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黎鐉京師見聞錄,朕就是蔑視安南了!汝能奈朕何?
「告訴逯杲,江西若出現紕漏,朕把他的腦袋,嵌在梅關的門樓子上!」
十二月初一,朱祁鈺收到廣東奏報。
「侯臣自殺?」
「侯臣的家人在哪?」
朱祁鈺問馮孝。
馮孝渾身一抖:「回皇爺,家眷都在老家。」
侯臣都敢死,家眷肯定已經安頓好了。
而侯臣又是浙江人。
是朱祁鈺最薄弱的地方。
去誅九族,估計都抓不到正主。
「在老家?」
朱祁鈺面露凶色:「將侯臣鞭屍,然後掛在廣州城門上,永不許取下!」
「抓捕其九族,盡誅!」
「再傳旨,天下官吏,所有三代以內直系家眷,必須入京安家,限期一年,未入京者,革除官職,本人誅殺!」
馮孝以頭貼地:「皇爺,具體執行到幾品?」
「暫定從九品以上,家眷必須遷入京師!」
「無家眷者,不許當官。」
侯臣的事,讓他引以為戒。
太宗皇帝防備兵權竊據,強令勳爵家眷必須在京。
但對文官限制不多。
原因很多,文官是反不了皇帝的,再者當時永樂皇帝需要和文官進行政治交易。
就給了文官大權。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
官吏與豪紳盤踞,形成士紳,又和海商、鹽商、鐵器商人等彼此勾結,形成一張大網,阻礙中樞的權力進入地方。
中樞和地方,開始割裂。
而朱祁鈺又是極抓權的皇帝。
控制文官家眷,也能控制天下文官。
而聖旨傳出去。
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朝臣表示激烈反對,吏部侍郎陳文直接上書皇帝,希望皇帝不能因噎廢食,因為侯臣一顆老鼠屎,就怪罪天下忠貞之士。
這番言辭,得到了翰林院和國子監的贊同。
而京師盤踞著海量的文人。
文宗泰斗就有數位,如湯胤勣、蘇平、蘇正等等文宗魁首,全都寫詩諷刺皇帝小心眼。
反倒是理學宗師,對此口風嚴謹。
因為吳與弼不敢譏諷皇帝,反而遭到了嘲笑,地位稍微下滑。
京師內,三人成虎。
倒是胡濙、于謙等人緘口不言,他們正在組建治水司。
宮中異常反態。
皇帝沒有聲音,京中嘲諷的聲音愈演愈烈。
奇怪的是,重臣、理學宗師、宗室都三緘其口,不予評論。
而朱祁鈺卻在詔見遼東名將王符。
王符身體太差了,在景泰七年初,就回京榮養,已經近兩年沒露面了,朱祁鈺以為這老貨死了呢。
今天,卻忽然造訪宮中。
「老將軍,你孫子王瑄,在講武堂可是大放異彩呀。」
朱祁鈺笑容可掬:「朕認為,你這個孫子,能接你的班!」
王符掌遼東二十餘年,有名將之稱。
但本人卻沒太多作為,算是守城之將。
老而可靠而已。
「謝陛下誇讚!」王符鬚髮盡白,聲音洪亮,不像是要死的模樣。
「老將軍,入宮所為何事呀?跟朕說,一應要求,朕都答應了。」
朱祁鈺必須抓住軍功階層。
他強遷地方官員家眷入京,這是在挑戰文官底線。
所以王符才入宮。
給皇帝壯膽來了。
「謝陛下恩遇!」
王符叩首道:「老臣尚想再上戰場,為不孝兒孫,掙一個爵位回來!」
朱祁鈺卻走下台階,親自將他扶起來:「老將軍,伱身體不佳,當在京中榮養,給朕當一根定海神針。」
「你孫兒王瑄是不差的,早晚能為你家掙個伯爵之位!」
王瑄能力也就這樣了。
陳友雖然誇讚他,但可沒說,王瑄有名將之資,只是個將才罷了,想封侯,難。
王符面露苦澀:「所以老臣想仗著最後幾年活頭,為家族掙個伯爵,王瑄再掙個侯,我王氏一門,也算是榮耀了!」
這是討要爵位來了。
王符掛總兵官出征,肯定是沒問題的。
但他身體不佳,萬一在出征路上,主將崩殂,打擊大軍士氣,很不吉利。
但老將之心,也不能不顧。
「老將軍,您的身體還能撐得住出征嗎?」朱祁鈺扶著他坐下。
王符卻跪下,笑著說:「老夫雖病,但一頓能吃三碗飯,一天能拉三次屎,尚能為陛下一戰!」
