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明中六大奇案,漢宗案

  第307章 明中六大奇案,漢宗案

  地圖前,朱祁鈺將造反的地方,全都標註出來。

  「皇爺,是否該調北軍護駕?」馮孝小聲問。

  「看見這造反地圖了嗎?看出什麼來了?」朱祁鈺沒回答,而是問他。

  「江南人不可靠?」馮孝問。

  朱祁鈺搖搖頭:「和地域無關,從地圖上,看得出來,大多數衛所兵是心向大明的。」

  「當然了皇爺,從景泰八年後,您砸了多少錢,改善衛所兵的生活條件。」

  「這些造反的王八蛋,都該被抄家滅族!」

  「皇爺對他們多好啊,他們竟敢造反,狼心狗肺的東西!」

  不怪馮孝生氣。

  景泰十年,內帑掏出來兩千萬兩銀子,改善天下衛所兵的住所、伙食,並給補了前十年的軍補。

  並適當打開了軍籍轉民籍的口子,對於好無戰心的衛所兵,全部轉為民籍。

  天下各衛所,都在適當裁撤,裁撤的人,給發退伍金、退伍補貼、負責找營生,全部轉為戶籍,軍田、房屋一概不收回,還贈送一套農具,還有一張為國效忠的證書券。

  就像植樹,全都承包給了轉業的衛所兵,有的則是中樞掏錢,讓衛所兵養樹,就是給找份營生。

  兩千萬兩銀子啊,天下衛所兵都沾著了好處!

  朱祁鈺準備,未來三年,再拿出兩千萬兩銀子來,補貼衛所兵。

  並全權負責轉業後,分配工作。

  「馮孝,可知朕為何能坐在這裡,安然無恙?」

  朱祁鈺自問自答:「因為朕有錢,景泰十年,朕撒了這麼多錢,天下軍民沾著好處了。」

  「所以造反,才局限於這個幾個地方,而非整個江南。」

  「其實,朕已經被推上了另一條路上去。」

  「只要朕內帑有錢,朕的皇位就安穩,一旦朕的內帑沒錢了,不能給天下軍民好處,就該是換個皇帝的時候了。」

  沒錯。

  軍心都是買來的!

  朱祁鈺就像是個紈絝,見人就砸錢,生生把天下給買得安穩了。

  他對底層軍人賞賜是最大方的,對中高層軍官的賞賜,也是最高的。

  像王越、方瑛,前者憑收復朝鮮而封侯,後者則會榮封國公,這在洪武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永樂朝也差很遠,在景泰八年之前,最多封伯爵。

  別看他沒賜世券,只要封了爵位,後代不要站錯隊,世券一定會發的,只要皇帝的兒子順利接班,就不存在站隊的問題。

  同樣的,皇帝不賜世券,就證明無人功高蓋主,勳爵也當的安心,不用擔心功高蓋主被殺掉,所以沒人在乎。

  包括兩廣雲貴的土人,朱祁鈺也在花錢買,買這些地方的穩定。

  整個漠北,朱祁鈺都在用錢砸。

  大肆建設漠北,完全是虧錢的,這是在撒錢,讓所有人滿意,只有皇帝自己在虧。

  別看天下文官,天天累得像條狗一樣,但這就是文官想要謀求的盛世,憑著這些功勞,他們的後世子孫就會成為一個個頂級士紳門閥。

  武勛有戰功立,文人有工作做,百姓有地種有活做,天下人都被皇帝給買通了。

  所以,只要皇帝有錢,他的皇位就穩如泰山。

  「皇爺,所以您一定要來江南?」馮孝問。

  「是啊,就如你給朕算的,沒錢了呀,必須得想辦法搞錢啊。」

  朱祁鈺點點頭:「別看邢國公、老太傅阻撓朕南巡,一旦朕沒錢了,他們會比任何人著急。」

  「因為他們沒有叛變朕的機會,新君即位,他們第一個被殺。」

  「除非朕的兒子繼位。」

  「可朕的兒子太小了。」

  「這也是老太傅,請求朕,回京後,立刻易太子,讓天下臣民安心。」

  「朕的兒子多,一個死了就換一個,只要是朕的兒子,他們就站對了隊,子孫的富貴就綿長無比了,老太傅也能閉眼了。」

  「所以,你再看看這張圖,就明白了吧。」

  「江南人心在朕!」

  是啊,造反的都是些偏遠地區,以及宋偉要查的鹽商,其他人似乎真沒造反。

  陳舞陽抓了十幾個指揮使,只造反三四個。

  不是他們不想造反,而是受益的兵卒不願意造反,跟著皇帝吃飽飯,要啥有啥,憑啥提著腦袋造反啊?

