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你喜歡磕頭,就一直磕,磕到你清醒

  第170章 你喜歡磕頭,就一直磕,磕到你清醒為止

  長城內城外的山坡上。

  毛里孩趴在了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圓,充滿恨意和不甘。

  「首領!首領!」他的親衛扶起毛里孩。

  「回、回家……」

  毛里孩告訴他。

  銃聲此起彼伏,有人埋伏在長城上,對著下面開銃!

  「打著我的大旗回草原,讓我弟弟繼位。」

  「記住,和大明修好,歸附大明,維持住部落。」

  「廢除岱欽的汗位,支持馬可古兒吉思的汗位。」

  「我的妻兒讓我弟弟照顧,不要為我報仇,不要報仇……」毛里孩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沒了聲息。

  親衛嚎啕大哭。

  他們是隨著毛里孩一同長大的貴族孩子,是他最忠誠的僕人。

  但此刻他是迷茫的。

  首領沒告訴他,該如何突圍出去。

  他看著如喪考妣的部下,心裡更加迷茫,連敵人在哪都不知道,怎麼回家?

  那火銃也詭異。

  只要有人試圖翻越長城,就會挨銃,如果沒人翻越長城,就不發銃。

  說明有人趴在長城上,俯視著下面。

  那,前軍翻過長城了嗎?

  親衛眼中浮現一絲疑惑。

  旋即目光堅定,一定要將毛里孩的屍身帶回草原。

  趴在長城上的伏兵正是齊卓。

  「公公,鉛子不夠用了。」手下稟報。

  「別省著,打幾波猛的,嚇住他們,就不會有人敢翻越長城了!」齊卓目光堅定。

  他要將韃靼兵堵在長城內。

  等待天亮,讓于謙派兵來收割人頭。

  至於韃靼的前軍,翻越過長城的也寥寥無幾,大多躲在長城底下,等著上面彈丸消耗掉,再強行翻越。

  齊卓手上只有2300火銃手,一千多難民組成的新軍,合計四千人。

  彈丸稀缺,沒有補給。

  所以,用彈丸震懾,而不是殺敵,讓下面的人不敢翻越長城,熬到天亮再說。

  至於殺死毛里孩,純屬誤殺,齊卓根本就不知道。

  「遵令!」

  本來這些兵挺瞧不起太監的。

  以為是個沒卵子的慫貨。

  結果齊卓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你們能吃的苦,咱家也能吃,你們想不到的東西,咱家卻能想到。

  幾番殺敵、繳獲,讓齊卓徹底收穫軍心。

  又收攏難民從軍,率先趕到長城之下,登上長城,在長城上設伏。

  這些火銃手看齊卓的眼神,閃爍著小星星。

  齊卓卻永遠繃著臉,一直在換位思考,若他是韃靼兵,會怎麼翻越長城呢?

  棄馬!

  若能繳獲大批馬匹,也是戰功!

