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腿絆兒加砍刀腳,撂倒應天府尹!

  第251章 腿絆兒加砍刀腳,撂倒應天府尹!

  岌岌可危的瞬間,廖承宗大腦飛速運轉。

  他計算刀鋒的距離,如何一擊必殺,先幹掉一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山頂,並向梁谷呼救。

  噗!

  他一直在憋氣,實在憋不住了。

  吐出一口氣。

  「誰?」

  最後一個神秘人從山頂下滑,剛巧聽到身側的聲音。

  關鍵大半夜漆黑一片,都有夜盲症,誰也看不清誰。

  他下意識循聲劈出一刀。

  但廖承宗有心算無心,先一刀抽過去,那神秘人改砍為擋,頓時慢了半拍,一刀被劈中胸口。

  慘叫一聲,從山坡滑下去。

  「千戶大人,救我!」

  廖承宗對著山下喊了一聲,便口銜刀,雙手把住山頂沿兒,奮力上提,爬上了山頂。

  以為到了山頂就暫時安全了。

  抬頭一看,差點嚇尿了。

  山頂上陰風習習,不遠處竟有綠色的火焰,在樹上竄動。

  還伴隨著悽厲的慘叫聲,如泣如訴。

  像是只丟了崽子的野貓,也像是死後索魂的嬰孩。

  「啊啊啊!」

  廖承宗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踢動,屁股往後蹭。

  差點仰栽掉下山頂。

  卻見到有人身穿黑袍,如黑無常一般朝這邊迅速跑來。

  幸好不是飄來!

  而且,今夜天氣灰濛濛的,沒有月光,看不到影子。

  他下意識以為是鬼。

  那黑無常有點多,約莫十幾個,快速靠近。

  「別過來呀!」

  廖承宗眼淚流了出來,聲嘶力竭地哭著:「我怕鬼啊!」

  啪!

  忽然後脖頸子被拍了一下。

  廖承宗嚇得從地上蹦起來,兩股戰戰,仿佛尿出來了。

  「是老子!」梁谷厲喝。

  他臉上沾著血,目光如電,看到那黑無常的打扮,頓時向下嘶吼:「點燃火把!」

  那幾個黑無常微微一怔,然後掉頭撒丫子就跑。

  「他來了,他來了!」廖承宗被嚇出毛病了。

  啪!

  梁谷又一巴掌抽他腦袋上:「清醒點!那是人!」

  吃痛之下,廖承宗定了定神,看見那黑無常被他嚇跑了。

  這才緩過來,知道所謂的黑無常,也是下山的神秘人。

  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淚涕,才慢慢爬起來,跪在地上:「謝千戶大人救命之恩!」

  「沒事了。」梁谷拍拍他的肩膀。

  廖承宗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心裡稍松。

  卻猛地抬頭,嚇得魂飛魄散!

  馬六的腦袋出現在山頂之上。

  「啊啊啊!」廖承宗悽厲慘叫,連滾帶爬往後跑,也顧不得什麼鬼火了,馬六鬼魂索命啊!

  「他、他被嚇瘋了?」爬上來的綠林好漢,小聲問。

  「我沒嚇唬他呀?」

  馬六很委屈,你把我拽下來,我大難不死,你還嚇唬我,什麼玩意!

  「鬼知道他發什麼神經!」

  梁谷心累。

  馬六滿臉是傷,衝著梁谷跪下:「謝大人救命之恩。」

  他被廖承宗拽下來,滾落山坡,幸好山坡是上面陡,下面緩,梁谷等人在下面接住他,才免於摔死。

  但摔斷了幾根肋骨,皮膚被草棍刮花了,全是血痕,受傷不輕。

  同時,眼神陰鷙地看眼了廖承宗。

  旋即垂下頭。

  廖承宗卻大喊大叫地朝著鬼火沖了進去。

  噗!