  就算礦丁、鹽丁、漕丁,這一年來的,也收到了很多補貼,他們肯定不願意造反的。

  「皇爺,若是無錢,您會如何?」馮孝擔心,他的身家性命,同樣牽掛在皇帝身上。

  看看皇帝提拔的這些人,一旦皇帝沒了,都會遭到清算。

  「何為無錢?」

  朱祁鈺冷笑:「江南一定有錢,朕會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

  「若朕沒錢了,皇位就會飄搖。」

  「朕把社會各階層都得罪了,沒有人是朕的死忠。」

  「同時,社會各階層,又都受到了朕的恩惠。」

  「這就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所以,只要朕能持續施恩,那麼天下各階層,都會繼續支持朕,朕的皇位就穩如泰山。」

  「施恩不能停,朕的銀子也不能停。」

  朱祁鈺看得通透。

  大明階級,主要有官僚階級、士紳階級、地主階級、勛臣階級、衛所兵階級、農民階級。

  被朱祁鈺得罪個遍,同樣的,也都受益個遍。

  一旦不能繼續給小恩小惠,皇帝就會被群起而攻之,所以朱祁鈺一意孤行,要來江南搞錢。

  「皇爺,您這又是何苦呢?」馮孝心疼。

  朱祁鈺歪頭看了他一眼:「馮孝,朕不做,皇權如何彰顯?朕如何收權?」

  「權力不在手,朕的命就攥在別人手裡呀。」

  「不是朕多偉大,而是惦記這把椅子的人太多了。」

  朱祁鈺意有所指,大明皇帝都短壽。

  哪怕是被文官忽悠瘸的孝宗皇帝,不也死得不明不白嗎?也許是因為他明白了這場遊戲的玩法,也有可能文官覺得他太好控制了,想換一個不好控制的挑戰一下。

  反正不折騰就會死。

  他必須將所有階級,製造成一個平衡,他才能穩如泰山,長命百歲。

  馮孝沒明白:「皇爺,可是宗室?」

  朱祁鈺搖頭:「有些人在民間,也能做皇帝的。」

  「哪怕他跪在朕的腳下,也可能他比朕說了還算呢。」

  「這皇帝,不在於穿不穿龍袍,也不在於坐哪張椅子上。」

  「而是在於權力,能掌控多少!」

  「好了,不說這些了。」

  「調舒良的人拱衛皇城,這些人秘密成立選鋒營,先不立軍號,等日後光明正大出現時,再立軍號,仍由舒良任此營提督太監。」

  朱祁鈺入住南京紫禁城後,就將原宮人都打發出去了,用的還是北京紫禁城的老人。

  苦嶺關前。

  楊信難以相信,他的虎豹軍,是精銳中的精銳,竟然敗了?

  關鍵從守備府的資料來看,許鑫手裡只有764個人啊。

  憑什麼抵擋數萬大軍的虎豹軍?

  關鍵苦嶺關不是什麼天塹,大明遷都後,這座關隘,就被商旅擴充了,有幾條道能上關。

  「大人,這關隘不對勁,好像守關的人很多。」

  楊信也發現了。

  他內外夾擊,幾條路上同時派人攻關,結果被都打退了。

  「等天黑後,往關上砸猛火炸彈!」

  楊信倒是想看看,關上的妖魔鬼怪,到底是誰。

  天還沒黑,營外就有人來投誠,說自己是苦嶺關上的兵卒。

  但他來的方向,卻是廣德州。

  經過審問後才得知。

  關上的兵卒不願意隨從許鑫造反,被殺了一批,一些兵卒逃散下關,他就是其中一員。

  據這兵卒交代,願意隨從許鑫造反的,不超過十個人。

  這就有意思了,許鑫是仙人不成?能撒豆成兵?

  晚間。

  虎豹軍往關城上丟猛火炸彈。

  上百枚炸彈炸開,整個關城裡一片慘叫聲。

  燒了45分鐘,虎豹軍搶占關城。

  戰鬥持續一個半時辰,三個小時才徹底結束。

  竟有三千人投誠!

