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明中六大奇案,養濟院瘦馬案

  第313章 明中六大奇案,養濟院瘦馬案

  「若按照經濟論,達到通貨膨脹,臣以為不會。」

  「因為我大明多年嚴重錢荒,市場上銀幣嚴重供應不足。」

  「而且,民間百姓的生活需求極大,市場廣闊,完全可容納得下十幾億銀幣。」

  葉盛回答道:「臣和丘翰林討論過,以大明的體量,起碼需要二十億塊銀幣,超發的話才會造成通貨膨脹。」

  丘濬就在南京,他以經濟論而名聲鵲起。

  「然而,陛下打下偌大疆土,又移入漢民進去,大明領土擴張了兩倍有餘,百姓富裕,自然丁口繁盛。」

  「以大明的體量,起碼三十年內,不會產生通貨膨脹。」

  「而且,隨著大明人口暴增,這個年限還會延後。」

  葉盛也在研究經濟,想踩在丘濬的肩膀上,寫出一篇巨著來。

  「葉卿,江南情況你也知道,有何見解?」朱祁鈺問。

  葉盛從袖兜里拿出奏疏,跪在地上,雙手奉上。

  「陛下去蕪存菁,將懷有一技之長的江南士紳留在原地,只收浮財,餘留土地,臣以為是掩耳盜鈴,捨本逐末。」

  「江南士紳的根,是土地,沒有土地,何來士紳?」

  「陛下只是移走人,卻不剪除土地兼併之患,如此屠殺、移民,大動干戈,不過是解了癬疥之疾,不出三十年,江南士紳復矣。」

  「屆時,士紳必然變本加厲,以報陛下今日之仇。」

  「請陛下慎之、戒之。」

  葉盛就差指鼻子罵人了。

  江南的土地,他確實沒收。

  「依卿之意,當如何?」朱祁鈺這是考校葉盛。

  移民士紳不難,奪走土地也不難,難的是怎麼分地!

  江南釋放出來的佃戶太多了,若均分土地,怕是一人也分不到多少。

  殺人、移民,不會造反,最多損失元氣而已。

  一旦分地不公,那麼江南就沒了。

  「陛下,臣之意,是加大移民力度,不止士紳要移走,佃戶也統統移走,開拓交趾,開拓雲貴!」

  葉盛也明白皇帝之難。

  但不能因噎廢食,必須要做。

  「據臣所知,盪清數府,就釋放出七百多萬佃戶,江南全部盪清,怕是會釋放出近兩千萬人。」

  葉盛道:「憑藉江南,絕對養不起這麼多人。」

  「浙江釋放出來的佃戶,就近移到福建、廣東去。」

  「江南的,則往雲貴交填充。」

  沒錯,江南真實人口數量,可能高達四千萬人!