這是借用廉頗的話。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後面還有這麼一句話:廉將軍雖然老了,但飯量還很好,可和我坐在一起,不多時就拉了三次屎。
王符沒懂其中奧義,用錯了典故。
這是廉頗投靠魏國後,趙悼襄王派人聯絡廉頗時候,暗探稟報回來的話,意思是廉頗剛吃完就拉,身體已經不行了。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老將軍壯烈,你在遼東多年,明年遼東必有戰事,朕可令你去遼東,率軍出征,如何?」
王符叩拜在地:「謝陛下恩寵,老臣必不負陛下厚望,為國征戰,為子孫封爵!」
又聊了一會,老頭明顯精神不濟。
朱祁鈺打發他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朱祁鈺長嘆一聲:「美人遲暮,將軍白頭啊。」
「若再年輕幾年,一個伯爵是擋不住他的。」
「王符有能力呀,奈何生不逢時。」
馮孝回稟道:「皇爺,奴婢聽說王符今日用了藥物,才顯得精神灼爍,太醫說他已經油盡燈枯了。」
「看出來了。」
「但他在這個時候,敢入宮為朕撐腰,足見忠勇。」
朱祁鈺收回目光:「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明年若王符還沒死,抬著也要把他抬去戰場,老將軍豈能窩窩囊囊死在病榻上!」
「讓他戰死沙場,才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榮光!」
朱祁鈺成全他。
讓他成為大明的豐碑。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馮孝念叨著這句話:「皇爺,這是您寫的詩?」
朱祁鈺一愣,這不是岳飛墓上的對子嗎?
「雜書上看的。」朱祁鈺敷衍一句,他也不知道作者是誰(龔自珍),瞎說的,繼續處置奏章。
馮孝還在念叨這句話,越念越覺得有氣勢。
不多時,馮孝低聲道:「皇爺,荊王調戲良家婦女,被順天府尹給抓了。」
這是尋釁滋事,故意降爵位呢。
朱祁鈺應了一聲,便眉頭緊鎖,劉震海上的奏章,他反覆在看,廣東事並不像表面這麼簡單。
「告訴劉震海,把扣押的外國貨,全部運送入京,朕看看都是什麼東西。」
「奴婢遵旨。」
而天色快黑時,耿九疇快步入宮,官袍外罩著大氅,官袍里穿著毛衣,腳步匆匆。
進入養心殿行禮後,耿九疇拿出奏章:「陛下,河南急報,懷慶府有百姓造反。」
朱祁鈺瞳孔一縮,立刻想到了入京的銀子。
他打開後,迅速閱覽。
造反的地方選的很好,武陟,能切斷汜水,而武陟是銀子入京的必經之路。
「你怎麼看?」朱祁鈺問。
「陛下,武陟地處平坦,不是稱王稱霸的地盤呀。」
「而且戶部年前收到河南清吏司的奏報,河南倉儲足夠,又入冬了,沒有災害,應該不會有民亂的呀。」
「微臣猜測,這和江西的銀子有關係。」
所以耿九疇快速入宮。
和皇帝單獨商量。
「小小叛亂,算不得什麼。」
朱祁鈺淡淡道:「林聰雖算不上絕頂名將名臣,但這點事難不倒林聰,不必在意。」
「但這件事的背後,讓朕恐懼。」
「江西的銀子,竟能鼓動河南百姓造反。」
「等銀子全部入京,會不會也能在京畿掀起叛亂呀?」
耿九疇臉色微變:「陛下,不如立刻派兵清掃京畿匪類?」
京畿匪類都被清掃怕了。
他們是最好的練兵對象。
被楊信、李震練兵用;被任禮練兵用;被宋傑、宋偉練兵用;現在又被范廣、於康練兵用。
甚至講武堂,上實踐課,學生都帶兵去剿匪。
「不。」
「這樣做,就掉入人家圈套了。」
朱祁鈺幽幽道:「京師各方勢力角力,可謂風雨飄搖。」
「京營和九門提督府的兵,一定不能離開京師。」
「又入冬了,強令兵卒練兵,怕是會引起反彈呀。」
耿九疇也在思索。
于謙、范廣、於康、陳友、曹義、毛忠、高禮、王符等眾將在京師拱衛,中樞是無虞的。
懷慶府只是小亂。
可如何能從小亂中,抓住對方的尾巴,利用敵人呢?