  被殺死近千人,逃走兩千多人。

  「苦嶺關上有六千多人?」

  楊信要審問許鑫,可許鑫已經被燒死了。

  經審問才知,這些是廣德州幾個士紳家中的家丁。

  天剛亮,楊信帶兵包圍廣德州,而廣德知州竟不肯開城門,哪怕楊信出示身份,知州仍不肯開門。

  楊信下令,強攻廣德州。

  同時,楊信送捷報入宮。

  「傳旨楊信,抓捕廣德州上下所有官吏,所有商賈、士紳、地主、富戶!一概抓捕!」

  朱祁鈺絕不姑息養奸:「所有俘虜,裝船送入交趾,無詔不許回內地。」

  而馮孝卻小心翼翼站在門口。

  「何事?」

  馮孝跪在地上,語氣慌張恐懼:「皇爺,北京急報,京師里有傳言說、說您不是先帝親子!」

  朱祁鈺瞳孔一縮:「都知監、西廠可查到什麼?」

  「回皇爺,沒查到!」

  整個乾清宮伺候的人,全都跪伏在地。

  本以為等來的會是狂風暴雨。

  朱祁鈺卻嗤笑一聲:「原來在他們眼裡,這才是朕的七寸啊。」

  「不必理會,繼續平叛。」

  「傳旨各軍,務必守住各州府,無朕旨意,任何人不許離開駐地。」

  然而。

  北京傳來的消息,卻在南京城,如爆炸般存在。

  好似一夜之間,江南都傳開了,皇帝不是先帝親子,是漢王遺孤!

  啪嚓!

  仁壽宮裡的孫太后,正在喝糖水,湯匙掉在地上。

  「誰傳的?」

  最驚恐的,竟是她!

  別忘了,這個可是她要挾皇帝的籌碼,她和倭郡王能安然無恙,靠的就是這個秘密。

  但是,這個秘密被揭開了,她的籌碼沒了!

  最可怕的是,這會觸碰到皇帝的逆鱗,她完了。

  「胡說什麼呢?」

  咸安宮的吳太后渾身在抖:「我兒是先帝的親子,是親子啊!」

  「去請、請皇帝過來!」

  她最恐懼的不是謠言,而是皇帝會如何平息謠言。

  根本就沒法證明皇帝的血統問題。

  而平息謠言的方式,就是請吳太后赴死,你死了,史書一改,流言也就彈壓住了。

  「太后,皇爺事忙,無暇來咸安宮。」

  吳太后渾身一顫,皇帝這是要舍了她呀!

  同樣驚恐的還有常德。

  她曾經和皇帝做過交易,要拿到母后宮中的紅匣子,結果兩年過去了,紅匣子沒到手。

  皇帝把她留在宮中,其實就為了這個紅匣子。

  現在,秘密被曝光,皇帝的憤怒可想而知。

  同樣震恐的,還有宮中的幾位嬪妃,她們的性命,乃至家族的性命,可都牽掛在皇帝身上啊。

  若皇帝的正統性遭到質疑,她們的富貴就沒了。

  胡濙急速入宮。

  「請陛下息怒!」胡濙最擔心皇帝撤下偽善的偽裝,開始大殺四方。

  「朕何時怒了?」

  胡濙抬頭,發現皇帝竟在笑。

  畫風不對呀!

  難道,這風聲是皇帝漏出去的?他有病嗎?

  「老臣還是要勸您,此事就是有心人故意激怒您的,您務必不要大動干戈呀。」

  沒錯,這是讓皇帝別裝王八,快點亮刀子殺起來。

  當然了,肯定殺的不是南方人,畢竟此事源頭在北京,伱快回去北京殺人吧。

  「老太傅,您覺得會是誰幹的?」朱祁鈺在笑,但近看才會發現,臉上沒絲毫笑容。

  「老臣不知道是誰炮製的此案。」

  「卻知道,在江南快速傳播,是江南士紳推波助瀾。」

  朱祁鈺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您說朕該怎麼做?」朱祁鈺又問。

  「當做不知,派廠衛暗查……」

  朱祁鈺擺擺手:「朕已經讓金忠去查了,不查源頭,就查誰在傳播。」

  胡濙臉色一變,皇帝這是以此事做文章,在南京先殺一遍。

  「陛下,此事怕是只是第一步棋,後面還會有殺招的。」

  朱祁鈺擺擺手:「同樣的,這也只是朕的第一步棋。」

  北京沒法查,他不在北京。

  那就從南京開始查吧。

  胡濙嘴中苦澀,皇帝還是中圈套了,若換做老政客,一定會笑著大開宴席,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老太傅,您說朕真不是先帝的兒子嗎?」

  噗通!

  胡濙一下跪在地上:「陛下絕對是先帝之子,毋庸置疑的!」

  「可民間人會信嗎?」

  這就回到了以前說過的一個問題。

  皇帝對百姓再好,百姓對於傳皇家的瞎話,那是非常熱衷的,甚至還會衍生出無數個版本。

  這就是人心。

  甚至,百姓永遠和官府是對立面的,百姓永遠不肯受皇帝所謂的恩惠,受了也不會承認的,這是窮人「最後的倔強」吧。

  「會、會信的。」

  「老太傅您都遲疑了,說明您心裡都動搖了。」

  朱祁鈺眸中射出凶光:「看來是打在朕的七寸上了,質疑朕的正統性,動搖朕的根基啊。」

  「老百姓心中有疑惑,朕做再多,都是徒勞的呀。」

  「好在還說朕是漢王的兒子,若說朕不姓朱,朕會更加被動。」

  「老太傅,朕太仁慈了。」

  轟!