  江南包括安徽、江蘇、南直隸、浙江,這是廣義上的江南。

  大明的人口已經過億了。

  朱祁鈺輕笑:「葉卿,你說得容易呀,先期移民交趾,死了多少人啊,朕天天被都察院指鼻子罵。」

  「朕也覺得心疼,雖是罪人,但也不該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朕改了移民策略。」

  「這不死人的移民,可知朕多花了多少錢啊?」

  「本來一艘船能容載1200人,現在只裝120人,就要走一趟,這移過去一個百姓,只運費朕就花了十塊錢啊!」

  「到了交趾,還得發這發那的,朕最少要花三十塊錢!」

  「整個江南有兩千萬人要移走,你說說,朕六億就沒了呀!」

  「江南走了這麼多人,是不是需要重建?」

  「如此富庶之地,需要幾年才能緩過來呢?」

  「朕會大力發展江南,把北京有的,全都在江南開一遍,估摸著還得投入幾千萬。」

  朱祁鈺也無奈,打散了江南士紳,也讓錢袋子癟了。

  葉盛渾身一顫,磕頭道:「臣知陛下難,但既然移民,就當做完,做得徹底,使江南再不能成為大明掣肘,而是成為大明臂助。」

  「葉卿,似伱這般的奏疏,朕收到了十幾本了。」

  朱祁鈺讓他起來:「不是朕心疼錢。」

  「而是交趾進入雨季了,朱英送來密奏,請求暫停移民,交趾遇到雨季就寸步難行,甚至和內地斷了聯繫。」

  「葉卿,你說貿然移入這麼多人,交通不通,造反怎麼辦?」

  「陛下的意思是?」葉盛跟著皇帝的思路走。

  「必須修路,原來的馳道在交趾不行,雨季就會被衝垮,必須修瀝青路,在雨季能順暢通行。」

  「如此才能保證交趾永遠攥在朕的手心裡。」

  「可是,沒有石油啊。」

  「朱英的密奏里寫著,交趾找不到石油。」

  「而且,廣西軍因為屠殺導致個個富裕,已經不願意當兵吃餉了,都想去當小地主。」

  「這樣也好,廣西軍一直都是桎梏,朕一直想解散,卻沒機會,藉機解散了也好。」

  「交趾缺兵,朕已經調貴州軍去支援交趾了。」

  朱祁鈺讓葉盛坐下:「控制交趾,難在氣候、地形、疾病上,若大明能控制這些,交趾就永遠不會丟。」

  「陛下,臣以為可鼓勵秀才學醫……」葉盛道。

  朱祁鈺擺擺手:「秀才老爺看不上賤業,再說了,大明疆域擴張太大、太快,四處都缺人,秀才也缺呀。」

  「朕已經令太醫院,從養濟院招募一批孩子,讓他們跟著學醫了,三兩年就能學成。」

  「葉卿,你可能忘記了,朕從景泰九年,就令天下將孤兒送到京師去,朕來養著。」

  「這幾年,朕養了孤兒十七萬人。」

  這是皇帝的驕傲。

  這些孤兒,本來是必死的,卻因為皇帝一道聖旨,活了十七萬人,這些人,未來會為皇帝效力。

  葉盛為之動容:「陛下養濟孤兒,功德無量。」

  本以為當年皇帝只是說說呢。

  沒想到一直在做。

  朱祁鈺得意地笑了起來:「朕希望這大明,幼有所養,老有所依。」

  「這些孤兒放在地方朕不放心,朕就接到中樞來,親自養著。」

  「這些孩子,朕全都培養成醫者、工匠、軍吏,長大後就可為大明效力,也不枉朕養他們一場。」

  「陛下愛民如子,臣感同身受。」葉盛誠心叩拜。

  「起來。」

  朱祁鈺道:「交趾得熬幾年,熬過幾年,就有充足的醫者使用了。」

  「有瀝青鋪路,這地形也能勉強克服,起碼不會斷了和中樞的聯繫;朕還會開闢航道,走船通往大明各地。」

  「如何對抗惡劣氣候,朕就沒辦法了,只能跟當地的土人學。」

  酷熱倒是可以忍耐。

  但可怕的連天暴雨,漫長的雨季,該怎麼辦呢?

  葉盛忽然想到什麼:「陛下,臣知道澎湖巡檢司旁邊有小琉球,而小琉球本就是漢土,但我朝閉關鎖國之後,就放棄了小琉球。」

  小琉球就是東番島,就是彎彎。

  「何意?」

  「臣覺得可將浙江佃戶,移去小琉球,開墾小琉球。」

  葉盛發現皇帝眼睛亮起。

  「好,改小琉球為寶州府,隸屬於福建,讓儀銘開闢航道,清掃附近倭寇,派人往寶州府移民。」

  葉盛苦笑:「陛下,想清洗倭寇,要先在長江口打硬仗啊,或打或招降,才能盪清福建外的倭寇呀。🎉💢 ❻➈𝐬ĤùⓍ.¢όΜ ♕🎅」

  沒錯,在家門口都打不過倭寇,到了深海上,拿什麼打?

  朱祁鈺看向馮孝:「去把老太傅請來,宣金忠過來。」

  江南士紳都被搞定了,倭寇還有什麼難的?

  金忠就在宮裡,戍衛皇帝呢。

  他最先到。

  朱祁鈺問他:「倭寇事,處置得如何了?」

  「回皇爺,在南、淮士紳中,共有177家和倭寇有聯繫,只有三家逃走,其餘皆被廠衛控制,皆已抄家。」

  「如今長江口的倭寇,招降十一萬人。」

  「但根據倭寇供述,在長江外,有三十餘萬,盤踞在各島之上,招降難度很大。」

  朱祁鈺皺眉:「倭寇這麼多嗎?」

  別忘了,景泰十年就抓了一批了,就十幾萬了,難道倭寇六十多萬人?不能吧?