「陛下,不如咱們舍了懷慶府,放任戰火燒到京畿來。」
「一來,清洗掉那些不忠於大明之人,將其充塞去邊塞,填充西北熱河人口。」
「二來,京畿壓力就緩解了。」
耿九疇用京畿當誘餌,坐視叛軍做大。
然後派兵滅掉,消耗掉人口。
「絕不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焚毀容易,再建太難了!」
朱祁鈺都懷疑他是奸細,怎麼能想出這麼蠢的辦法呢?
懷慶府的叛亂,估計是因為銀子過境引起的,只要殺一批人,再流放一批,也就壓下來了。
叛亂控制在懷慶府,甚至武陟一地,才是最好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耿九疇咀嚼這句話。
「雜書上看的,朕不知道是誰說的。」朱祁鈺又語出驚人了。
這句話是張居正說的,後來那誰給發揚光大了。
「叛亂必須快速撲滅,俘虜全部充塞西北去,甘、寧缺人,大量填充便是。」
朱祁鈺卻道:「朕在考慮,如何能捏住敵人的鼻子,讓他們為朕所用?」
關鍵敵人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捏鼻子呀?
「對了,安南使臣可到京中了?」朱祁鈺問。
安南使臣乘坐的是廣東市舶司的船支,和劉震海的信一起入京的。
「已經到京了。」
「蕭維禎走了,誰在擔任鴻臚寺寺卿呀?」朱祁鈺問。
「回陛下,是原鴻臚寺左少卿齊政。」
朱祁鈺點點頭,算認可齊政的能力:「太常寺呢?年初時蔣守約告病,臥床不起,如今可還能主事?」
明朝接待外賓歸太常寺管。
而外交歸鴻臚寺管。
「回陛下,蔣寺卿身體已然好了,但還是習少卿輔佐。」耿九疇回稟。
朱祁鈺點頭:「告訴齊政和蔣守約,好好招待他們。」
「陛下,可否需要閣部派人協同?」耿九疇問皇帝的重視程度。
「沒必要,區區小國使者而已。」
「齊政和蔣守約招待他,已經是超格了。」
「也不必舉行大朝會了,朕懶得見他們。」
「以後小國使者,都是這個規格接待,除非特殊情況,朕會特殊詔見他們的,否則都不必見了。」
朱祁鈺打發走耿九疇。
京師嘲諷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多。
報紙賣得火熱,各種小詩,層出不窮,可滿足了吃瓜群眾。
而初來北直隸的黎鐉,已被京師的繁榮迷昏了眼睛,出使大明時,就知道大明之繁華。
貧窮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在他心裡以為的繁華,也比河內繁華一點點而已。
甚至,也許還不如安南舊都順化呢。
結果,當船支越過武漢時,整個人都懵逼了,天下怎麼會有如此雄偉的城池呢。
而武漢還是剛剛建設,是皇帝欽命,在湖北建一座巨城,在原城池上進行大擴建,溝通南北,虎踞荊楚。
越過開封時,開封雖古舊,但舊都的繁華,仍然不是河內、順化比得了的。
本以為一路的震驚已經足夠了。
但進入京師時。
第一反應就是大!大得離譜!
城外還在修繕新城,等新城修完,京師擴大四倍有餘,龐大的大明都城。
車水馬龍,人流擁擠,根本就別拿什麼河內比了,河內最多是順天府的宛平縣。
黎鐉真的是亂花漸入迷人眼。
京師是座不夜城。
皇帝欽命,坊市不設關市時間,夜市要比白天更加繁華。
雖然已經到了寒冬臘月,但寒冷仍然阻擋不住京師人的闊綽,白天泡在會館裡,晚上去夜市把酒言歡。
黎鐉最大的感觸:就是人多!人富!人傲!