  鬼火被廖承宗撞滅了。

  他本人也沒有跟著燃燒,廖承宗後知後覺,仿佛忽然回過味兒來了,身體僵直,怔怔地看著前方。

  他忽然不動了,反而把後面的梁谷等人嚇到了。

  「這大半夜的,廖小旗能不能別這麼嚇唬人?」

  綠林好漢擁簇在一起,個個驚恐。

  「大家快過來,這裡有人!」廖承宗忽然大喊。

  那些綠林好漢立刻驚叫,想撒丫子就跑,但考慮到梁谷還沒跑呢,只能在這苦熬。

  關鍵梁谷也被嚇傻了,雙腿如灌鉛一般,跑不了啊。

  錦衣衛也怕鬼啊。

  「千戶大人,快過來呀,裡面的人像是要逃!」廖承宗又喊了一聲。

  梁谷指了幾個人:「你們幾個去看看。」

  「大人,我腿肚子轉筋了!」

  綠林好漢也怕鬼啊。

  他們也想逃命去,問題是腿都不好使了,被嚇得。

  「廢物!」

  梁谷罵了一句,卻遲遲不動彈,因為雙腿灌鉛,動彈不得。

  廖承宗招呼幾聲,愣是沒人過來,他被迫轉過頭來,朝著梁谷等人靠近。

  「伱別過來啊!」綠林好漢們哭爹喊娘。

  「我不是鬼!」

  廖承宗急了:「這裡沒有鬼,裡面有人!像是在鍛造銀子!」

  一聽銀子,梁谷定了定神:「你、你真不是鬼啊?」

  那些綠林好漢全都縮在梁谷後面。

  「千戶大人,我是廖承宗啊,是提督大人提拔小人做的代小旗,真不是鬼!」

  鬼應該不知道以前發生的事情吧?

  梁谷指了指馬六:「你,過去用火把照照他。」

  馬六也哭了,我他娘的就是被他推下去的,還讓我照他?萬一他再把我推下去咋辦?

  當火把打在廖承宗臉上,又把人嚇了一跳。

  廖承宗劈手搶過來火把,晃了晃:「我真是廖承宗,不是鬼!」

  「大人,鬼怕火,應該不是鬼。」

  綠林好漢也發現了,一直鎮定自若的梁谷也怕鬼。

  之前還笑話廖承宗呢。

  大哥別笑二哥,都差不多。

  梁谷定了定神:「本千戶早就知道沒有鬼,有什麼可怕的?」

  吹吧你。

  「廖承宗,你在裡面看到了什麼?」梁谷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問案情。

  廖承宗說,山頂被挖空,建造了幾個地窨子,像在鍛造銀子。

  梁谷等人一點點往鬼火方向移動。

  沒人笑話廖承宗,廖承宗也不笑話他們,彼此就當做沒什麼都沒發生過,心照不宣。

  地窨子上面搭著木棚,用石頭蓋著,透過縫隙,能看見隱隱的火光,人影綽綽。

  「是銀水!」

  梁谷招呼番子,衝進去把人摁住。

  中途遇到阻攔,全都被番子劈死,控制了地窨子。

  這山頂一共建了六個地窨子。

  用來融化銀子,把銀錠化為方木形長條銀方子。

  「大人,找到很多條這樣的!」

  番子送上來一個長方子,細條的銀子,一根大概有一斤重。

  梁谷掂量掂量:「為何鍛造成這樣?」

  番子押過來一個銀匠,銀匠哭著說:他們都是被騙來的,被關押在這裡打造銀子,誰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大人,您看著方子,想不想放在馬車車架里的?」廖承宗靈光一現。

  馬車,分為馬和車,用個套把馬套上,而車架有兩根杆,伸出去一截,馬的後腿控制在車架範圍內,方便操縱。

  「找一輛馬車來!」

  梁谷才意識到,這山里找不到馬車。

  猛然抬起頭:「誰也不許拿銀子,這是官銀,少一兩,都得要追查到底的!」

  「誰拿了,趁早放回去。」

  「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咱們找到了官銀,朝堂會大肆封賞的,皇爺不會吝嗇賞賜的,前途和小命相比,你們自己選吧!」