  「皇爺,本來倭寇確實沒這麼多人,但廠衛動靜太大了,很多士紳流亡海外,才導致數額龐大。」

  金忠回稟:「而且,我國船支在海上,運送交趾的船隊,被打劫一批,導致倭寇人數暴增。」

  「但奴婢估摸著,可戰的倭寇不超過十萬人,藏身哪裡暫時還未知。」

  「只要能拿到他們的航線,我明軍有希望全殲其人。」

  對大明水師別抱有太大信心。

  朱祁鈺心知肚明,看向葉盛。

  「微臣以為,可整編倭寇俘虜,編入水師之中,我軍尚弱,不能和倭寇決戰,可徐徐找到倭寇的老巢,一點點剿滅。」

  葉盛比較保守,畢竟他對水師沒什麼信心。

  正說著呢,胡濙姍姍來遲。

  「陛下,進士榜送來了。」胡濙十分激動。

  整場會試塵埃落定後,才送到南京來。

  「狀元是誰?」葉盛問。

  「劉健。」胡濙笑道。

  「可是薛敬軒的高徒?」

  葉盛也認識這個劉健,但不是什麼好名聲,此人被皇帝訓斥一頓,打發去西北當了兩年的吏員,不然早就高中了。

  朱祁鈺忍俊不禁,劉健沒少被他收拾。

  倒也長進,考個狀元出來。

  「把他的文章呈上來,朕看看。」朱祁鈺沒看名次,先看劉健的文章,是不是作弊了。

  「陛下,這劉健的文章可是真才實學,您把他外放兩年,真的沒少長進。」胡濙打趣。

  葉盛撫須而笑,拿過來榜單,細看名錄。

  「咦?陛下,這張敷華也名列前茅,您對他的教育看來是有效果的呀。」

  葉盛大笑,頗為懷念在京師的日子。

  「哼,浪子回頭金不換。」

  「葉卿,你看看他的卷子,再看看他殿試的記錄,別是作弊來的成績吧?」

  朱祁鈺嗤笑:「這劉健的文章,文采差了幾許,遣詞造句多少有些揉揉造作,朕看著沒有狀元之才。」

  胡濙翻個白眼,您就硬挑毛病吧?