大明京師的人,好似比整個安南的人都多!
而且個個身著錦袍,眉宇間掛著倨傲,看著他,仿佛在看鄉下土包子一樣。
他還發現一個奇怪的衣服,是用羊毛做的,短衣坎袖,看著像胡人的衣服,穿在裡面,用來保暖的。
但在京師賣得特別好,一衣難求。
雖然達官顯貴不太喜歡。
但卻是中層百姓的最愛。
有些走夫販卒,都以穿上毛衣為榮,據說在鄉下,一件中等毛衣當聘禮,就能換個媳婦。
黎鐉也買了一件穿,發現扎得慌。
但售價太便宜了。
有人說這是陛下的恩典,讓百姓有衣服穿,看得出來,民間百姓是極為崇拜當今皇帝的。
黎鐉在京師逛了幾天。
還參加了幾場文會。
他也是說漢語的,也自幼讀詩書,也能舞文弄墨。
但文會寫的詩,好似在誹謗當今聖上!
把他嚇尿了,急匆匆告辭,再也不敢參加詩會了。
讓他奇怪的是,皇帝胸襟如此廣闊?
民間詩篇諷刺他,他真當沒發生過?
白天在京師晃悠,晚上下榻四夷館。
四夷館是歸太常寺管的。
四夷館最早設立之初,是翻譯部門,久而久之,就變成了接待外賓下榻的旅店了,太常寺提督館事。
黎鐉最不滿意的就是四夷館,居住環境太差,四處漏風,每天奉上的飯菜,讓人難以下咽。
而四夷館是歸太常寺少卿習嘉言管的。
偏偏這個習嘉言,精通回回文,每日泡在回回館裡,鑽研回回文。
上次被皇帝叱罵後,就把心收回來,鑽研學問,反而被皇帝經常表彰。
至於黎鐉下榻之事,他根本就不管。
黎鐉派人去找太常寺寺卿,認為大明沒有用王子的禮節接待他,這是對安南的蔑視。
安南的使臣據理力爭,把蔣守約弄得腦袋疼。
蔣守約在鑽研臓文。
他和習嘉言一樣,知道自己能力不佳,想在朝堂中站穩腳跟,就得有獨當一面的技能。
剛巧,他博覽群書,頗有語言天賦,就開始研究外文,多有所得,尤其在臓文研究上,無出其右。
「阮先生,這就是大明招待外使的禮節呀,沒錯的。」
蔣守約抹了把臉。
安南使者阮敏說話嘴巴漏風,噴滿臉唾沫星子。
「這怎麼能是招待王子的禮節呢?」
阮敏也是大明通,認為蔣守約騙他:「蔣寺卿,我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待大朝會上,本官可要向皇帝陛下申訴的!」
「打住!」
蔣守約被吵的心煩,臉色陰沉下來:「這是陛下年前修訂的禮節,以此設為常態,這是陛下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說是新訂的,就推說訂立一年了。
瓦剌、韃靼使臣也是這個待遇。
「怎麼可能?大明聖天子心胸寬廣,乃是天降聖人,怎麼能降我朝禮節呢?」阮敏當然不信。
「不是降安南的禮節,所有異族王子的禮節,都是這樣的。」
蔣守約下了逐客令:「此事你們去和鴻臚寺扯皮吧,本官還有要事,恕不遠送。」
「你這是什麼態度!」
阮敏急了,這分明是推諉,一定是因為自己沒有送禮,遭到了太常寺的報復。
見他還不走,蔣守約冷笑:「來大明使臣中,不泛有瓦剌、韃靼的使者,他們都被開膛剖腹了,你們尚能在大明境內安坐,就知足吧。」
阮敏沒聽明白。
什麼意思啊?
他跑到了鴻臚寺,找到齊政,要求齊政用王子的禮節接待他們。
「你腦子沒病吧?」
齊政臉色不善:「因為這點事,打擾本官辦公?你知不知道,耽擱本官多大的事呀!」
阮敏都懵了。
這大明人人都吃了槍藥了,說話這麼難聽呢?
太常寺繁忙,鴻臚寺也繁忙。
大明官場為什麼都這麼忙呢?