  卻在這時,一個東廠番子小跑進來:「大人,有人從後山跑了,天太黑了,小的不敢去追。」

  梁谷讓人回去報信,同時清點銀兩,控制所有銀匠。

  朱儀收到消息,親自上山。

  「大人,卑職懷疑這些銀方子,是放在車架里,轉移走的。」梁谷用車架做演示。

  把車架掏空,剛好把銀方子藏在裡面。

  他厚顏無恥地將廖承宗的點子,據為己用了。

  「如此麻煩,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把銀子運走啊?」朱儀覺得這辦法太笨。

  梁谷抓了抓頭髮,不知道怎麼接話,看向廖承宗。

  廖承宗低眉順首,也不吭聲。

  朱儀何等精明人物,立刻猜出梁谷冒功,也不戳破,給梁谷留幾分面子,問廖承宗:「你怎麼看?」

  「回國公。」

  「如今南運北送,需要海量的船支、車馬運輸。」

  「是以車馬運輸如雨後春筍般崛起。」

  「您想呀,為何要把官銀融化成銀方子嗎?」

  廖承宗長篇大論。

  朱儀皺眉:「別賣關子,揀重點說!」

  廖承宗磕個頭,繼續道:「如今江西戒嚴,只有些許驛遞能來回出入,只有將銀子變成銀方子,才能返回江西。」

  「為何非要回江西?這劫銀子的,就不能是湖北人?」梁谷不服氣。

  「千戶大人,那偽造的假銀子,只有景德鎮的瓷匠才做得出來。」廖承宗道。

  「那也不一定是江西,德化也能燒制。」梁谷覺得廖承宗推理沒有根據。

  可德化在福建,想調包銀子,穿過的省份太多了,容易露餡。

  「好,暫時不確定是江西。」

  「姑且不談。」

  「只說這銀方子,天下間最大的運輸機構,就是中樞直管的驛遞。」

  「而自去年起,陛下拆分了驛遞。」

  「但驛遞承包後,便落入地頭蛇的手裡。」

  廖承宗娓娓道來:「而南運北送,車馬川流不息,每日運送幾根銀方子。」

  「量雖少,但架不住車馬流動量大呀。」

  「不消一個月,銀方子就徹底離開湖北。」

  「朝堂追究下來,也就查無可查了。」

  若涉及到驛遞的話,可就難查了。

  去年皇帝就想清洗全國驛遞系統,被俞山和俞綱被耽擱了,導致錯失良機。

  驛遞每日奔波的車馬,數以萬計,若用銀方子取代車架,頃刻間就能銷贓。

  還沒法查銷贓地。

  「大人,只要清查黃石驛遞的車架,答案自現!」廖承宗磕頭道。

  朱儀點頭:「等年督撫到了再議。」

  他是江西參將,在湖北沒有執法權。

  凡事都得和年富商量。

  好在兩個人交情不淺,他朱儀很會搞關係,年富缺重兵,他則大手一揮,送年富三萬狼兵。

  計相把銀子清點出來了,大概有五萬多兩。

  經過審問銀匠,他們大概融化了七八十萬兩銀子。

  這一定是張善丟掉的銀子!

  可張善是如何被調包的呢?

  朱儀讓人把銀子運去船上,計相全部歸入帳上。

  又等了一天,年富才到。

  年富立刻下令,檢查湖北境內驛遞,尤其是車架,必須清查。

  與此同時。

  時間進入三月初。

  戶部已經給所有宗室,發放了路引、戶籍,陸續登船離開了京師。

  將兩萬多宗室全部移出京師,並妥善安置,恐怕需要一年的時間。

  而留在北直隸就比較容易,安置在各個村子裡,安家落戶,分田分地分房子。

  河南和山東也好安置。

  遠的甘肅、寧夏、遼寧、熱河比較難安置。

  至於安置吉林的,都暫時安置在遼寧河套里。

  宗人府和戶部聯合辦公,宗人府派許彬代理宗正,其實背後就是皇帝。

  三月十五。

  大朝會結束後,便在文華殿舉行殿試。

  朱祁鈺第二次主持殿試。

  他端坐在龍椅之上,龍案上擺放著進士們的試卷,放在最上面的是祁順。

  祁順的試卷,是諸多考生中最驚艷的。

  朱祁鈺看完也覺得其人甚有才華。

  但胡濙卻認為,祁字,衝撞了皇帝的祁字,名次該下移。

  朱祁鈺不以為意。

  後世認為八股文限制了明清思想,填鴨式答題,致使人思想僵化,但那可不是太祖皇帝的鍋!

  那是成化皇帝改的!