  這篇策論寫的非常漂亮。

  「對策倒是行之有效的。」胡濙回答。

  「是嗎?沒看出來。」

  其實,在會試結束後,內閣就抄錄了一份卷子,送來了,他朱祁鈺都看過了,就是嘴硬不願意承認劉健優秀。

  「朕看閔珪的卷面,比他倆的都好。」

  朱祁鈺道:「多虧了李東陽生病,不然他劉健可不是李東陽的對手。」

  眾所周知,李東陽是您的心頭好。

  但您也別這麼偏心呀,劉健也很不錯的。

  「別讓劉健和張敷華在中樞閒著,讓他倆去最忙的地方做事,別養在翰林院裡。」

  皇帝越用誰,說明越看好誰。

  朱祁鈺要磨礪劉健,劉健這個人,能力卓著,但性格弱點也很大,不好好打磨,日後也未必能大放異彩。

  「葉卿,剛才說什麼來著?」朱祁鈺放下名錄,說回正事。

  葉卿也放下試卷,他先看名錄,後看試卷。

  跟胡濙複述一遍。

  胡濙微微皺眉:「陛下,現在不是動兵的時候啊,水師尚且未成建制,如何就貿然征戰呢?還是以撫為主,儘量招撫。」

  「葉卿的意思是,開發寶州府,將百姓移到寶州府去,緩解內地人口壓力。」

  胡濙不知道哪個是寶州府,說是小琉球改的。

  「陛下,開發寶州府是好事。」

  「但海軍怕是難以為繼,老臣的意思是,還是先操練海軍,讓新水師熟悉海洋,再派人招撫倭寇。」

  胡濙道:「與其戰爭,不如花錢買和平。」

  這話朱祁鈺不喜歡聽。

  「陛下勿惱,只要這些人上了陸地,還不是咱們說了算的?想殺就殺。」

  「再說了,先把沿海的諸島收回來,在上面駐軍,多設炮台,再操練步軍、水師盤踞其上。」

  「海上小道星羅棋布,只要全部被我明軍占據,以陸地為依託,大明水師還是可以一戰的。」

  胡濙覺得詔安是最好最快的辦法。

  「再讓龔永吉派人出使倭國,和倭國建立聯繫,勒令倭國管好百姓,不許入明為盜。」

  朱祁鈺想打一仗。

  胡濙卻認為,沒必要打仗,詔安即可。

  「那就請老太傅來主持此事吧。」朱祁鈺懶得管了。

  「老臣遵旨。」

  這等沒皮沒臉的事情,皇帝不樂意做,胡濙只能負擔下來。

  其實,招降倭寇,算不得什麼羞恥的事情。

  奈何皇帝口氣太大,揚言滅了所有倭寇,這都一年多了,水師砸進去海量的銀子,卻還不成建制。

  想建成大規模水師,需要十年之力。

  現在比不得永樂朝啊,永樂朝是有元朝的老底子在,而且太祖皇帝建國時水師就是舉世無敵。

  景泰朝,是從無到有的建設。

  能在一年時間,建造六艘寶船,已經看出大明底蘊恐怖了。

  其實,按照朱祁鈺的構想,是不想收容倭寇入軍的,會帶壞水師的風氣。

  問題是大明確實沒有水上實戰型人才,只能用倭寇,迫不得已。

  「寶州府不比交趾,交趾開發了上千年。」

  「而寶州府還是原始狀態,移入士紳肯定不行。」

  「可把佃戶先移過去,朝廷設立知府管轄。」

  「盪清倭寇後,澎湖可多多移民,畢竟澎湖是被我中原經營多年,有充足的田畝自給自足。」

  「用澎湖挾制寶州府,這樣寶州府就不會丟掉了。」

  胡濙諫言道:「陛下,還是往交趾移民最好,交趾往西,土地無邊無際,只是缺乏開發而已。」

  「朝廷運過去大批農具,足夠開發交趾荒地了。」

  朱祁鈺卻止住胡濙話頭:「老太傅,一到雨季,大明就和交趾斷了通信,一旦移民過多,造反該怎麼辦?」

  胡濙皺眉,皇帝不是擔心百姓造反。

  而是擔心朱英、王偉這樣掌兵權的人造反。

  「陛下既不放心,就不該全部用江南士紳填充交趾。」

  胡濙道:「陛下可用口音不一樣的人填充交趾,製造地區矛盾、口音矛盾,中樞自然穩如泰山了。👺😂 ❻❾丂hU𝔁.𝐜𝕠ᵐ ☜☠」

  朱祁鈺凝眉:「開發森林,需要人把力氣往一塊使,而不是互相拆台,那樣的話,交趾就會陷入無休止的內耗之中。」

  「陛下,天下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

  「您既然要解放江南,打斷江南可能造成的壟斷地位,就得相信交趾,相信朱英。」

  「而非猶猶豫豫,這不是您的治國之道呀。」

  如此冒犯的話,也就胡濙敢說。

  朱祁鈺嘆了口氣:「是朕想多了,等雨季過去,就大規模移民過去。」

  「朕會催促各鐵廠,大規模打造農具。」

  「再派入兵卒入交。」

  「原廣西軍解散,讓歐信去做總兵,朕放心朱英、夏塤。」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皇帝的用人之道。

