子,朕從未動搖過。」

  「若連你都騙朕,這個天下,朕還能信誰?」

  「告訴朕,你瞞著朕什麼事?」朱祁鈺輕輕地摸他的臉。

  他聲音很輕柔,卻讓朱見淇恐懼到了極致。

  之前是假流淚,這回是真流淚。

  他爹的手,剛摸過那張死人臉!又來摸他!

  那會不會,下一個被欣賞的腦袋,是他?

  朱見淇秉政十幾年,對人心揣摩有幾分火候,心裡一直在想,皇帝因為什麼事如此發怒,此刻算猜出來一點。

  「爹,兒子確實有一件事瞞著您!」

  朱見淇淚水狂飆:「但不是有意瞞您的,而是不想讓您因為這事心煩,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啊!」

  「說!」朱祁鈺離他很近。

  朱見淇立刻道:「貪污。」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在貪!」

  「房地產、鐵路,乃至正在推行的保險,都進了官員的口袋裡!」

  「大明財政看似光鮮亮麗!」

  「其實沒有錢!」

  國庫里不敢說一分錢沒有,但肯定沒有帳上那麼多,只要去查,估計什麼也查不出來。

  朱祁鈺慢慢站起來,走回御座上:「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景泰四十七年!」朱見淇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關過來了。

  「瞞了朕五年,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朱祁鈺在笑:「朕以為親手調教你,你不會被朝野上下欺騙,能做個明白皇帝。」

  「結果是朕高估你了,你腦子裡面都是屎,生來就是,這種蠢材頑物,是教不明白的。」

  朱見淇如遭雷劈。

  「朕這四十多年的心血算是白費了。」朱祁鈺很失望。

  身為太子。

  連屁股在哪邊都不明白,這樣的人當皇帝,當個傀儡去吧!

  「爹……」朱見淇更加恐懼。

  「朕沒你這麼蠢的兒子。」

  朱祁鈺看向汪直:「你也知道?」

  噗通!

  汪直跪在地上:「奴婢是聽到點風言風語,具體情況如何並不知道啊!求皇爺饒命!」

  「呵,真是給朕出個難題啊,覺得朕老了,提不動刀了?」

  朱祁鈺眯著眼睛:「去把郭登宣來。」

  朱見淇立刻想到他爹要幹什麼,立刻爬過來,急聲道:「爹呀,這些勢力摻雜到了一起,上下其手,勛貴也有份,您、您要是硬來,兒子擔心您……」

  朱見淇不敢說下去了。

  「擔心台城宮變?」

  朱祁鈺嗤笑:「朕說你蠢,你是蠢到家了!朕不是梁武帝,也沒人當得了侯景!」

  「這是大明,朕的大明!」

  朱見淇覺得皇帝低估了朝中勢力。

  您十幾年不上朝,朝野上下勢力野蠻式生長,而今連錦衣衛您都控制不了,您就能保證京營完全聽命於您嗎?

  汪直去宣郭登。

  郭登不在京中,而在京營駐地,一來一回乘火車入宮,也得需要兩個小時。

  這麼長時間,消息肯定滿天飛了。

  汪直不是馮孝,馮孝的全部利益都和皇帝捆綁的,所以馮孝無比忠心。

  汪直卻清楚,老皇帝活不了幾年了,他得為自己以後做準備,所以,這些年他和前朝官員往來不斷,就是等皇帝駕崩後,他照樣享受權勢富貴。

  所以,汪直傳旨的時候,消息就傳到宮外了。

  但他回宮的時候,卻被一伙人秘密抓捕,然後拖進了養心殿,旋即乾清宮、養心殿所有宮門關閉。

  同時,整個後宮宮門關閉。

  「皇、皇爺?」汪直從麻袋裡出來,看見把玩茶杯的老皇帝。

  他在皇帝身邊伺候三十多年,貼身伺候十幾年年,完全不知道,這股勢力是從何而來的?