  成化之前的八股文,內容活躍,文風不限,作答內容不限。

  評判試卷也沒有固定標準。

  全看評卷官的經義水平。

  好在都是朝中博學者擔任判卷官,揀選出來的人才,都是文人中的精華。

  但隨著進入成化朝,科舉就走向僵化路線,越來越僵化,導致科舉是填鴨式教育,無法為中樞提供海量人才。

  而明前期科舉供應人才系統,是比較健康的,所以明前期人才井噴,中期逐漸凋零,明末期人才難尋。

  上面,朱祁鈺批閱奏章。

  下面,進士們奮筆疾書。

  殿試的題目,應該只有一題。

  但今年皇帝別出心裁,出了兩道題,一道題是治水之策,一道題是廣惠教育。

  都是對策題。

  沒有固定答案。

  正常流程,皇帝只是露一面,最多呆一個時辰,就會離開文華殿。

  朱祁鈺卻把奏章搬到了文華殿來。

  在文華殿上處置政務。

  反正他回養心殿,也是看奏章,在文華殿一樣。

  皇帝坐在這裡,彰顯對殿試的重視,考生自然會集中精力,答好試卷。

  到了晚間。

  受卷官收回試卷。

  交給彌封官,彌封官蓋上彌封關防印送掌卷官。

  由於時間匆忙,殿試墨卷不須謄錄成硃卷,直接送到東閣讀卷官處,等待十六日早上讀卷。

  因為不錄硃卷,就容易出現舞弊情況。

  但殿試時間緊任務重,只能委曲求全了。

  朱祁鈺全程沒有抬頭,一直在處置奏章。

  卷子收走後,進士該謝恩退出文華殿的。

  「慢著,朕跟你們說幾句話。」

  朱祁鈺放下奏章,虎目掃視:「你們的會試試卷,朕一篇一篇看過了。」

  「能站在這裡的,寫的還算言之有物,以爾等的才學,能寫到這個水平,朕還算滿意的。」

  「但缺點甚多,多有博眼球之言,落不到實處,對策無效。」

  「策論浮於表面,對經義理解不夠深刻,不能活學活用,生搬硬套。」

  「缺點多多,朕不忍猝讀。」

  進士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剛登科就被一頓臭罵,世所罕見。

  朱祁鈺語氣微緩:「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不親身實踐,提出來的策論,終究是紙上談兵。」