  「陛下聖明。」

  胡濙臉上露出笑容:「江南不需要士族抱團群暖,但交趾卻需要明人抱團群暖而開拓新地。」

  「所以陛下強制移民,老臣並未阻止。」

  「甚至朝中多有勸諫之疏,皆被老臣擋了回去。」

  「蓋因交趾確實需要江南人去開拓,論這天下人,對種植、做官、經濟、商業如此精通的人,江南人居首。」

  「老臣以為,開拓交趾,只有江南人才能做。」

  「江南人又擅長抱團群暖,又有文化,懂經義知禮儀,懂得忠君報國,開拓之事是最適合的。」

  反正移民也打不斷,皇帝一意孤行。

  胡濙撿好聽的說唄。

  從交趾說到了朝鮮,又說到了西北。

  「馮公公勸諫陛下是非常對的,您調走范廣,誰來拱衛您呀?」

  胡濙皺眉:「陛下,您情系天下,朝野上下的安危皆系您的手上,您絕不能出事。」

  「這是南京,比不得北京安全,您萬勿保重龍體,天下才能正常運轉。」

  「何況。」

  「西北戰事並沒有陛下您想的那麼嚴重。」

  「滿速兒再厲害,難道還能頂得過我大明一國之力?」

  「寇深為人老辣,若自知不敵,絕不會逞英雄的,他是個老持穩重的人,這也是您當初為何派他去甘肅的原因。」

  「又有神英、范昇、范炅、陶瑾等一班良將輔佐。」

  「就算拿不下吐魯番,守住哈密,也是綽綽有餘的。」

  「而且,王來在吉林,徵召了一批又一批生人去西北。」

  「這些生人作戰勇猛,悍不畏死,已經衰落的東察合台汗國騎兵,是打不過他們的。」

  朱祁鈺把這茬忘了。

  王來真會剝削東北土著,用各種大明商品買他們的人,幫助大明徵戰。

  「朕只是想儘快攻打東察合台汗國,因為朕的夢境,指引朕說,東察合台汗國的西邊有石油。」

  「您該知道,石油多麼重要。」

  「大明和交趾被雨季打斷來往,只要鋪一條瀝青路,雨季也能照常通行。」

  「而交趾西邊,全是良田,朕需要瀝青路,來控制整個中南。」

  「同樣的,朕也需要用瀝青路來縮短天下的距離。」

  「這天下太大了,只靠驛道,朕覺得難以深層統治。」

  朱祁鈺後半句話沒說,他想皇權下鄉。

  胡濙對皇帝的夢境,絕口不提,而是道:「但尋找瀝青也非一日之功,等明年再派范廣統兵即可。」

  他預計,明年皇帝就要迴鑾了。

  朱祁鈺卻沒這麼樂觀,鹽政尚未犁清,江南士紳移了一半,還有倭寇環伺,一年時間未必做得完。

  正說著呢,幾個太監搬著托盤,托盤內裝著奏疏,送進乾清宮。

  從北京運來的奏疏,會裝載轎子裡,由太監運進宮中,如從內閣運到司禮監的流程是一樣的。

  但這些,都是批完了的奏疏謄寫的副本。

  馮孝壓低聲音:「皇爺,王公公可能有麻煩事了。」

  朱祁鈺瞳孔微縮,揮退胡濙、葉盛等人。

  馮孝立刻將幾道奏疏雙手奉上。

  朱祁鈺打開來看,皆是都察院御史彈劾王誠的奏疏。

  主要彈劾王誠姐姐楊娘,兩個孫兒王三和王四,此二人在廬州府搶掠良婦為妾,鼓弄軍權,鞭笞士卒。

  這些不算什麼,窮人乍富,做點荒唐事,最多被訓斥一番而已。

  畢竟人家有個好舅爺,王誠,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監。

  但是!

  接下來的內容,氣得朱祁鈺瞳孔發赤。

  「這上面說的,都是真的嗎?馮孝!」朱祁鈺陡然爆喝。

  馮孝嚇得跪在地上:「皇爺,奴婢不知。」

  朱祁鈺又打開其他幾本奏疏,奏報大同小異,其中王一夔的奏報,還列舉了證據。

  嘭!

  朱祁鈺將奏章砸在地上:「朕剛和葉盛吹噓完,朕收養了天下十七萬孤兒,是朕愛民之舉!」

  「這才一刻鐘啊,就打朕的臉?」

  「他王誠沒有香火,是想招兩個混蛋當成香火繼承嗎?」

  「來人,讓王誠滾過來!」

  「朕親自問他!」

  王一夔的奏疏上寫著:

  凡經過廬州府的孤兒,先由王三、王四來挑選,顏色好的男孩女孩留下,賣入青樓,賺取銀子。

  這兩年,共經手孩童71起。

  合肥知縣向中樞稟報此事,結果知縣被滅口,事後被報病死。

  真正讓朱祁鈺憤怒的是,一地知縣,竟然說死就死了,王誠真就一點都不知道嗎?

  為何不報?朕難道沒有容人之量嗎?缺你那幾兩銀子賞賜嗎?

  乾清宮上下,全都匍匐在地。

  發火之後。

  朱祁鈺也在沉思,這簍子是誰爆出來的?

  是在京師的于謙?

  還是江南的士紳呢?

  不像是于謙,于謙若知道,不可能忍這麼久。

  若是江南士紳的反擊,這只是開胃菜,後面會有大動作。

  「傳旨,調毛勝去掌安徽軍,抓捕王誠的外甥孫!」朱祁鈺沒有袒護,而是最快做出決策。

  「皇爺,此事是小,您的安危是大呀。」馮孝勸諫。

  朱祁鈺目光閃爍:「這奏疏既然送到南京來,就說明內閣沒法批,也不敢處置。」

  「而朕用太監掌兵,本就讓朝臣不滿,不論文官還是勛臣,都不滿太監掌兵。」

  「此案爆出來,不是沖王誠來的,是沖朕來的。」

  「把王誠宣回來,兵權給毛勝。」

  「去辦。」

  之所以選毛勝,因為毛勝和他是姻親,一榮俱榮。

  安徽軍關乎著皇帝西門戶,非常重要。

  王誠真是幹什麼都不行,吃白飯第一名,連兩個狗崽子都管不好,還能管住十幾萬大軍?

  「奴婢遵旨。」

  馮孝咽了口唾沫:「皇爺,怕是後面還有……」

  有小太監急匆匆跑進來。

  「皇爺,宋偉送來消息。」

  馮孝檢查後,雙手奉上。

  朱祁鈺接過來,皺眉御覽,猛地瞳孔一縮:「好個揚州府啊,原來是你們啊!」

  宋偉清查鹽政,殺了揚州諸多鹽商,積極生產食鹽,緩解北方用鹽危機的時候。

  爆發了養濟院瘦馬案。

  揚州府,揚州知縣桂怡請宋偉代為上疏,曝出揚州瘦馬內幕。

  所謂揚州瘦馬。

  因為鹽商匯聚揚州,以運河為基,批量製造富商,而富商有了錢就想找些好看、有才藝還聽話的女人。

  瘦馬行業就應運而生。

  經營者會買些長相好看的女孩,進行專業訓練,培養各種才藝,待女孩長成後,按照一等、二等賣給社會各個階層。

  而鹽商家中皆養瘦馬,並以此攀比、為榮。

  皇帝初到南京,就有官員進獻瘦馬,被朱祁鈺貶謫,並施以鞭刑,方才終止進獻美人之風。

  但瘦馬,早就形成了產業鏈。

  皇帝不喜歡,富商喜歡,達官顯貴喜歡啊。

  然而!