  看他們動作麻利手段凌厲,就是這方面的老手,不是第一次幹了。

  「汪太監,你可讓朕小看了呀。」朱祁鈺似笑非笑。

  本來,這件事可大可小。

  朱祁鈺本想讓所有人把貪的銀子補齊,這件事就完了。

  可他的貼身太監,竟然和宮外有接觸,如此重要的關節,竟給宮外通風報信,這問題可就大條了。

  「皇、皇爺,奴、奴婢……」汪直上下牙打顫。

  「朕真沒想到,養了一條白眼狼啊。」

  朱祁鈺放下杯子:「阮繼道,他給誰家送信了呀?」

  一個一直低著頭的男人,跪伏在地上:「回陛下,他傳信給兩家,一家是首輔朱英,另一家是戶部尚書項忠。」

  朱見淇也被嚇到了,他從來沒見過這個什麼阮繼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還有,汪直什麼時候和朱英、項忠有聯絡的?

  一個首輔,一個戶部尚書,和皇帝的貼身太監聯絡密切,他們要幹什麼?

  關鍵是,他爹眼神玩味,是不是早就知道?

  「讓那兩個狗東西滾過來。」朱祁鈺語氣隨意。

  這讓朱見淇更摸不准了,皇帝究竟有什麼底牌?

  而這時,郭登已經入午門了。

  汪直要求饒,卻被阮繼道捂住嘴,用拂塵頭砸他的頭,讓他閉嘴。

  汪直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人砸,估計死得會更慘。

  整個養心殿靜悄悄的。

  郭登已經在門口求見了,隨著太監進來,八十歲的郭登,其實是在京營練兵。

  最近外藩對兵丁需求量太大,他只能親自坐鎮,看著練兵。

  「臣郭登請聖上躬安!」郭登進殿之後,覺得氣氛詭異的沉悶。

  「朕不安。」

  朱祁鈺緩緩抬起眼皮子:「有人要謀反,郭登,你會參與嗎?」

  郭登尿都快嚇出來了:「陛下,老臣對陛下一片丹心呀,就算您取走老臣滿門性命,老臣也不敢謀反啊!」

  坐鎮京中的國公,可不止他郭登一個人。

  還有范廣、沐琮、朱儀、楊信,以及纏綿病榻的方瑛,京外更多了,別說公侯了,皇帝多少個兒子呢?個個都是外藩,兵強馬壯,若皇帝出了什麼事,看看他們勤不勤王就完了。

  「你手握京營三十萬,你未必有這個心思,萬一黃袍加身呢?」朱祁鈺問。

  「陛下呀,您就別玩老臣了?老臣家族世代忠良,為什麼要謀反啊?」郭登真沒這心思。

  「太子說的,朕老了,殺不了人了。」

  朱祁鈺在笑:「說勛貴的人心,不在朕這裡,而是和文官蠅營狗苟,郭登,你說呢?」

  提及文官,郭登立刻想到了什麼。

  郭登立刻道:「陛下,老臣永遠站在您的身邊,我郭家,從先祖郭英起,便世代忠良,侍奉七代君主,絕無一絲反心。」

  「三十萬京營呢?」

  「您指哪,就打哪!」郭登磕頭。

  「萬一有人不聽話呢?或者說,朕要清洗軍中呢?」朱祁鈺直言不諱。

  郭登心裡頭一哆嗦:「陛下,九門提督府、禁衛、養馬軍等等,軍中軍力實額27萬。」

  「近有天津水師24萬,河南、山西、熱河、遼寧、山東隨時有三萬大軍待命,一日之內,皆可進京。」

  「只要聖旨傳出去,邊軍立刻響應,最近的吉林、黑龍江、西域邊軍合計54萬,三日內可抵達京師!」

  「還有南京鎮戍軍,中都留守司,以及上海水師,共有50萬,皆可在三日內抵達京師!」

  「遠的就更多了!」

  「王越麾下,駐紮在印度雄兵七十萬,皆是百戰雄兵,坐海船一個月內能抵達京師。」

  「鹹海都督李瑾,麾下鐵騎24萬,尚可從藩國徵召大軍,短時間湊齊50萬騎兵沒有問題,順著中華江便可回京,不超過一個月!」

  「陛下發下聖旨,各地藩國,可湊出雄兵200萬,戍衛陛下!」

  「沒有人敢造陛下的反!」

  「陛下想清洗誰,老臣便為陛下清洗誰!」

  郭登跪伏在地:「京中百戰老將,尚有范廣、楊信、朱儀、朱永、陶瑾、許泰等領兵大將,也有上百員領兵將領,而武學之中,隨時能徵召起基層將官萬餘人,京師人口高達1200萬,隨時能征出120萬大軍,老臣有把握,一個月內成軍!」