  「不要當趙括、馬謖,要做諸葛亮、房玄齡、杜如晦。」

  「朕跟你們說這些,別以為考上進士,就眼高於頂了,你們不過是矬子裡拔大個而已!」

  「你們的水平,在朕眼裡,和六七歲孩子差不多!」

  「在朝臣眼裡,都不如嬰孩!」

  「會試,只是第一道關口。」

  「是騾子是馬,得出去溜溜。」

  「傳臚大典後,你們就要充實地方,去地方為官,去地方磨練,去地方學本事。」

  「記住朕的這句話:朕要的是能做實事的官員,不是尸位素餐的廢物!」

  「更不需要貪污民脂民膏的蛀蟲!」

  「朕要的是治政、治軍、治民的宰輔良才,名臣名將!」

  「到了地方,磨礪己身,學會為人處政。」

  「保持清廉如水,做事三思後行。」

  「不怕困難、麻煩、折磨。」

  「穩住心態,戒驕戒躁。」

  「牧守一方,要關愛百姓,為百姓考慮,為朝堂考慮。」

  「日後才能為中樞所用。」

  「今日爾等參與這殿試,才有價值,不枉此生。」

  「這樣的官員,朕不會吝惜賞賜,入六部進內閣,唾手可得。」

  剛結束完殿試。

  春風得意之時,卻被皇帝一頓訓斥。

  進士們瑟瑟發抖,拜服磕頭:「學生等遵旨!」

  「傳臚大典後,爾等可自稱為臣。」

  「朕會令吏部,將缺人的地方列出來,讓爾等自選。」

  「去吧。」

  朱祁鈺又要玩這招了。

  用自選,調動進士們積極性,同時也在考校進士們的心性,看看誰更值得培養。

  「學生等謝主隆恩!」進士們三拜九叩,才離開文華殿。

  朱祁鈺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

  這身龍袍穿得太累了。

  「回養心殿吧。」朱祁鈺要換衣服。

  殿試的流程。

  三月十六日卯時,就是明天,十七位讀卷官入東閣,開始評審試卷。

  由於閱卷時間只有一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評判殿試文章,著實強人所難。

  所以,受卷官往往會先把會試前十的試卷挑出來,先進一步提前呈交給閣老。

  三甲就從前十裡面誕生。

  還會進行秘密商議,私相授受,將某個人的名次提上來等等,利益交換。

  三月十七日辰時,皇帝來到文華殿,由讀卷官至御前跪讀。

  共計十二套試卷,在呈給皇帝之前,評卷官會在卷子上畫「O」或「X」,「O」越多,則最終名次會更高。

  皇帝按照流程,欽定三甲試卷。

  欽定後,閣老則立馬趕回東閣,填好黃榜,交由尚寶司用皇帝寶印鈐於榜上。

  制敕房官隨即開寫傳臚貼子,黃榜授給禮部尚書,傳臚貼子授鴻臚寺卿籌備明日一大早的傳臚大典。

  三月十八日辰時,朝中文武百官,參加傳臚大典。

  在奉天殿廣場前,鴻臚寺官在殿內,開始宣讀制誥。

  念到一個名字。

  讀卷官拆卷,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依次傳遞,狀元由鴻臚寺官員引導入殿就拜。

  一甲三人姓名,都會傳唱三次。

  第二甲第一名姓名等若干人,唱第三甲第一名某人若干名,都只唱一次,並且不引出班。

  整個過程,可以說非常趕。

  這就導致了,進士名次是很隨機的,一切看命,不看實力。

  朱祁鈺全程陪同考試,洞若觀火,前三甲他已經心中有數了。

  以後殿試規則要改一改,評閱考卷的時間太短了,還耗費重臣的時間,應該設立一個考試院,由裡面的官員評判試卷,再由閣部重臣審閱、簽字即可。

  「皇爺,奴婢給您捏捏肩膀。」

  養心殿寬衣後坐下,馮孝立刻給皇帝捏肩膀。

  朱祁鈺活動活動頭,由著馮孝捏。

  「皇爺,火炕已經搭好了,您何時起駕去看呀?」

  「傳臚大典之後吧。」

  朱祁鈺閉上眼睛,連著大朝會和殿試,他著實有些疲累。

  「江西的銀子可繼續運送入京?」閉眼眯著的時候,朱祁鈺忽然想起來。

  「回皇爺,金提督上了密奏,說正在收集船支,儘量一次性運入京師。」

  朱祁鈺點頭:「金忠做事牢靠,依著他吧,羽絨服可送到他的手上?」

  「回皇爺,已經送到了。」

  「再給朱儀賜一件,朱儀押送銀兩有功,該賞;」

  「張善出了差錯,暫且不賞不罰,再給他次機會。」

  朱祁鈺眼皮發重:「朕乏了,伺候朕安枕吧。」

  「奴婢遵旨!」

  而在南直隸。

  范青和陳舞陽,第四次造訪應天府。

  前幾次,范青來調查應天府府尹楊璇,但都滴水不漏,查無可查。

  楊璇是正統四年進士,歷經宦海沉浮,擔任應天府府尹四年有餘。

  「府尹大人,可認得本官?」陳舞陽臉上還有淤青。

  他真夠命硬的。

  肋骨斷了十幾根,愣是沒一根骨頭插出血肉,觸碰到五臟,竟然只是輕傷。

  養了四五天,就能正常下床了。

  但醫者告誡他要注重修養,不能過度勞累、行走,不利於閉合骨骼。

  「自然認得都知監陳大人。」

  楊璇嘆了口氣:「本府聽說了,您在應天府監牢里受盡折磨,此事本府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說法!」

  「那在下反而要感謝楊府尹了?」

  陳舞陽怒極反笑。

  他被關在應天府大牢里,楊璇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的!

  范青報以無奈之色,楊璇一推乾淨,把自己摘得清楚,根本沒法牽連到他。

  甚至,他承認了和尹府有交往,但僅限於點頭之交。

  這就是楊璇的高明之處,他承認和尹府的關係,也承認陳舞陽被害,但責任不在他。

  關鍵楊璇的京察考核年年評優。

  滑不溜手,什麼把柄也抓不到。

  能在南直隸官場上混的,就沒有庸才。

  南直隸是大明故都,大明是兩京制,北直隸有的,南直隸都有,用官位根本壓不住這裡的官員,也嚇唬不到。

  范青拿他沒辦法。

  「陳大人過謙了,什麼叫麻煩呢?」

  「這都是本府分內之事,出了戕害朝廷命官的大事,本府定不姑息養奸!」

  楊璇凜然正義道:「本府也會向中樞請罪,求聖上開恩!」

  這種人最討厭。

  做了壞事,還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別人。

  「看,牌匾掉了!」

  陳舞陽忽然指著明鏡高懸的牌匾。

  楊璇下意識回頭。

  啪嚓!