  南京城,所有城門,轟然關閉。

  快馬在街上疾馳,勒令所有行人回家,半個時辰後,若還在街上者,一律格殺!

  范廣親自坐鎮,控制各軍。

  金忠帶著錦衣衛,站在一個高門大戶門前:「撞門!」

  一個時辰前。

  皇帝把他詔入宮中,問他第一句話就是:「坊間傳聞朕不是先帝的兒子,金忠,你怎麼看?」

  「傳謠者死,信謠者誅族!」

  所以,皇帝讓他帶著錦衣衛,將整個南京城的所有富戶,全部緝拿,審問!

  生死不論!

  轟!轟!

  攻門器械,直接撞擊府門。

  府里的門房都傻了,以為這是叛軍攻城呢,結果看到穿著官袍的錦衣衛,從府門中進來。

  「所有人抓起來,抗罪者殺無赦!」

  兩千四百名錦衣衛,衝進府邸內,見人就抓,跑者射殺,不問緣由,全部抓入詔獄!

  「抄家!」

  金忠怒吼:「錦衣衛的規矩,爾等該很清楚,不該拿的東西,誰也不許伸手!」

  「別忘了西廠是幹什麼的!」

  「誰壞了本督的差事,本督誅誰九族!」

  一家抄完,抄下一家。

  所有大戶人家門口,都站著兵卒,誰敢出來,立刻誅殺。

  金忠也不著急。

  誰家也跑不了。

  「你們要幹什麼?本官是南京守備府的官員……」

  啪!

  金忠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官員?此時不在值上,為何在家?」

  「本官身體有恙……」

  歘!

  金忠一刀,劈了他。

  「皇爺病中尚在處置奏章,你算個什麼東西?既然有恙,那就去死吧!」

  金忠目光森冷:「他家人誅殺!」

  亂刀落下,一家官員的家人,全部被殺死,財產充公。

  一句廢話都沒有。

  南京所有官員都被廢除了,導致南直隸官邸徹底癱瘓,自然無人指手畫腳。

  繼續下一家。

  只要住著大宅子的,一律被緝拿,反抗者殺。

  另一邊,陳舞陽也在大肆抓人。

  無數身穿絲綢的達官顯貴,被從家裡抓了出來,什麼公子、小姐,高門貴婦,都被押入詔獄。

  葉盛正在守備府衙門辦公,看見高門大戶人家被清洗,只能搖頭嘆息:「禍從口出啊,你們是沒經歷過北京城兩次肅反,現在北京城裡,誰敢傳謠啊?」

  一車車財貨,送入宮中。

  場面是不是很熟悉?

  朱祁鈺卻在假寐:「傳旨,裁撤南京各部一切官員,大明雖有兩京,但南京官員,暫時裁撤,何時啟用,等聖旨吧。」

  如此一來,南京就沒有本地官員了。

  也就無人指手畫腳。

  所有人都有傳謠之嫌,必須得說清楚自己。

  把心剖出來給皇帝看看,看看你的忠心,否則,你就有罪。

  「廣德州可有消息?」朱祁鈺問馮孝。

  「回皇爺,還沒有消息。」

  「告訴金忠,調軍隊脅從,速度要快。」

  朱祁鈺臉上露出獰笑:「傳出朕的流言又如何?朕可以讓你們去見閻王!」

  「這天下是朕的,永遠都是朕的。」

  「魑魅魍魎,你們藏身民中,又如何呢?」

  「朕可清剿所有的民!」

  「你們自稱為士,對上自稱為民,蠅營狗苟,區區屁民,卻要硬扛天威,朕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朕是怎麼做的!」

  朱祁鈺喃喃自語,語氣森然。

  在北京時,缺錢就跟商賈借一借。

  這次,他缺錢了,就跟江南士紳伸一次手,太祖、太宗沒做完的事情,朕來幫你們做完。

  這些士紳,查清後,全都移走!

  你們幾百年上千年的家資,朕笑納了。

  「皇爺,太后病了,請您去看看。」馮孝小心進言。

  「病了就去宣太醫,叫朕有什麼用啊?朕又不懂醫術。」朱祁鈺正煩著呢,還得去安慰別人?