  「京師有56座城門,陛下一道聖旨給楊信,楊信可在兩個小時之內,關閉所有城門!」

  「陛下說軍中有害群之馬,但老臣可以保證,京營中有二十萬以上,是真心忠誠於陛下的。」

  「陛下一道聖旨,天黑就能動手!」

  郭登跪伏在地。

  「聽到了嗎?太子?」朱祁鈺看向朱見淇。

  朱見淇真沒想到,老皇帝看似不掌朝政,其實對軍中掌控牢牢的,不管何時,都能徵召起大軍來。

  可是,這只是郭登一面之詞罷了。

  朝廷貪污嚴重,他就不信軍中沒有一份。

  「告訴他,為何京營忠誠於朕!」朱祁鈺覺得太子沒救了。

  「回陛下,回太子殿下。」

  郭登回稟道:「京營與邊軍、新軍互相替換,以邊軍和武學學生為基,補充新兵進來,才算成軍。」

  「京營隨時調動,所有調動掌握在軍機處里。」

  「只有陛下加璽,才能調動,所以很多調動,朝野上下並不知道,軍中也是保密的。」

  「所以,京營之中,究竟是誰在掌兵,軍隊成員是誰,除了軍機處外,無人知曉,即便軍機大臣,知道的也是一支軍隊調動而已。」

  「軍中來源駁雜,兵員來自天南海北,隨機組建,他們可能不知道領兵將軍是誰,但肯定知道皇帝。」

  「哪怕有人煽動造反,響應的也沒幾個人。」

  郭登這麼一解釋。

  朱見淇明白了,他秉政十幾年,竟然搞不懂軍機處的運作方式。

  沒錯,軍機處是掌握在皇帝手裡的,太子是不能進軍機處的,而軍機大臣是勛貴擔任的。

  就算勛貴被文官收買,收買的也只是幾個而已,整個軍隊的調動,除了皇帝自己,沒有人知道全部。

  所以皇帝才說,沒人能造他的反。

  至於勛貴的忠誠,更不用擔心了,勛貴一門,那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所有人都住在京師。

  只要一個人謀反,九族都得死,等於說,都不等皇帝抓,他們自己家族的人就把他綁到皇帝跟前了。

  「還有一點,從景泰十二年開始,漢兒不為奴已經是鐵律,各家不許蓄養家丁,有的只有夷奴,夷奴不可參戰,所以夷奴沒機會上戰場上歷練,就算有人蓄謀造反,養一萬個夷奴,也成不了氣候。」

  郭登再教太子一個乖。

  大明有僕從軍,但不用國內的奴隸,用的是戰爭區百姓做僕從軍,所以境內的夷奴,沒有機會接觸兵器。

  這年頭打仗方式都變了,得用火槍,而軍械局和武器儲放局是掌握在皇帝手裡的。

  這也是郭登被皇帝一問,差點嚇尿了的原因。

  沒有皇帝聖旨,郭登也調不動一兵一卒,尤其鐵路開通,宮城距離兵營,最快四十分鐘,所以平叛是極快的。

  就算有人占據了兵工廠也沒用。

  因為鐵、硝等材料是限時供應的,有兵部條子,軍機處大印,才能生產,就算得到了一些武器,沒有足夠的子彈,照樣起不了勢。

  像軍械廠這些地方,是多個部門互相挾制的,宮中、軍中、朝中都摻了一手,彼此挾制,除非皇帝下聖旨,才能越過所有手續,不然都得走流程。

  朱見淇一直沒站起來呢,使勁磕頭:「兒臣知道自己愚蠢,請父皇責罰。」

  朱祁鈺對他很失望。

  但對朝廷上下更失望。

  這時,朱英和項忠入宮了,他倆沒穿官袍,披頭散髮的進來,在門口就長跪不起。

  「能耐了朕的好首輔啊。」

  朱祁鈺詔他們進來:「當年胡惟庸造反,因為人家是丞相,能造反,你區區一個六品芝麻官,也想當皇帝?」

  「老臣絕無此心啊!」朱英痛哭流涕。

  「那和朕的太監勾連那麼深幹什麼?你是掌握朕的動向,想害死朕嗎?」

  朱祁鈺恍然道:「哦,是朕活得太久了,擋了你朱英的道了。」

  「你也姓朱,想登基了?」

  朱英很貪權,從當年督撫山東時就知道,督撫山東、督撫交趾榮獲大功,回京之後便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的,終於把前面幾個老臣給熬死了,熬到了首輔的位置上。