「寺卿大人。」
「我朝只是希望得到正規的禮節接待。」
「而不是向對待豬狗一樣,對待我安南國的王子殿下!」
「這是對王子殿下的不尊重。」
阮敏據理力爭。
齊政的臉色卻陰沉下來,放下了卷宗:「本官和你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會按照王子的禮節接待。」
「給你們安置在四夷館裡,那就是最高的禮節了。」
「還有!」
「今天不是安南使臣和大明官員會面的日子。」
「你已經違制了,按照大明律法,本官就能就地拿下你。」
「知道嗎?」
齊政十分生氣。
他正在整理朝鮮的卷宗,卷宗整理完畢後,要送入宮中的。
陛下等著看呢。
鴻臚寺也在開源節流,想辦法搞錢,讓皇帝滿意。
所以鴻臚寺上下是很忙的。
「出去吧!」
齊政懶得訓斥他。
重新坐下,提起毛筆,按照最新情報來重新分類卷宗。
這些都是絕密情報,剛從朝鮮傳來的。
有些情況,和卷宗上記載的不一樣,還要改正卷宗內容。
因為絕密,只能他自己來做。
他剛要把卷宗打開,卻發現阮敏還沒走。
「寺卿大人,禮節之事暫且不談。」
「能否請人修補門窗?」
「京師寒冷,門窗漏風。」
「王子殿下已經凍感冒了。」
「所以請寺卿大人通融通融。」
阮敏只能放低姿態。
大明打贏了瓦剌和韃靼,武力強大,人自然也硬氣了。
他阮敏忍了。
問題是他們必須下榻四夷館,門窗又是四夷館的,他們是不准修補的。
只能求齊政通融通融。
「此事不歸鴻臚寺管,你們去找太常寺吧。」
齊政不耐煩地把人趕走。
然後繼續工作。
而在太常寺,蔣守約看見阮敏又來了,十分不耐煩道:「本官不是讓你去找鴻臚寺了嗎?」
「大人,下官想請您修補一下門窗,這是修門窗的費用。」
阮敏學乖了。
送上一隻金戒指。
蔣守約卻嚇得跳起來:「你要幹什麼?要賄賂本官?」
「這是修補門窗的費用。」阮敏陪著笑。
「快收起來。」
蔣守約眺望門口,看見有人行走:「你們可給本官做個見證呀,本官可什麼都沒收呀。」
阮敏懵了,大明官員不就擅長吃拿卡要嘛。
怎麼對金子畏之如虎呢?
難道是嫌少?
阮敏看了眼外面路過的兩個官員,難道還得都送?
太貪了吧!
「阮外使,此處是大明!」
「不是你們安南!」
「把你們那一套都給本官收一收!」
蔣守約怒斥:「修門就直說,何必拿這些腌臢物侮辱本官呢!」
阮敏都懵了,您什麼時候這麼清白了?
上次我可送了你塊超大翡翠,您樂得合不攏嘴,忘了?
「外臣知罪。」阮敏沒搞懂蔣守約唱哪出。
「就修門窗的事?」
「本官知道了,你回去吧。」
蔣守約重新坐下,繼續看臓文:「本官政務繁忙,若無要事,不要叨擾本官。」
大明官員怎麼這麼忙了?
「敢問蔣大人,外臣等何時能面君?」
阮敏受安南皇帝之命,進貢兩頭大象。
其實就想和大明重新修繕關係。
大明打敗了瓦剌和韃靼,宗主國又強大了,安南自然要當好舔狗。
其實安南這隻舔狗,拿回大明交趾之後,就已經不聽話了,開始四處攻伐大明附屬國,不把大明放在眼裡。
如今這隻脫韁的狗,想重新投入大明懷抱。
「陛下政務繁忙,無暇見爾等,有何事就去和鴻臚寺溝通便可。」
蔣守約一邊看,一邊寫著什麼。
阮敏是看不懂,反正不是漢字。
「吾等不著急回,可等陛下有閒暇時,再宣詔外臣等即可。」阮敏降低姿態。
蔣守約抬頭皺眉:「聽不懂人話嗎?」
「區區安南使者,哪有資格面見陛下?」
「鴻臚寺就足夠溝通了。」
「無事快走吧。」
「別打擾本官辦公!」
阮敏滿臉懵:「蔣大人,吾等送祥瑞於陛下,想當面呈送君上,求大人寬容寬容。」
啪!