  「皇爺,這次是真病了,奴婢擔心太后娘娘撐不過這次。」

  朱祁鈺猛地睜開眼睛:「這麼嚴重?」

  「傳信的太監說得嚴重。」馮孝回稟。

  朱祁鈺壓住心頭的煩躁,這個時候若吳太后死了,他反而解釋不清楚,等於黃泥掉褲襠。

  「擺駕。」

  朱祁鈺忽然道:「去,宣幾個選鋒營的人,做大漢將軍,拱衛朕。」

  「奴婢遵旨!」

  其實,朱祁鈺把忠心的人,都帶在身邊。

  金忠、舒良、王誠,都在身邊。

  雖然南京不冷,朱祁鈺也不想走著去,萬一發生意外呢?

  乘坐聖駕,抵達咸安宮。

  咸安宮裡亂糟糟一片,隨侍的宮女太監人手不足,本以為要用南京紫禁城的宮人呢,結果被皇帝趕出去了。

  所以各宮都顯得很荒涼,人手很少。

  吳太后躺在塌上,面色蠟黃,猶如重病。

  「皇兒,兒啊,你是宣宗皇帝的兒子,真的是啊。」吳太后想抓住朱祁鈺的手。

  朱祁鈺伸出手,讓她抓住:「朕知道。」

  「皇兒,娘對不起你。」吳太后眼淚划過眼角。

  朱祁鈺本想質問她,沒事弄什麼么蛾子,不知道朕煩著呢嗎?

  但吳太后這番關心的話說完,他竟問不出來了。

  「太后放心,朕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些許流言打擊不到朕的。」朱祁鈺寬慰她。

  「皇兒,你就不能再喚一聲娘嗎?」吳太后眼巴巴地看著朱祁鈺。

  朱祁鈺本不想這個當口扯什麼親情的。

  做了三年皇帝,他已經心如鐵石,些許親情早就不在他的心上了,他只想做真正的大皇帝,做千古一帝。

  「娘!」

  這聲娘喊得多少不太情願。

  但吳太后卻淚如雨下:「臨死前,能聽皇兒這一生娘,娘身死無憾了。」

  「太……娘的病無礙,善加調理即可,朕會讓談妃過來隨侍,您安心吧。」

  可是,吳太后卻搖了搖頭:「娘的身體娘知道,娘怕是回不了京師了,娘死前只有最後一個願望,讓娘和你爹合葬!」

  這是大忌啊。

  吳太后雖是太后,那是因為她的兒子當上了皇帝,所以當了太后。

  按照禮法,合葬的人一定是孫太后。

  在這一點上,任何朝臣都不會對皇帝讓步的,禮法問題,才是朝臣拿捏皇權的根本,絕不會放手的。

  朱祁鈺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和群臣吵個沒完。

  「朕想想辦法。」朱祁鈺只能糊弄她,等她死了,她也不知道。

  「皇兒莫騙為娘的,你要答應為娘。」

  朱祁鈺真想拂袖而去!

  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這糾結合葬的事呢!

  「朕想想辦法。」

  「你心裡還怨為娘的,兒啊,人死後去了陰間,那邊好黑啊,娘身邊沒個人,娘害怕呀。」吳太后哭泣。

  你又死不了,怕什麼啊?

  朱祁鈺若這個時候拂袖而去,他的名聲就垮了!