  他就開始大權獨攬,什麼都要,什麼都想知道。

  而汪直想尋求一條後路,就和朱英一拍即合,兩個人狼狽為奸,一個執掌朝政,一個在宮中做內相,配合得天衣無縫。

  「要不你造反吧。」朱祁鈺道。

  朱英使勁磕頭:「老臣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鑑,請陛下賜死老臣,老臣一心求死!」

  「哦,你不想背罵名,讓朕來背?」

  朱祁鈺嗤笑:「你咋想得那麼便宜呢?是不是啊,項忠?」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項忠不停磕頭。

  「當初你就試探過朕,想回婆羅洲稱王稱霸去,這回朕給你個機會,來,坐這,坐!」

  朱祁鈺站起來,指著御座。

  項忠渾身哆嗦,不停在哭。

  「太子跟朕說,你們會打進皇宮裡,餓死朕,讓朕做大明梁武帝。」

  朱祁鈺笑了:「朱英、項忠,你倆告訴太子,能嗎?」

  「老臣絕不是侯景,老臣對陛下的忠心,從沒變過!」朱英哭泣。

  朱見淇有點看傻了。

  他印象中的朱英,權傾朝野,這幾年,像王竑、王復逐漸病逝,朱英資格最老,功勞最大,可謂是權傾朝野,誰都不放在眼裡。

  他一直以為,是他爹管不住朱英了,卻沒想到,那是他爹放縱朱英的,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

  他發現,自己低估了老爹。

  這老頭能在土木堡之變後危難關頭承嗣大統,又躲過了奪門之變,靠一己之力開創前所未有的大明盛世,真的有點東西。

  「你嘴裡的忠心啊,讓朕覺得噁心。」

  朱祁鈺坐下來:「朕尤然記得,景泰八年時,是朕對你破格提拔,也是朕,力排眾議,讓你督撫山東。」

  「也是朕,給你最大的權柄,讓你犁清山東,給你撐腰。」

  「後來,收復了交趾,你又去督撫交趾,做什麼都隨你,朕從未埋怨過你。」

  「你確實是有本事的,在哪裡做的都讓朕滿意。」

  「你回朝之後,日子過得並不太順遂。」

  「朕確實有私心,那些老臣都是為朕立下汗馬功勞的,所以朕想讓他們,都位極人臣。」

  「所以,你等了很多年才登上首輔之位。」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做過什麼,朕都知道,但朕沒說過你,因為朕覺得虧欠你,以你的能力,坐在首輔之位上,更合適。」

  朱祁鈺喃喃自語:「可你終究,辜負了朕。」

  朱英泣不成聲。

  「項忠,別哭了。」

  「你也是,是朕一手提拔上來的,是朕讓你掌兵,讓你掌水師。」

  「朕本想讓你做一個勛貴的,可你不願意,朕就讓你回中樞,等耿九疇死後,就讓你做這個戶部尚書,一做就是近二十年啊。」

  「朕覺得對你仁至義盡了。」

  「可你是怎麼回報朕的?」

  「想要朕的皇位?」

  朱祁鈺嗤笑:「你倆回家就造反,朕看看,有多少人敢隨著你倆造反,滾!」

  項忠和朱英誰也沒動。

  這一刻,項忠恨死太子了,一定是他進讒言,讓皇帝懷疑他,他確實有野心,但沒想過造反啊。

  這是大明,不是南北朝,臣子多大權柄,誰不清楚?

  別說文官了,就是武將,你看看那些武將遠在萬里之外,有一個造反的嗎?

  沒有!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沒法造反!