蔣守約放下毛筆:「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什麼祥瑞,就幾頭破大象,也想誆騙陛下?」
「活得不耐煩了!」
「來人,亂棍打出去!」
「以後不許他進來!」
蔣守約怒了:「都滾!」
你當本官和你們安南官員一樣無所事事呀?
臓文要是鑽研不透,本官的項上人頭就保不住了!
阮敏被趕出後。
整個人都是懵的,這是大明嗎?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繁忙?
看著太常寺里官員來來往往,一個個都快步小跑,彼此之間打招呼後,就快步離去,個忙個的。
阮敏再回想安南的太常寺,那就是個養閒人的地方呀。
阮敏懵逼似的回了住所。
黎鐉問,大明皇帝何時詔見他們?
「大明皇帝怕是見不到了。」阮敏把路上見聞,以及蔣守約和齊政的話複述一遍。
黎鐉等人都覺得驚訝。
安南順從明制。
從黎鐉的名字就能看得出來,安南當代皇帝黎濬。
都是按照五行起名字的。
抄襲的大明皇帝名字。
「難怪大明竟變得這麼強大。」
「原來是人盡其能,朝政運轉快速,天下猶如臂使。」
「兩京十三省之地,擰成一股繩,變得如此恐怖強大!」
「這才擁有強大到恐怖的戰力,方能擊退強敵。」
黎鐉滿臉艷羨:「真想見一見皇帝陛下的風采呀!」
阮敏苦笑:「老臣再想想辦法。」
第二天,阮敏去鴻臚寺,兩國交涉。
「想面見陛下?」
齊政露出怪笑:「可以呀,只要安南將交趾還給大明,本官就入宮求陛下詔見爾等。」
阮敏苦笑道:「大人,您是知道的,交趾是自己投入安南懷抱的,安南從來是不敢和天朝爭奪的。」
是呀,你們確實沒少爭。
還要脫離大明,當海上的宗主國!
翅膀硬了?
現在怎麼軟了?
「這就是條件,沒得談。」
齊政道:「對了,你們獻的大象,原路返回,陛下對此物無感,一應吃食大明也不提供。」
什麼?
大象可是我們的國寶呀。
「大象乃吉祥如意,健康長壽的象徵。」
「這兩頭乃是神象,能辨明各人。」
「我朝王上苦覓數年,才尋找到一對。」
「是以進獻給天朝皇帝,以示心誠。」
阮敏就是瞎吹唄。
大象本來就是認識人的,大象記憶力特別好。
但齊政卻覺得,大象太能吃了。
御林苑中的珍奇野獸,都被皇帝給賣了,賣不出去的就開個動物園,讓百姓花錢去看。
但售票價格太貴,開園時票賣得還可以,後來漸漸冷卻了。
賺的錢還不夠養動物呢。
皇帝下旨,把這些野獸運送去江南去賣,實在賣不出去的,就放了。
那些飼養官吏,都被貶謫了。
現在皇家,連個會養大象的都沒有。
「打住!」
齊政淡淡道:「此物天朝不要,不必再議了。」
「這是獻給陛下的,就算陛下嫌棄,也當有聖旨,亦或是口諭傳下才可!」
阮敏就是想藉機求見皇帝。
齊政可不敢攪擾皇帝。
「此事本官就能做主!」
「難道齊大人,能越過陛下,做陛下的主嗎?」阮敏膽子是真大呀。
齊政嚇尿了,對著紫禁城方向磕頭,額頭都磕腫了,然後回眸冷笑:「你確定非要見陛下嗎?」
「我朝進獻祥瑞,當然是要面見陛下才是。」
「別怪本官沒提醒你,有些事沒到那一步,還能挽回。」齊政可不敢說透。
反正見到皇帝的使者,要麼死了,要麼留在宮中當太監了。
沒有回去的。
阮敏卻認為,天朝皇帝都是最好忽悠的,說點好話,他礙於面子,也會降恩於下。
皇帝一根腿毛,都夠安南國活十年了。