  「老太傅辦法多,朕讓老太傅來探望您,讓他幫您謀劃。」朱祁鈺立刻甩鍋。

  至於外臣面見太后,符不符合禮法,他也顧不上了。

  就相當於給親媽找個後爹。

  「朕讓談妃隨侍,保證您康復。」朱祁鈺安撫兩句,就藉口離開了。

  讓談妃頂上。

  朱祁鈺回到乾清宮,神情不耐煩:「宮外可有消息?」

  「回皇爺,沒有。」

  馮孝小聲道:「太后娘娘無事,皇爺別擔心了。」

  「讓太醫用心診治,不許出任何意外。」

  吳太后應該沒事。

  而這時,楊信有戰報傳來,大軍攻克了廣德州。

  「封鎖廣德州,實行全州宵禁!令楊信酌情調查!」

  朱祁鈺臉上露出笑容,這盤棋活了。

  楊信的大軍,可以隨時進入南直隸,援助南京。

  就等著高宗本率軍入南直隸了,大局就定了。

  而在宮外。

  金忠正在一家一家抓人。

  詔獄很快就人滿為患了。

  金忠令人,把幾家民居,加固屋牆,畫地為牢,變成監獄。

  南京的人富戶實在太多了。

  僅抓了一天,就抓出來大小一百七十多家富戶。

  「調京營協助!加快速度!」朱祁鈺在宮中下旨。

  南京富戶太多了,這樣抓得抓幾年去呀,整個江南的富戶這麼多,得訓練有素呀。

  而在北京。

  于謙等人在查消息源頭,閣部商量之後,由刑部尚書俞士悅,親自來查。

  俞士悅充滿無奈,這是頂缸的事呀,查好了無功,查不好有過。

  奈何皇帝厭棄他,朝臣就推舉他出來頂缸。

  俞士悅先鎖定了一個人物,此人是宣德年間,在宮中侍奉過的一個宮女,她在景泰八年被放出宮。

  這個宮女姓侯,家住宛平縣。

  她因在宮中有功,所以放出宮去,在家族裡挑個人過繼給她,並將此子錄入旗手衛。

  俞士悅快馬出京,查這個侯宮女。

  結果,俞士悅前腳出京,這個宮女就自殺了。

  當即,俞士悅將她家所有親屬,全部抓起來,大刑伺候。

  很快就有人招供了。

  說那宮女的養子嗜賭,在京中欠了一筆錢,可能因為這筆錢,才鋌而走險的,其他事他們家人就不知道了。

  俞士悅立刻抓捕宮女的養子,結果此人上吊自殺了,線索到此就斷了。

  但俞士悅擔心官帽不保。

  不敢有絲毫懈怠。

  先勘合自殺現場,確定這個養子侯棠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沿著侯棠的社會關係詳細摸查,很快就查到了旗手衛指揮使劉紀。

  劉紀這個人很有意思,此人是宋偉舉薦給皇帝的,在宮中當個帶刀侍衛,皇帝不知什麼原因,沒有用他。

  而是將他、趙勝、詹忠、王福等人,打發去了旗手衛。

  旗手衛是所有衛所中,最沒實權的衙門,顧名思義,旗手衛就是給皇帝掌旗的。

  這個劉紀,卻意外因功被擢升為旗手衛指揮使。

  他審問劉紀。

  劉紀大呼冤枉:「尚書大人,下官並不知道此事呀。」

  「根據本官的調查,侯棠(養子)賭博,是你帶著他賭的。」

  「下官嗜賭,所以就帶著手下人玩幾把,但他的事跟我沒關係啊!」劉紀只說不知道。

  「劉紀,本官既然找到你,就證明你跟此案有關。」

  俞士悅也不是吃白飯的。

  之所以鎖定劉紀,因為劉紀被皇帝莫名其妙摒棄,他開始深查,發現劉紀曾經攀附過石亨!

  石亨是誰的人?朱祁鎮的人啊!

  那麼,劉紀就是朱祁鎮的人啊!

  難怪皇帝對他們置之不理,問題在這裡呀。

  俞士悅也納悶,以皇帝的性格,應該斬草除根呀,為什麼還留著呢?是看在西寧侯府的面子嗎?

  劉紀真的沒想到,俞士悅竟然找到了這個秘密。

  他沒有攀附過石亨,只是當初給石亨送過禮,石亨還沒提拔他呢,就發生了奪門之變。

  「求大人饒命啊!下官確實給石亨送過禮,但並沒有攀附其黨,絕無做過背叛陛下之事啊!」

  劉紀慌了。

  距離奪門之變,過去三年了。

  但當時的數次清洗,整個京師的人,永遠不會忘記。

  「關於侯棠的事,還不從實招來?」

  俞士悅陰惻惻道:「莫非你想去詔獄裡,才肯說實話嗎?」

  「下官貪財,所以在軍中設賭檔,其實就想勒索下面的兵卒,給下官送禮……」

  俞士悅打斷:「本官沒問這些廢話,說侯棠!」

  「他運氣很好,和他玩的時候,他總贏下官,而且他仗著養母的身份,對上官多有不敬,所以我就想著,找個機會收拾他。」

  劉紀回稟道:「所以,下官就把他帶去了光合賭檔。」

  「光合賭檔?」俞士悅沒聽說過。

  「大人,這是家黑賭檔,掌柜的您肯定不認識,但幕後的大靠山,您肯定知道。」

  「誰?」俞士悅問。

  「楊俊。」

  因為楊俊被剝奪爵位,閒置在家很久了。

  俞士悅瞳孔一縮,當初這楊家,可是兩頭下注,家中一支楊能就下注到了倭郡王那邊,結果被皇帝勒令自殺了。

  難道,這個漢宗案,是奪門之變的延續?

  「侯棠就在楊俊開的賭檔里出事的,所以下官懷疑,和楊俊有關係!」

  劉紀這般供述。

  俞士悅擔心他故意引導案情,所以讓人給他上刑,並緝拿他的家人,大肆用刑。

  劉紀咬死了這點。

  俞士悅只能去抓楊俊。

  楊俊日子過得輕鬆,但一腔妒火,卻在心頭泛濫,他恨于謙,恨拿走他家世券的皇帝。

  他堂兄弟楊信,已經榮封伯爵了。

  他兒子楊珍都騎到自己脖子上來了。

  他呢?