  從宋朝開始,就不斷削弱將軍的存在感,就不斷收緊將軍的緊箍咒,到了大明更厲害了。

  而景泰帝,更是給所有將軍,又箍上一層緊箍咒。

  軍中遍地是間諜,東廠、錦衣衛、軍紀司、夜不收司,還有很多太監,又有文官坐鎮,根本就有造反的可能性。

  「求陛下給老臣一次機會!」

  項忠使勁磕頭:「老臣願意為陛下清查貪腐,只求陛下給老臣一個身後名!老臣不想做個亂臣賊子,死後無法進祖墳,不想啊!」

  「老臣家中世代忠良,沒出過亂臣賊子啊!」

  「老臣願意用一輩子所有名聲,後世子孫的富貴,求求陛下給老臣一個機會,老臣願意做陛下的刀!」

  項忠是真聰明啊。

  立刻知道皇帝要幹什麼。

  朱英臉色發白,他是真不敢查,一旦查的話,會讓整個朝堂血崩。

  問題是,皇帝會怕嗎?

  朝堂崩盤,幾次了?皇帝在乎過嗎?

  他生氣是因為有人騙他,皇帝最討厭的就是有人騙他,讓朝政脫離他的掌握。

  「老臣願意做陛下的刀!」朱英沒辦法。

  「你倆倒是會討便宜。」

  朱祁鈺嗤笑:「要個身後名,給朕當刀,說得自己多麼高尚似的。」

  「你們怎麼不問問自己,朕需要你們來當刀嗎?」

  「朕沒殺過人嗎?還是不會殺啊?」

  「老臣只是想求陛下,看在老臣半輩子操勞的份上,給老臣一個圓滿。」項忠聰明啊,處處為皇帝著想。

  只要他當刀,說不定不會死,還會當首輔呢。

  而這次清查貪官污吏,未嘗不是一次邀買名聲的好機會。

  人老成精。

  他立刻看穿皇帝的意思,皇帝沒立刻處死他倆,就證明對貪腐不太重視的,更關心的是朝野上下騙他。

  那就把矇騙皇帝的人揪出來,統統殺掉,讓皇帝安心便是。

  「太子,你說呢?」朱祁鈺看向朱見淇。

  朱見淇已經傻眼了,我沒看法啊。

  「太子勸朕,說朝野上下貪污成風,裡面關係複雜,互相包庇,朕這個皇帝也管不了。」

  朱祁鈺忽然笑道:「可你倆卻要當朕的刀,你說能殺乾淨嗎?」

  「能!」項忠擲地有聲道。

  「你貪多少?」朱祁鈺覺得好笑。

  項忠坦然道:「老臣共收取27萬,一切都有帳本,陛下想查隨時可查,老臣一分沒動過。」

  這貨真聰明啊。

  收錢了,辦事了,但我沒動過贓款,你想查我就送給你。

  這老東西不會是看準朱英的弱點,想踩著朱英上位吧?

  還是好基友呢,就這麼坑人家?

  朱祁鈺感覺自己被這老貨給騙了。

  「太子,你看呢?」朱祁鈺又問朱見淇。

  朱見淇磕了個頭:「兒臣知錯了。」

  「你不是知錯,而是蠢到家了。」

  朱祁鈺都不想訓斥他了:「項忠,你告訴太子哪錯了?」

  項忠忽然一哆嗦,他是真害怕。

  「回稟太子殿下,您代陛下處置朝政,便是副皇帝,該事無巨細稟報給陛下,陛下想不想聽是一回事,您稟不稟報是另一回事……」

  朱祁鈺打斷他的話:「說重點,他腦子笨,聽不懂裡面的意思。」

  「您是儲君,該和陛下站在一起。」

  項忠咬牙道:「您秉政十幾年,應該知道有問題要解決,而不是藏著掖著。」

  這話把朱見淇搞破防了。

  你們上下其手,我怎麼管?你項忠也承認了,這些年沒少貪,今天是皇帝在這,若沒皇帝,你是怎麼對我的?

  我在你們眼裡,無非是個蠢學生而已,哪有半點副皇帝的樣子!