  從景泰八年開始,皇帝實行新政,對民間進行改革,尤其是大規模移民,盪清天下流民,導致瘦馬行業,買不到可購買的女孩。

  景泰九年,皇帝下旨,將天下孤兒送入京師養著。

  這就絕了瘦馬的路。

  景泰十年,因為瘦馬稀缺,一匹一等瘦馬炒到十萬兩銀子。

  要知道,景泰年間,五兩銀子足夠一家七到八口過上一年小康生活,日子富足。

  一匹瘦馬,就價值十萬兩銀子!

  可見江南之富。

  奈何女孩難尋。

  他們就動了人販子的心思,四處偷女孩。

  但各地都在搞移民,各地督撫為了政績,犯罪就移民,導致人販子也被抓了,這條路走不通。

  他們就想辦法,花錢打通關節,從各地養濟院做手腳,把顏色好的女孩留下來,再花錢買通宮裡的太監,將這個孤女除名。

  有的地方官員不敢參與,他們就收買船老大,就說這女孩途中死了,或者女孩調皮掉江里了。

  本來揚州瘦馬,只在原南直隸挑女孩。

  皇帝徵召孤兒入京,他們反倒能挑天下好看的女孩。

  正因為瘦馬是暴利行業,長江兩岸,皆有商賈在馴養瘦馬。

  當然了。

  皇帝大搞移民,導致青樓生意也不景氣了,青樓也走這條路購買女孩,花費比以前更少,卻能隨便挑女孩,青樓又火爆起來。

  「哈哈哈!」

  朱祁鈺垂下手,哈哈大笑,笑聲森冷至極:「原來是朕,在助紂為虐啊!」

  「朕以為是收養天下嬰孩,給孩子們一個好的生活環境!」

  「卻不知,是朕害了她們啊!」

  「朕不來南京,都不知道人心之惡!」

  「朕以為朝堂上,已經是人吃人了,卻不知道這江南,比人吃人還厲害,是獸吃人!」

  「而這些禽獸,卻披著人皮,偽裝成人。」

  「他們欺騙朕,欺騙天下,欺世盜名!」

  「除了這桂怡,這麼多年為何無人稟報此事?難道滿朝忠貞之士,都不如一介知縣嗎?」

  「陳舞陽在哪?」

  馮孝跪伏在地:「回皇爺,陳舞陽在常州府。」

  「調陳舞陽去揚州。」

  「給朕查,這揚州瘦馬,到底是誰培養出來的!」

  「整個環節的人,有多少抓多少!」

  「可誤殺,但絕不可放過一個!」

  「朕廢了教坊司,想讓婦人不受其苦,但朕是低估了禽獸的壞心思!」

  「所有瘦馬環節內的人,男人凌遲,女人充入青樓,男嬰、女嬰不許放過,皆擲殺!屍體不許掩埋,餵養牲口!或丟入海中!」

  「再傳旨!」

  「各地官員誰在包庇這瘦馬行業的人?一概奪職,妻女充入青樓,其家男丁充入奴隸,永不赦!」

  「再傳旨!」

  「天下官員,何人買過瘦馬?」

  「皆罰俸一年,若有再犯,都回去種地吧,不要在朝廷上噁心朕,再把這些人編纂成名錄,問問他們,你們女兒被馴成瘦馬,你們心中是何感想?給朕寫出來,送到朕手裡!朕要看!」

  「再傳旨!」

  「天下商人,何人買過瘦馬?」

  「其家罰銀十萬兩,婦人放歸。」

  「再傳旨!」

  「勒令天下官員自省,都讀的什麼聖賢書?聖賢書教導你們,殘害生靈嗎?孔聖老人家看著你們呢!」

  「再傳旨!」

  「令五法司,派人調查天下各地養濟院,所有人員,在職期間是否有違規之跡,若有,按大明律處,若無則調入北京養濟院,天下養濟院,裁撤!不再設!」

  「再傳旨!」

  「調東廠,去查舉報書中所有經手的人員,包括養濟院人、船夫、地方吏員等等,一經查明,男丁誅殺,妻女充入青樓,永為賤籍!」

  「再傳旨!」

  「宮中的太監,凡參與者,立刻誅殺,凌遲!」

  「再傳旨!」

  「所有涉事青樓,參與者皆誅九族!青樓婦人皆充入教坊司,並解救所有女孩。若有幕後主使,皆查明,皆誅殺!」

  「再傳旨!」

  「江南所有青樓,停止營業,金忠呢?讓金忠去一家一家查,這青樓究竟是誰在背後支持的?這樓中的婦人是從哪來的?若有違大明律之處,皆按大明律懲處,絕不姑息一人!」

  「再傳旨!」

  「令五法司派人來江南,給朕查!朕要知道真相,誰敢騙朕,朕就誅誰九族!包括五法司所有官吏,別把朕的話當放屁,查不清楚,朕就讓你們都陪葬!」

  馮孝跪伏在地,皇帝是真的怒了。

  一口氣傳出這麼多道聖旨。

  朱祁鈺眸中含怒,這是鹽商的第二招。

  朕接下了!