  陳舞陽一個掃堂腿,楊璇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公堂迎來錯愕。

  誰也沒想到,陳舞陽為何忽然發瘋。

  楊璇五十多歲了,毫無防備的被絆倒,身體嘭的一聲,砸在地上,差點把人直接摔死。

  幸好師爺、皂吏等把楊璇扶起來。

  楊璇指著陳舞陽:「陳、陳大人,你怎能偷襲朝廷命官呢?」

  他指著自己的官袍:「本府是大明應天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員!」

  「偷襲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你、你可知道!」

  他快氣瘋了!

  這個陳舞陽簡直就是個神經病,忽然給他個腿絆兒,把他踹倒了。

  皂吏立刻把陳舞陽圍起來。

  陳舞陽卻滿臉無辜:「大人,您在說什麼呢?誰偷襲您了?」

  「剛剛本官就看見你忽然倒下,還以為您自己沒站穩呢。」

  「怎麼轉頭就栽贓到本官的頭上了呢?」

  「這是何道理呀?」

  「在下可不敢偷襲府尹大人呀!」

  陳舞陽咬死了不承認,還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若被本官抓到偷襲府尹大人之人,一定將其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楊璇被氣壞了:「這裡這麼多雙眼睛,都看到是你絆了本府,你還矢口否認?」

  「大人,您看錯了吧?」

  陳舞陽攤開手:「本官一直站在這裡呀,一動沒動。」

  「是不是鬼神懲罰了您,您不敢怨恨鬼神。」

  「卻將罪名算在本官頭上啊?」

  「本官冤枉啊!」

  「本官膽小,懼怕鬼神,求求大人莫要冤枉在下呀!」

  看到陳舞陽那無辜的樣子。

  若沒看到陳舞陽絆倒楊璇的人,真的會信以為真。

  「子不語怪力亂神!」

  「你牽扯什麼鬼神?」

  楊璇指著自己官袍角的鞋印:「不如就對照一下鞋印,看看是不是你的!」

  這回你逃不掉了吧?

  眾人看向陳舞陽。

  陳舞陽攤開手:「您想怎麼誣賴,就誣賴唄。」

  「在這應天府的地界上,哪有什麼天理王法呀?」

  「都是您的一言堂,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您要非把此事冠在本官頭上,本官索性就認下來。」

  「大不了還是進應天府監牢罷了!」

  「再讓這全身肋骨斷折!」

  「再吃一遍三十天吃過的苦頭,本官可以忍耐的!」

  「請府尹大人發落!」

  說著,陳舞陽虎目含淚,跪在地上,雙手舉起來,求楊璇懲罰他。

  楊璇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范青明白了。

  陳舞陽踹倒楊璇,然後死不承認。

  和楊璇允許尹家人入獄害陳舞陽,事後也不承認,如出一轍。

  你能耍無賴。

  老子也能耍無賴!

  看誰無賴耍得好。

  「好,好,此事本府一定要稟報中樞,求陛下給本府一個公道!」

  楊璇雖然生氣,但他沒失去理智。

  陳舞陽是從三品的官員,僅比楊璇低一級而已。

  一會自稱本官,一會自稱在下的,看似稱呼顛倒,實則不停勢弱,尋找道德制高點。

  本府才不上你的當!

  你在應天府的公衙之上,絆倒本府,此事一定不算完!

  「那本官也得向皇爺求恩准,求他老人家下旨,調查清楚本官在監牢里被害一事!」

  兩個人卯上了。

  范青摸著下巴,覺得也是個突破口。

  氣氛凝固。

  陳舞陽忽然又指著那牌匾:「大人,牌匾掉了!」

  還想耍我?