  「造反,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朱祁鈺恨鐵不成鋼:「你以為振臂一呼,他們就能造反嗎?」

  「你當郭登、楊信是幹什麼吃的?」

  「軍中幾個勛貴,就能造反嗎?他們龐大的家族,活不活了?但凡他們有丁點反心,他們的家族就來報告給朕了!」

  「腦袋讓驢踢了!」

  「從小就不聰明,朕教了你四十年,還不懂一加一等於幾,你如何當一國之君?」

  這話可就太重了。

  朱見淇剛要磕頭求饒。

  「你也說了,自己累了,不想當這個太子了,明日上疏請辭吧。」

  朱祁鈺想換太子了。

  可這話,頓時引起朱英和項忠,乃至郭登的著急。

  「陛下……」

  朱英話沒說出來,就被皇帝掃了一眼,咬咬牙還是道:「國本不能輕動啊。」

  「是,國本不能動,朕理解,這樣的吉祥物多好啊,以後擺在朝堂上,讓你們隨便糊弄,這天下就不姓朱了。」

  朱祁鈺覺得太子沒救了。

  笨蛋是教不出來的。

  朱英滿肚子話,噎在嗓子眼裡,不敢說了。

  朱見淇登基,估計就是哄堂大笑。

  以前想著,一個守成之主也好,但不能真是傻子吧。

  「陛下,聖孫聰穎,可承嗣大統!」項忠聰明啊,但說好聖孫的謝縉,可沒好下場。

  朱見淇的嫡長子,朱佑楨是很聰明的,皇帝還算喜歡。

  可孫子哪有兒子好啊。

  老四家裡的幾個兒子,也都是有本事的。

  只是不知道老四願不願意回來當皇帝了。

  「陛下,太子這些年並無錯漏之處,被人糊弄,恰恰說明太子仁愛。」

  項忠咬牙道:「太子當太子已有二十八年,朝野民間皆認同太子,您貿然更換,怕是社稷不穩。」

  「再者,漢高祖、晉武帝都想過換太子,後來皆因種種原因,不能更換。」

  「陛下,此事比清查貪腐,更加嚴重。」

  朱見淇都沒想到,一向和他不對付的項忠,竟然支持他當太子,是因為自己太蠢了嗎?

  朱祁鈺目光閃爍:「你是說朕太老了?」

  「老臣不敢!」項忠碰碰磕頭,額頭出血。

  若用太子為刀呢?

  朱祁鈺想一個壞招,壞了太子的金身,他不是仁愛嗎,讓他主動去殺人,去當一個劊子手,清洗朝野貪污官員,看看朝野會不會支持他?

  會的!

  一個傻太子都會支持,何況一個劊子手了。

  但這只會丟老朱家的臉,丟他皇帝的臉。

  「罷了,先下去吧,明日朕要看到名單。」

  朱祁鈺忽然發覺,自己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做不來了。

  當了二十八年的太子,他換不了了。

  那就熬死他吧。

  朱祁鈺本想把太子留下來,訓斥幾句,卻發現沒心思了,人就是這樣,一旦厭惡,就會兩相看厭。

  回到宮中的朱見淇,大哭一場,心裡憋悶。

  而接下來幾天,宮中的人明顯在減少,很多人消失了,這是皇帝在清洗汪直的黨羽。

  據說汪直死得特別慘。

  讓朱見淇恐懼的是,有幾個東宮的伺候太監,竟都是汪直的人。

  汪直的背後是皇帝。

  是皇帝埋釘子在他的宮中。

  唯一讓他費解的是,那些為皇帝效力的生面孔是誰?大明沒有這個部門啊。

  皇帝什麼時候組建的這個部門?

  養心殿裡,皇帝改變了習慣,不用一個太監服侍,而是很多太監一起服侍,彼此監督。

  而且,宮中進來一批新面孔的宮娥。

  她們在乾清宮、養心殿裡伺候,沒人知道這些人的來歷。

  孤兒!

  朱見淇有點琢磨明白了,這些人是皇帝收養的孤兒,然後從小訓練成間諜,為皇帝所用。

  是誰在為皇帝訓練的?