  他可是楊洪的兒子啊,雖非嫡長子,那也是碩果僅存的獨苗啊,憑什麼被皇帝這般糟踐?

  結果,他家被破門而入。

  俞士悅親自帶人,抓捕楊俊。

  楊俊震恐:「尚書大人,我沒做錯事啊?我在家裡安分守己,什麼都沒做啊!」

  俞士悅停下腳步,歪頭看了他一眼:「可有人把你供出來了,究竟是何事,你心裡該有數吧。」

  「我沒數啊,我什麼都沒做啊!」

  楊俊被帶入大理寺監獄,直接就尿了。

  「光合賭檔,是你開的嗎?」俞士悅開門見山問。

  楊俊嚇得一哆嗦:「我立刻將所得的賭錢,都交給內帑,我知錯了!」

  「回答,是,還是不是?」俞士悅在皇帝面前沒面子,但在下面,還是很有威嚴的。

  「是。」

  「侯棠可認識?」俞士悅問。

  楊俊搖頭,不認識呀。

  「坊間的傳言,可曾聽過呀?」俞士悅幽幽問。

  猛地,楊俊臉色急變,這件事是鬼門關啊,誰陷進去都得死!

  「冤枉,冤枉啊!」

  楊俊想爬過來,但被兩個皂吏用木杖架著,不許他動:「俞大人,您和家父都是熟人,您該知道我呀,我膽小如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哪裡敢做這種大事啊!」

  「可是,根據劉紀交代,侯棠是在你的賭檔里,欠下一大筆銀子的。」

  楊俊哭著說:「那點小事,我哪知道啊?您讓人抓管事的呀!」

  「派去了,但人跑了。」

  這不鍋從天上來嗎?

  楊俊也就夢裡英雄英雄,在現實里,狗熊都不是,最多是一條狗,還是條哈巴狗。

  「這是有人坑我,有人坑我啊。」

  俞士悅卻幽幽問:「楊能,你還記得嗎?」

  猛地,楊俊不吭聲了。

  楊能下注倭郡王,參與過奪門之變啊!

  楊能的死,是皇帝法外開恩,看在先父楊洪的功勞上,才放過他楊家一馬。

  「我、我是陛下的死忠啊。」楊俊哭泣道。

  俞士悅都樂了:「你楊俊在家裡罵了多少次陛下,不說宮中,連本官這個刑部尚書都知道。」

  楊俊直接傻了,他家就是個篩子。

  「可、可我兒子、我弟弟都在為陛下效命啊,楊信更是掌控虎豹軍,在南京拱衛陛下呢!」楊俊真的怕了。

  一旦涉及皇位之爭,皇帝會直接揮動屠刀,不問緣由的。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

  「你楊俊可閒置在家呀,而且被奪了爵位。」

  「你心中的怨懟,整個京師的人都知道。」

  俞士悅陰惻惻道。

  「污衊,污衊!這是污衊啊!」楊俊真想把自己的嘴縫上,這張臭嘴又惹事了!