  楊璇咬著牙,就是不回頭:「陳大人,本府自會求陛下給本府一個公道!」

  「有賊!」

  陳舞陽見這一招不管用,忽然指著門口。

  狼來了的故事,第三次完全沒用了。

  但是,有個差役急匆匆進來:「大人不好了,有個小廝鑽進內院了!」

  楊璇一聽,那還了得。

  他為了彰顯為官清廉,就住在內院,家裡有妻妾、兒媳、女兒一群女眷,入了賊還能有好?

  「兩位,暫且失陪了。」

  他被人攙扶著,往門口走。

  陳舞陽蓄勢,手指擺動起來,砍刀腳!

  忽然奔騰而起,飛身躍起,狠狠一腳踹在楊璇的後腦勺上。

  楊璇慢慢轉過頭來,眼球上翻,露出白眼仁,搖晃幾下,嘭的一聲,砸在地上。

  兩個攙扶的皂吏都沒拉動,導致楊璇身體砸在地面上。

  人昏過去了。

  「快去請醫者!」

  師爺們都看傻了,這陳舞陽是發瘋了嗎?

  視朝堂律法如無物?

  他真當有個都知監的舅舅,就能為所欲為了?

  「你們看本官幹嘛?本官一直站在這裡呀,沒動彈呀。」

  陳舞陽滿臉無辜。

  信了你的鬼!

  師爺們護著楊璇往內院跑,生怕陳舞陽再來一腳,結束楊璇的生命。

  范青卻擋住師爺們,道:「府衙遭了賊,就交給東廠吧。」

  「這……」

  因為楊璇昏過去了,做主的府丞在外公幹,負責刑案的通判倒是有資格管理應天府。

  問題通判只是正六品。

  范青是東廠指揮使,正三品的官員。

  「再猶豫下去,賊人就跑了!」

  「廠衛有緝拿要犯之責,不容耽擱!」

  范青抓准機會:「所有人跟本官來!」

  不顧通判、皂吏的阻攔,直接進入後院。

  陳舞陽把楊璇踹暈了,好處凸顯出來了。

  楊璇老謀深算,和尹家利益頗深。

  其他人雖然有利益輸送,但他們地位不高,再加上懼怕東廠和都知監,自然不敢阻攔。

  可是,陳舞陽在公衙之上一記砍刀腳踹翻了楊璇,問題可就大條了,鬧到中樞去,他陳舞陽性命難保。

  「兄弟的命本就是撿來的,能查清楚此案,死得其所!」

  陳舞陽滿不在乎。

  他知道皇帝護短,不會殺他的。

  進入後衙。

  范青讓番子散開,尋找線索。

  「那小賊是你找來的?」范青小聲問陳舞陽。

  陳舞陽搖了搖頭:「沒有啊。」

  范青臉色一變:「壞了,快去內堂!」

  他以為小賊是陳舞陽找來演戲的呢,卻不想,是真賊,若禍害了楊璇的家人,他東廠罪責也不小。

  他收攏番子進內堂。

  楊璇夫人擋住范青的去路:「敢問這位大人,造訪內宅,所為何事呀?」

  「楊夫人,剛才有個小賊進了內院,本官來捉賊。」范青打量楊璇的夫人。

  楊璇乃是進士出身,娶的應該是賢良淑德的女人,不能是那種不知檢點的婦人吧?