  他想起一件舊事,景泰八年的時候,皇帝曾令舒良,在山西秘密訓練一支軍隊。

  後來皇帝巡幸南京的時候,是這支軍隊貼身保護。

  肯定有人,秘密在給皇帝訓練間諜,從養濟院裡面挑出來的孩子,從小訓練,然後潛伏在某個部門裡,如影子一般,充當皇帝的耳目。

  「父皇真的是誰也不信啊。」

  朱見淇震恐:「汪直貼身侍奉他十幾年,竟然都不知道父皇藏了一手,那麼,這支秘密間諜裡面,是不是還有一支力量呢?默默地觀察著這股影子勢力?」

  「聽郭登說,軍事調動全出自皇帝命令。」

  「問題是,我執掌朝政這麼多年,竟然不知道京營是如何構建的,不,是知道的,知道的是以前的消息。」

  「軍制是哪年改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哦,對了!」

  「有一年,于謙忽然入宮,和皇帝密談很久,一定是那時候改的,是于謙親自主持改的!」

  「對,一定是于謙!」

  「那是哪年來著?景泰四十年?」

  朱見淇有點記不清了,反正有一段時間,于謙經常入宮。

  只有于謙,才能如此大動干戈的改革軍制。

  「所以,皇帝壓根就不慌,我執掌朝政,和重臣勾勾搭搭,他也不在乎。」

  「朝臣上下貪污,有的權傾朝野,他也不在乎。」

  「就像朱英,在他面前,就是一個奴婢而已,只要他一句話,就能處死這個權傾朝野的朱英!」

  「這就是皇權。」

  「難怪父皇只罵我蠢,沒有說我有異心。」

  「因為朝臣都能糊弄我,壓根就不跟我一條心的。」

  「那勛貴真的皇帝一條心的嗎?」

  「未必吧。」

  「不然皇帝為什麼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他也在怕,他對軍權的掌握,恐怕不如年輕時候了,或者說,精銳在國外,調回來需要時間。」

  「所以他在虛與委蛇。」

  「等精銳回朝,便是他展露爪牙的時候。」

  朱見淇發現自己聰明了。

  這一刻,他才有點看懂他爹。

  他爹這個棋手,喜歡大開大合,得勢便斬草除根。

  這次沒有,說明他沒有得勢。

  朱英、項忠看似慘,其實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他們清查貪腐,也就殺幾個牽頭的,然後把銀子還一部分,給皇帝交上一份答卷而已。

  那麼他們知道,皇帝會調大軍回朝嗎?

  會的。

  那麼擺在朱英、項忠面前的,要麼是斷臂求生,要麼是鋌而走險。

  「朱英、項忠哭成那樣,他們敢鋌而走險嗎?」

  朱見淇思索半晌,搖了搖頭:「誰跟他們造反啊,那些貪官污吏嗎?讓他們貪污行,讓他們造反,行嗎?」

  「對,沒有造反的本錢的,父皇早就看穿了,所以他跟郭登說話,一口咬定文官,沒有說文武。」

  「這幾天,父皇一定和軍中的軍頭約定好了。」

  「軍中山頭都是他一手立起來的,各方勢力裡面都有釘子,但誰是釘子,互相都不知道,皇帝在軍中埋了多少條暗線,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軍回不回朝,只要搞定了勛貴,文官只能捏著鼻子認下,最好的結果是把錢還回來。」

  「不對……」

  「父皇要的不是錢!」

  「他在向天下證明,自己沒有老!」

  朱見淇徹底明白了。

  所以朱英和項忠願意當刀,皇帝就退讓一步,給他倆一條活路。

  朱英和項忠是絕頂聰明人,他們會真的當皇帝的刀的。

  至於死多少人,交回來多少銀子反而沒那麼重要。

  所以,皇帝最後一番話是換太子。

  這是在試探朝臣的態度。

  準確地講,不是為了換太子,而是看看皇帝在朝臣心裡還有多少重量,這就決定了,皇帝要殺多少人。

  所以項忠看似在幫他朱見淇說話,其實是幫滿朝文武說話。

  一切都明白了。

  與此同時,朱祁鈺也在思索:「老了就得服老,這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朕爭這些有什麼用呢?」