  「說吧,是什麼人讓你收買侯棠的?」俞士悅問。

  「沒有啊,沒有人啊!」

  楊俊崩潰大哭。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俞士悅讓人動刑。

  很快,楊俊就被折磨廢了。

  他忽然發現,閒置在家也挺好的,這在監獄裡,受這酷刑才是真疼啊。

  只要他能出去,他立刻把舌頭割了,這輩子都不說話了。

  「冤枉啊!」楊俊哭嚎不停。

  俞士悅卻壓低聲音道:「說出來吧,少受點罪,陛下會開恩,賜你個全屍,起碼不會動你爹的榮耀。」

  「若再拖下去,你爹的墳塋都保不住了。」

  楊俊哭著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說什麼啊?」

  「死鴨子嘴硬,繼續招呼他。」

  俞士悅轉頭就走。

  劉紀,背後是西寧侯府。

  雖然西寧侯府,位高權重,又都是皇帝的心腹。

  既然在楊俊身上打不開突破口,就去西寧侯府試試水深淺。

  宋傑、宋偉不在,執掌西寧侯府門楣的是宋誠。

  見到俞士悅拜訪,宋誠以禮相待。

  然而,俞士悅卻問他:「劉紀和你西寧侯府有何關係?」

  「哪個劉紀?」宋誠並不知曉。

  「旗手衛指揮使劉紀,小侯爺不會不知道吧?」

  俞士悅端著茶,抿嘴而笑:「那本官提醒提醒你,景泰八年,宋偉曾向陛下舉薦過劉紀,而這劉紀從宮中侍衛,被打發去了旗手衛。」

  「三年來,在旗手衛寸功未立,卻榮升指揮使。」

  「小侯爺,什麼原因啊?」

  宋誠少年穩重,極得皇帝看重。

  他微微凝眉:「回尚書大人,這個劉紀,學生確實有印象。」

  「此人並非寸功未立,而是在邢國公北擊韃靼時,負責轉運糧草,立下些許戰功。」

  「他的升遷,在吏部皆有跡可循,並非我家偏私偏袒,請大人明察。」

  「但此人並非我西寧侯府黨羽。」

  「蓋因此人嗜賭,此等人上戰場只會是勞累,我西寧侯府還看不上這類黨羽。」

  宋誠不卑不亢,前半句回答得有理有據,有半句則帶著侯爵的驕傲。

  「此人功勞如何,自有都察院和監察司來管,本官是刑部尚書,不管此事。」

  俞士悅道:「但此人,卻涉入漢宗案之中。」

  「什麼?」

  宋誠猛地站起來,饒是他少年老成,但也知道此事之大,涉及到皇帝的正統性,他西寧侯府牽扯進去,就是幾百口子被腰斬於市。

  「縱然劉紀牽扯其中,我西寧侯府絕不敢牽連此事。」

  「況且,我西寧侯府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敢涉及皇統之爭。」

  「從第一代西寧侯,傳承至今,是我族祖訓!」

  這一點,俞士悅是相信的。

  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客氣的來談,早就派人抓去問話了。

  「大人,此中必有誤會。」

  宋誠竭力思考:「當初舉薦劉紀,是因為陛下要用人,所以家叔舉薦劉紀、趙勝等人,為陛下所用。」

  「當時家叔舉薦的還有李瑾、陳韶等人。」

  「家叔絕無私心。」

  見宋誠竭力辯解,俞士悅發覺這個宋誠,是個人物啊。

  怕是難以當成突破口,打開局面。

  「大人,凡是需要我西寧侯府襄助之地,我宋誠絕無二話!」

  宋誠對著南京紫禁城的方向跪下:「我宋誠,我西寧侯府,對陛下忠貞不二,絕無二心!」

  「不管是誰,膽敢觸犯皇家威嚴,皆是我西寧侯府之敵!」

  聰明啊宋誠。

  搬出陛下來壓老夫?

  俞士悅輕笑:「小侯爺,西寧侯府之忠心,本官心知肚明。」

  「只是,此案涉及巨大,陛下聞聽必然震怒。」

  「陛下之怒,天下人莫有不怖。」

  「老夫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俞士悅非常明白,為什麼朝臣把他踢出來,因為他是皇帝眼中的廢物。

  若查不清,就讓他俞士悅出來頂罪。

  但也不想想,景泰朝官員競爭如此激烈,他俞士悅能屹立不倒,難道就沒點才華嗎?

  「學生明白大人苦心。」宋誠鬆了口氣。

  只要俞士悅不盯著侯府咬,就有迴旋的餘地。

  「那劉紀,是如何入了汝二叔宋偉的眼的?」俞士悅問。

  宋偉因為戴罪,而且俞士悅年紀比較大,這樣說不算失禮。

  「此事學生知道的不多。」

  宋誠認真思索:「此人乃家中三叔宋俊,舉薦給二叔的。」

  「你三叔不是在京中嗎?快把他請來!」俞士悅急聲道。

  宋俊正在宮中當值。

  宋誠立刻派人去請,等了大概一個半小時,宋俊才匆匆回來:「發生何事了?」

  俞士悅詢問才得知。

  這個劉紀的兄弟,詹忠的妹妹長得貌美,詹忠將妹妹送給宋俊當妾室,所以宋俊就向宋偉舉薦了劉紀四人。

  宋誠目瞪口呆:「三叔,你這是要將家族拖入深淵啊!」

  「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啊!」宋俊也傻了。

  「就算沒有此事,你誆騙陛下,也是死罪啊!」

  宋俊卻道:「詹忠、劉紀等幾人,確實有能力,他們被打發去旗手衛,不也幹上來了嗎?說明我眼光沒錯。」

  宋誠卻知道,現在不是簡在帝心的問題。

  必須協助俞士悅,找出漢宗案的主謀。

  「詹忠和劉紀有什麼關係?」

  俞士悅發現一個漏洞,詹忠獻妹求榮,為什麼還要帶上劉紀呢?

  「這……」宋俊也不知道呀。

  「立刻派人,抓捕詹忠、王福、趙勝三人,快!」俞士悅覺得,案件的突破口,在詹忠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