  楊夫人盈盈一禮:「大人,內宅並無什麼賊人,還請諸位返回吧,家內俱是女眷,不便見客。」

  范青來得夠快,後面的皂吏扶著楊璇剛進來。

  楊夫人一看官人被兩個人扶著,人已經暈倒了,頓時驚叫,讓人去請醫者,問明原因。

  范青和陳舞陽對視一眼,趁機進入內宅。

  「你們要幹什麼!」

  楊夫人竟拋下夫君,朝著范青跑過來,她是小腳,跑幾步差點摔倒,被陳舞陽扶住:「夫人,跑這麼急幹什麼?」

  他略掉了楊字,語氣輕佻,像是在戲弄自己的夫人。

  「放開!」

  楊夫人面色通紅,她今年五十有餘,竟還被人輕薄。

  這人簡直禽獸不如。

  「好吧。」

  陳舞陽順勢一推。

  咚的一聲,楊夫人坐在地上,摔個七葷八素。

  「夫人,這院裡是不是養了小白臉子?不讓本官進去搜啊?」陳舞陽俯身而笑。

  「你!」

  楊夫人揚手要打他。

  陳舞陽卻抓住她的手:「看來被本官戳破了!快,進去抓!」

  番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聽說能進去欺辱官眷,一個個撒歡似的蹦起來。

  「這可是三品朝廷命官的府邸,無朝堂聖旨,中樞之令,你們敢去搜?不要腦袋了?」楊夫人厲喝。

  「嫂夫人,您可冤枉吾等了!」

  陳舞陽換了個稱呼:「這是楊府尹閉眼睛前叮囑的,一定要把小白臉子抓出來,不然他難以瞑目!」

  「他、他死了?」楊夫人大驚失色。

  「嫂夫人,聽說楊府尹死了,你的臉色怎麼有點小興奮呢?」陳舞陽順嘴胡說。

  楊夫人氣息不順,你要逼死我嗎?

  一個婦人,若背負不潔的惡名,子女也永遠抬不起頭來!

  「嫂夫人,實話實說吧,這宅子裡有幾個漢子?你告訴本官,本官饒了你親豬籠的罪!」陳舞陽氣死人不償命!

  「你、你!」

  楊夫人指著陳舞陽,氣得說不出話來。

  「都進去搜搜,看能搜出幾個來!」

  陳舞陽大喇喇的進了主堂,直奔楊璇的臥房。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搜尋楊璇和尹家的鐵證,最好能用楊璇,扳倒尹家。

  楊璇若是有把柄,八成會放在臥房、書房等行走坐臥之地。

  臥房陳列簡單,都是日用東西,老物件偏多,看著破舊,說明楊璇做官清廉如水。

  但是。

  東廠番子翻箱倒櫃,竟在一口衣櫃底下,發現一個暗格。

  陳舞陽讓人打開暗格。

  暗格里,是一份帳本。

  當楊夫人衝進來時,看到帳本,頓時臉色慘白。

  「這就是楊璇貪污的證據!」

  陳舞陽高舉帳本:「來人啊,把整個府邸查封,所有人都抓起來!嚴審!」

  「陳大人,陳大人!」

  有個番子快速跑過來,指著那帳本:「空的,帳本是空的!」

  「什麼?」

  陳舞陽舉起帳本時,帳本翻開,番子看到了裡面沒有字。

  他翻開頁面,確實沒有字!

  「帳本呢!」

  陳舞陽把空帳本砸在楊夫人的臉上。

  楊夫人不躲不避,任由帳本砸在臉上,竟露出解氣的笑容:「陳大人。」

  「你沒有朝堂律令,更無陛下手詔。」

  「卻擅自搜查正三品官員的家裡。」

  「這是什麼罪啊?你知道嗎?」

  她也是本地的大家閨秀,父祖都是做官的,自然懂官場裡的道道。

  陳舞陽倏地笑了:「嫂夫人所言甚是。」

  「既然已經犯罪了,橫豎都是死。」

  「本官何不做的更過分一點呢?」

  他一把推開傻眼的楊夫人,朝著繡樓的方向走。

  楊璇的小女兒,沒到入宮服侍的年紀,尚在家中居住。

  因為兩個兒媳自己在家,和公爹一起住不方便,便和小姑子一起,暫居繡樓之中。

  陳舞陽的方向,就是衝著繡樓去的!

  她兩個兒子,都在家中苦讀,籌備科舉,兩個兒媳則在家裡侍奉公婆。

  若兩個兒媳被外人看了,她可如何跟兒子交代呀!

  她家的臉,往哪擱啊!

  她是小腳,被兩個婆子攙扶著往繡樓方向跑。

  但哪有陳舞陽腳快呀。

  走到繡樓門口,讓番子一腳把繡樓門踹開,裡面傳來丫鬟們的驚叫聲。

  「小白臉子在哪呢?」

  陳舞陽是個渾人,還沒進繡樓,就大聲嚷嚷著。

  若是貞潔烈婦,這一刻就可以自殺了。

  陳舞陽這麼一喊,沒有也變成有的了,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看著陳舞陽進入繡樓。

  楊夫人萬念俱灰,楊家是招了什麼災啊,竟惹得這樣一個煞星,楊家兩個兒媳以後可如何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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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