  他壓根就不怕貪污。

  他怕的是別人騙他。

  「這場風波過去,讓朱英回家養老吧,項忠來做首輔。」朱祁鈺覺得項忠聽話。

  不是朱英不懂他,而是朱英不願意得罪天下百官,那麼這個人就沒用了。

  每個人都是,想爬上來的時候,恨不得給皇帝當狗,上來之後,就立刻站在皇帝對立面上,和皇帝針鋒相對。

  文官都是這個德性,但用著放心,起碼不會像武將那樣造反。

  此刻,太子又來請罪了。

  每日太子都會在早朝之後,來養心殿請罪。

  「看來是開竅了。」朱祁鈺嘴角翹起。

  皇帝越嚴厲,罵得越狠,太子之位越穩固。

  因為天下人恐懼這樣一個霸權的皇帝,卻覺得仁厚的太子登基後,會放寬各種管制,讓權貴盡情地開始饕餮盛宴。

  這太子也是真蠢,皇帝這麼教他教不懂,要換了他,立刻就懂了,這人吶,必須要時時刻刻有危機感。

  「宣進來吧。」

  朱見淇進殿就請罪,那日之後,他想了很久,看懂了點皇帝的布局。

  項忠和朱英確實行動了。

  但這次處置完之後,會好幾年呢?

  「給他看看。」朱祁鈺剛寫的聖旨。

  朱見淇看完後大驚失色:「陛下,您要斷絕朝野公卿家族考取進士的機會?」

  「是斷絕嗎?」

  朱祁鈺不滿這個措辭:「這是增加一點難度罷了。」

  公卿家族成員,考取科舉,加試一科,這一科題目由宮中來定。

  這是掘人家根子的事啊。

  其實,大明實現公卿壟斷政治,是皇帝一手促成的,當初他擔心自己早亡,所以強行將公卿子弟入宮侍奉。

  這一舉措,確實保住了皇帝的命。

  但現在,卻尾大不掉。

  公卿家族壟斷政治,形成一個又一個政治世家。

  現在皇帝不需要了,就要一手打破這種壟斷。

  其實,這種壟斷是很好的,韃清皇帝為什麼能壽終正寢,就是因為政治壟斷,上下不通。

  大明不壟斷,所以皇帝死得詭異。

  一旦朱祁鈺打破這種壟斷,後代皇帝,估計又會莫名其妙的死亡,然後幼主登基,又回到原有軌跡上。

  可不打破吧,整個階層徹底墮落,用不了幾年,民間就會民不聊生。

  韃清不在乎民間聊不聊生,他們本質就是奴隸制,無非是披著一層封建皮罷了。

  大明不行,大明是以民為本,民不聊生就會丟掉民心,進而丟掉軍心,因為大明沒有八旗這個基本盤。

  朱祁鈺也在猶豫。

  要想皇帝長命百歲,就學韃清,把民當芻狗,把勛貴變成八旗,建立基本盤。

  要麼就回到原有軌道上去。

  前者會越來越落後,但皇權能保住,除非被大炮轟開國門,不然能一直當皇帝。

  後者走著走著,會走向選舉的道路,皇帝運氣好變成吉祥物,運氣不好就是斷頭台。

  畢竟工業革命的發展,和皇權完全相悖,早晚會走上議會選舉的道路。

  原因不是皇帝制落後。

  而是想當頭的人變多了,都想當這個頭,那麼就組建議會,大家都當頭,平等投票。

  而走韃清的道路,起碼能保五百年國祚,然後被送上斷頭台。

  朱祁鈺在猶豫。

  當初他一手炮製的壟斷,現在是打破呢,還是給壟斷蓋個章,名正言順的搞壟斷呢?

  這得看,是想一家一戶好,還是千家萬戶好。

  選舉未必是百姓都好,起碼聽著比皇帝制更好聽,其實一樣的抽盲盒,本質上沒區別。

  只是從一家一姓,變成了新一家一姓,還是那個家,還是那個人,換個姓罷了。

  但大明這片土地上,就不會誕生完整的民主。

  那麼,朱家走到最後,能不能變成政治家族呢,或者變成英國皇室那樣的吉祥物呢。

  那就得看後世子孫夠不夠聰明,及時放權,才能變成吉祥物。

  若是不聰明,那就是斷頭台了。

  朱祁鈺陷入選擇困難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