  離間朕和王誠,想讓朕丟了安徽的兵權嗎?

  還是以為,區區此事,就能讓朕丟了天下人心?

  馮孝驚恐。

  皇帝又要炮製大案了。

  查瘦馬,就會查出更多的士紳,更多的官員。

  那麼,皇帝的目標是誰呢?

  馮孝沒琢磨明白,皇帝肯定暗藏深意。

  「皇爺……」

  「去傳旨!」朱祁鈺不聽勸諫。

  馮孝無奈,只能去請老太傅,看看胡濙有沒有辦法。

  胡濙聞聽此事經過,微微皺眉:「當查!」

  他比宮中太監看得通透。

  這是鹽商給皇帝出難題,威脅皇帝停手查鹽商呢,可皇帝是受脅迫的人嗎?

  一定要查,不止要查,還要徹查。

  讓這些在背後鼓舌的鹽商,一個都跑不了。

  「老太傅,這是南京,若宮中出點問題,可就完了。」盧泓急得不行,他擔心的是懲處太監,讓宮中伺候的人兔死狐悲。

  別忘了,宮中的宮娥,都是天下官員的女兒,倘若其父兄犯罪,在皇帝尚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們會不會鋌而走險呢?

  「怎麼出問題?陛下懲處幾個太監,就能出問題了?」

  胡濙知道,盧泓擔心太監不忠心,會心中戚戚,擔心自己的事發了,被皇帝懲處。

  太監都貪財,尤其在乾清宮伺候的,可謂是權傾朝野,錢財都是極多的。

  若皇帝懲處了涉事太監,難免會離心離德,這是人之常情。

  但因此而謀害皇帝,恐怕不敢吧?

  「老太傅呀,這是在南京啊,帶來的太監就這些,難以調換。」

  盧泓壓低聲音:「而且,宮中關係盤根錯節,宮裡和宮外,都是通著的,若是有人行大不韙之舉,可怎麼辦呀?」

  「陛下怎麼說?」胡濙皺眉。

  若不懲處太監,那麼太監會更加囂張,以後怕是連皇帝都難以抑制了。

  除非皇帝心狠,清洗掉所有太監。

  那麼,他最信任的幾個太監,都得死,因為宮中的關係,是以他們為首的。

  「皇爺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勸啊。」

  盧泓也貪財,但他是皇帝身邊的人,非常清楚,若皇帝沒了,他就會立刻失勢。

  「唉,老夫入宮一趟吧。」

  路上,胡濙在思考,該不該勸諫呢?

  皇帝做事越來越不循章法,皇權在手,已經不聽任何人的,是否該給他一個教訓?