所以黎鐉和阮敏,非要面見皇帝。
「罷了,本官代為通傳吧。」齊政發覺自己非常無能。
朱祁鈺正在看方瑛呈上來的奏章,他對廣西的安排,嘆息道:「可惜了,未竟全功呀!」
他還沒想好,如何處置逯杲。
緹騎的用途已經是雞肋了,打散進入廠衛吧,沒必要單獨存在了。
「皇爺,鴻臚寺通傳,安南使者非要面君。」馮孝趁著皇帝喝茶的間隙進言。
「齊政這點事都辦不好嗎?」
朱祁鈺放下茶盞:「無能之輩!」
「朕看他擅長搞情報,不擅長搞外交,入軍紀司吧,品級不變。」
「宣進來吧,朕見見他們。」
「皇爺,就在這裡詔見?」馮孝認為,如此詔見,彰顯不出大明的強大。
「強大不在於怎麼說,而在於真正的實力。」
「少搞那些虛頭巴腦的。」
「他們敢不服,朕就用軍隊打到他們服為止!」
朱祁鈺最討厭那種,全靠嘴吹,除了吹別的什麼也不會的。
大國實力,永遠是打出來的。
他站起來活動活動。
然後提起硃筆,在方瑛的奏章上寫道:「兩廣之事,盡付於卿之手,不必忌諱中樞,兩廣搞亂了也不怕。」
「大亂後才是真正太平。」
「但當以民為主,戰火控制越小越好,儘量不要殃及池魚,受到波及的百姓,儘量補償。」
「急需的錢貨、物料,羅列出來,朕會儘快撥付,恢復兩廣生機。」
「廣西狼兵,安置在廣東一些,數額你來裁定。」
「夷平廣東後,瓊州府也要夷平,但不可安置土人,移些漢民過去,教化當地百姓。」
「廣東新巡撫薛遠有大才,你要酌情用之。」
「治理廣東,首要治海,海平則廣東平。」
「治海就要有船。」
「朱永必須牢牢駐紮在廣海衛,任何人不許調動,造船最重要。」
「廣東之治,也在於海,海開則廣東豐,你主治廣東後,可酌情令百姓下海捕魚,不必過於限制。」
「廣東之昌,首在商貿,其次則是海產、鹽、果蔬等物,內陸稀缺海產和果蔬,但要想辦法運送。」
朱祁鈺長篇累牘,寫了萬餘字,還意猶未盡。
惠州府之亂,他還真不放在眼裡。
因為歐信在,翻不起風浪的,憑此亂,歐信的恩賞也能返回去了。
方瑛已經折返,平定廣東,近在咫尺。
當務之急,是如何大治廣東,乃至廣西。
看見皇帝奮筆疾書,馮孝一直候著,直到皇帝筆落,又詳細看一遍,改一改錯字,才將奏章合上。
他才進言道:「皇爺,安南王子已經在偏殿候著呢。」
「嗯,宣進來吧。」
朱祁鈺覺得有句話要加上,他又提筆加上一句話:「你在廣東放手去做,朕給你撐腰!」
黎鐉和阮敏,寥寥幾個安南官員。
慢慢進殿。
本以為要三拜九叩行大禮,卻發現皇帝在奮筆疾書,壓根就沒注意他們入殿。
馮孝輕咳一聲,他們才行大禮。
朱祁鈺十分沒有禮貌,他壓根就沒看一眼,精力都在奏章上面呢。
黎鐉小心翼翼打量著這位專注的皇帝。
他就是打得瓦剌、韃靼惶惶不可終日的景泰皇帝?
怎麼這般無禮呢?
他心中聖神文武的形象正在崩塌。
「唔?來了?」
朱祁鈺緩緩開口,他已經不具有南直隸口音了。
張嘴就是北直隸口音了。
而黎鐉卻說的是南京官話:「外藩黎朝安南王子黎鐉叩見天朝皇帝陛下!」
禮節做得很足。
但良久,才回應一聲:「唔。」
朱祁鈺壓根就沒把這場會見,當成國與國之間的外交場合,而是單純地是皇帝詔見縣官的感覺。
真理,永遠在火銃的射程範圍內。
硬氣是打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禮節做的再多,又有何用?