  吃點苦頭,才能聽話。

  進了乾清宮。

  皇帝正在看奏章,面沉似水,一看就是在生悶氣。

  「參見陛下。」胡濙行禮。

  朱祁鈺抬起眼皮子:「老太傅怎麼來了?」

  「陛下連下十道聖旨,老臣不得不來。」

  「老太傅是勸朕的?」

  朱祁鈺眯起眼睛。

  胡濙嘆了口氣:「老臣也不想勸,但您過於激烈,老臣擔心物極必反,對您有傷害。」

  「是太監的事?」

  朱祁鈺瞟了眼盧泓,嗤笑道:「家奴而已,難道還能反天不成?」

  「陛下,大意失荊州。」胡濙提點他。

  「朕知道,但家奴再不治,怕是連朕的話都不聽了。」

  朱祁鈺道:「朕對人好,但有的人,不吃好,就喜歡被鞭子笞打,朕有什麼辦法?」

  「乾脆就成全他們,也讓他們知道,這宮裡誰是主子。」

  胡濙也不勸了,低頭不語。

  皇帝大意了,人大意就會犯錯,犯錯多了,就會自己摔跟頭的。

  得讓皇帝知道疼,別總用熾烈的皇權去傷人,這樣只會引起天下人的反感。

  這也是重要的一課,得讓皇帝自己體驗。

  「老太傅對此事怎麼看?」朱祁鈺問。

  「只是揚州的亂象罷了。」

  朱祁鈺點了點一本奏疏,馮孝拿給胡濙看。

  這是御史彈劾王誠的奏疏。

  「看來此案是衝著聖上來的呀。」胡濙看得通透。

  「您說下一步棋,是什麼?安徽造反嗎?」朱祁鈺笑了起來。

  胡濙竟也笑了。

  一個棋手,下一步棋若被對方看透了,那麼就會失去先機,根本不可能贏了。

  「陛下,未必只有安徽造反。」

  胡濙卻看到了江西。

  江西被金忠折騰慘了,若說心裡沒恨,那絕對是假的。

  而且,金忠、楊信等人離開得匆匆,導致清洗並未徹底完成,很有可能會被利用。

  「江西若反了,湖南、廣東、廣西也不會消停的。」

  朱祁鈺嗤笑:「交趾又要和內地斷了聯繫,馬上也會造反的。」

  「這麼一來,整個南方就亂了。」

  可是,皇帝還有心樂。

  「陛下聖明,若都出來造反,反而是好事。」胡濙也在笑。

  若地方亂了,南京反而安全了。

  最讓他擔心的是皇帝的安危,而不是地方的安危,地方就算亂,也不會有大亂。

  各地都有督撫,哪個是蠢貨?

  方瑛還沒走呢,方瑛在,兩廣就亂不起來。

  馬瑾,可不是庸才,那是被強勢的金忠壓著,真論實幹、政績、打仗,馬瑾都比金忠強上許多。

  而安徽督撫,是王竑啊。

  王竑在江南有個響亮的名頭,王砍頭。

  浙江縱然石璞有點弱,還有張固、胡豅鎮著呢,胡濙對兒子可太有信心了。

  「看著吧。」

  聖旨要送去內閣,由內閣再發出來。

  與此同時,一道道密旨,從南京發出,送去山東、河南、熱河,最遠的一封是送去朝鮮的。

  而在交趾。

  移民的安置有條不紊,朱英的強權,讓廣西軍都覺得恐懼。

  朱英可不是方瑛,親近兵卒。

  朱英向來倨傲無比,他只認法度,他建立的規矩,違反就殺,不管你是誰。

  他到交趾半年時間,殺了上千人。

  也因殺人引發了七場叛亂,都被朱英蕩平了。

  強權之下,變成朱英在交趾,一言九鼎。

  御史彈劾朱英有自立之嫌,中樞卻不置可否,任由御史彈劾,也任由朱英折騰,只要交趾安穩即可。

  郝暄從金邊回來,他是雨季去的,雨季回來的,在水裡泡著,回到驩州就病倒了,染上了重病。

  他從柬埔寨買來42萬奴隸,活著到交趾的只有37萬,5萬人因為雨季行走,各種原因死在路上了。

  朱英組織人,把奴隸分發下去。

  因為雨季,道路泥濘難行,有奴隸逃亡。

  新移民第一次過這樣的雨季,很多人得病,好在中樞提前囤積的藥材足夠多,否則交趾二百萬人,怕是要銳減一半。

  但也有幾萬人死亡。

  這就促使新移民開始研讀醫術,如何防範交趾的疾病、防範蚊蟲等等。

  夏塤也在雨季來臨之前,收復占城全境,到達最南端。

  整個交趾省,算是徹底成型了。

  分派駐兵後,他也病倒了。

  主要是不適應氣候,他寫信給朱英,想調回北部去,這天氣太熱了,他受不了。

  而朱英也受不了啊。

  朱英在山東呆了三年,過慣了北人的生活,結果到了這麼熱的地方,天天腦袋嗡嗡直響,他都懷疑自己肯定不長壽。

  秦紘剛到交州,就病倒了。

  也因為受不了這塊的炎熱。

  到了雨季就不停下暴雨,導致疫病頻發。

  「這鬼地方。」

  朱英只能死撐,皇帝連南京都嫌熱,來交趾試試。

  和內地斷消息之前。

  朱英收到皇帝的親筆信,說要往交趾移一千萬人口,並讓他做好向西開拓,多買奴隸,把森林挖空,變成耕地。

  並給交趾撥了一筆錢,用來購買奴隸用的。

  「這鬼天氣,根本沒法勞作。」

  「那些士紳又嬌滴滴的,在屋裡坐著都嫌熱。」

  「只能多多買奴隸了,幸好夏塤沒大肆屠殺,將占城人變成奴隸即可,還得用這些人開拓交趾呢。」

  朱英忽然靈光一現:「要是有硝石礦就好了!」

  硝石製冰啊!

  他此刻就懷念冰啊,要是能躺在冰上該有多舒服啊。

  但他並不抱怨皇帝開疆拓土,因為這交趾,本就是漢土,從古至今皆是,被安南人竊占而已,如今收回來,理所應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