這些繁文縟節,該廢的廢,總搞這些,浪費時間。
阮敏眼中閃過一絲不快,認為天朝皇帝不將王子殿下放在眼裡,這是對安南國的蔑視。
「陛下,外臣有話要說!」主辱臣死,阮敏高聲道。
打斷了皇帝的思路。
朱祁鈺皺起眉頭,馮孝剛要呵斥,他則擺擺手,抬眸道:「何事?說!」
「陛下,外臣有三言,請陛下詳聽。」
「其一,我朝王子以人臣之禮拜見陛下,陛下當以君王禮回之,此乃周禮也。」
「其二,陛下以常服詔見外國使臣,乃蔑視安南也,不能彰顯宗主國聖天子之神威。」
「其三,從外臣入殿以來,陛下心不在焉,對吾等敷衍至極,此舉有違禮數。」
「請陛下,正視外臣等!」
阮敏說得擲地有聲。
他以為這叫據理力爭,雖在國外,也要為安南贏得顏面。
馮孝卻嚇壞了!
多久了,沒人敢呵斥陛下!
而陛下向來無禮,哪怕是面對重臣時,也經常這樣,先把奏章批閱完,才能說下一件事,重臣都要等候的。
按照周禮,皇帝甚是無禮。
但胡濙等卻稱讚皇帝,有太祖之風,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甚至皇帝在批閱奏章時候,還會說出來,讓胡濙等人給出意見,君臣相宜。
彼此都習慣了。
御史也沒覺得皇帝哪裡錯了,畢竟人家刀口硬,動不動就劈兩刀,哪個御史受得了這個。
但被阮敏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違周禮。
朱祁鈺放下奏章,眯起眼睛來:「朕何時輕視爾等了?」
「陛下對安南王子不理不睬,難道還不是輕視嗎?」阮敏直接詢問。
他以為這是戰國呢,使臣竟然戲耍君王,還留下一段佳話。
「哦。」
「原來在你們眼裡,朕這是輕視呀。」
朱祁鈺恍然,微微頷首:「那你說對了,朕就在輕視爾等!」
皇帝語不驚人死不休!
偏偏還問一句:「爾能如何?」
你能怎麼樣?
這句話把阮敏問住了,這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呀。
他這般護主,應該得到稱讚呀!
這是古之禮節!
你大明不是華夏之邦嗎?難道不按照古禮來做嗎?
「怎麼不說話了?爾能奈朕何?」
朱祁鈺嗤笑:「區區化外小國,卻在養心殿上狂吠。」
「朕看你是夜郎自大,自視甚高。」
「朕就輕視安南了!」
「告訴你們,朕就是輕視!就是蔑視!就是瞧不起!」
「你們能怎麼樣!」
「朕手指一揮,就有百萬大軍,越過分茅嶺,踏平安南,你覺得如何?」
霸氣!
黎鐉和阮敏滿臉難以置信,因為使臣的一句話,就要攻打安南?
如此霸道,怕不是昏君吧?
就他,怎麼打敗的瓦剌和韃靼,靠懵嗎?
「陛、陛下怎能因言而罪?」阮敏明顯軟了。
他只是個使者。
要是因為他的話,導致大明攻伐安南,安南皇帝第一個殺的就是他。
「這叫因言獲罪嗎?漢語是怎麼學的?用屁股學的嗎?」
朱祁鈺冷笑:「你是安南使者,朕是宗主國皇帝!」
「就算是安南王,在朕面前,也得乖乖跪著!」
「你算個什麼東西?」
「誰是安南王子啊?」
朱祁鈺環視。
黎鐉一愣,感情您還不認識我呀?
我都跪拜這麼多次了,您還不認識我?
「臣下便是黎鐉。」黎鐉叩拜,禮數恭敬。
「安南使者如此無禮,挑唆大明攻打安南,按照安南國法,該當何罪呀?」朱祁鈺冷冰冰問。
黎鐉直接懵了,就因為幾句話,就要治罪嗎?
「朕問話,為何不答?」
朱祁鈺皺眉:「安南王子,怎麼婆婆媽媽,像個娘們一樣呢?」
黎鐉直接懵了,這是皇帝該說的話嗎?
侮辱安南王子。
這是要開啟戰爭呀……哦,原來是大明皇帝呀,那沒事了。
「回稟陛下,安南從明制。」
「阮大人乃安南御史。」
「是以,不會因言獲罪。」
黎鐉幫阮敏打掩護,後者傳來感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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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