  齊卓開始思量。

  于謙部。

  戰鬥進入尾聲,他留下五千人打掃戰場。

  這次斬獲恐怕極多,韃靼不止沒搶到,還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搭進去了。

  他親自帶兵往前壓。

  壓縮韃靼兵的生存空間,讓他們風聲鶴唳。

  匯合了胡豅和顧榮,在墩台下,于謙命令兵卒休息。

  于謙也十分疲勞,防務全都交給胡豅,然後登上墩台去睡覺。

  他十分放心。

  胡豅比他更適合處理善後政務。

  翌日天還沒亮,于謙只睡了一個半時辰,就爬了起來。

  洗個冷水臉,精神精神。

  伙夫已經做好了飯菜,都是胡豅安排的。

  于謙十分滿意,就知道胡豅不會享受成果,而是會繼續開拓。

  都是有野心的人。

  讓夜不收先用,然後派去打探情況。

  待于謙聽說韃靼兵都被堵在長城內,並沒有翻越長城時。

  頓時一驚:「你們還布下了後手?」

  顧榮抓抓頭髮:「都是胡總兵布置的,標下也不知道。」

  他讓人去找胡豅。

  胡豅也滿臉懵:「大帥,我想布也沒兵啊,您說,會不會是齊公公?」

  「既然不是伱,肯定是他了!」于謙還真沒發現,這個沉默寡言的齊卓,也是個將才。

  陛下可真是慧眼識珠,送來的胡豅、吳遵、齊卓,都是人才。

  「把地圖拿過來!」

  于謙盯著地圖:「齊公公手裡的兵不多,鉛子估計也消耗光了。」

  「他們在苦苦堅持,是相信本帥,能擴大戰果。」

  「等天一亮,這些韃靼兵就會突圍,齊公公手裡的兵力是攔不住的。」

  于謙沉吟道:「令騎兵先行,給韃靼兵壓力。」

  「顧榮,你親率騎兵!」

  「出戰!」

  長城險而長,天亮之後,韃靼兵就能測試出哪裡有伏兵,很快就能找到缺口,翻越長城。

  幸好,攻城器械都丟在了這裡。

  他們只能棄馬翻越長城,步行回漠北。

  于謙目光閃爍,想到了什麼:「齊公公會不會也在打戰馬的主意呢?」

  「就算留不下人,也得把馬留下來,不許韃靼兵殺馬!」

  「沒了馬,韃靼兵靠什麼能活著回部族呢?」

  「傳令各邊關,一旦韃靼兵翻越長城,就派騎兵追擊!」

  「不必守城關!」

  「胡豅,本帥給你一萬人,你來守城關!」

  于謙迅速做出決斷。

  他剛想說派塔爾去追。

  卻生生咽了回去。

  一旦讓塔爾出了長城,那可就未必回來了。

  這種蠢事可不能做,萬里長征就剩最後一步,可不能折在路上。

  「張固,你率兵墜在顧榮身後。」

  「顧榮負責追,你負責招降!」

  「速度要快!」

  于謙這是給張固機會。

  同為文官,他也在想,壯大文官的兵權,來制衡皇權。

  就看張固爭不爭氣了。

  「下官遵令!」張固早就想大展拳腳了。

  「兵卒們用完飯了嗎?」

  于謙問後:「休息一刻鐘,騎兵先出關,步兵休息兩刻。」

  很快,騎兵出擊。

  張固率領步兵在後面墜著。

  于謙沒親自去,戰爭進入尾聲,重點是清點繳獲,向陛下報功。

  這時候,戰後清點、撫恤比打仗更重要。

  這些兵卒肯在戰場上賣命,就是因為相信大明,哪怕是死了,戰後撫恤朝堂也會發下來的。

  以前有上下貪墨的風氣蔓延,導致明軍戰鬥力不高。

  但皇帝決心肅貪。

  于謙堅決不允許在他部下出現這種情況。

  朝堂發下去的撫恤,每一個銅板都要發到實處。

  他會派人去查,還會請都察院和監察司來查。

  軍吏忙到腳打後腦勺,不睡覺的連夜清點。

  繳獲的物資要押解入官庫。

  很快,戰果先呈報上來了。

  韃靼兵戰損在8.5萬上下,俘虜3.2萬人。

  失蹤的估計過萬,不知道是跑了,還是死在哪了。

  而明軍損失也不小,六萬人戰損,物資等不計其數,估摸在兩百萬兩左右。

  這個數字,連于謙聽了都咂舌,要不是皇帝在朝堂上竭力轉運,中樞全力支持,他根本打不贏這場仗。

  雖說他是當之無愧的戰功第一,但真正支持他得勝的,是皇帝。

  皇帝不計後果的給他支持,壓下所有反對的力量,竭力轉運全國物資,把內帑和戶部都運空了,也沒抱怨于謙哪怕一句。

  就這份支持,才使得這場仗打得這般順利,才取得如此大的戰果。

  但更喜人的是繳獲。

  連于謙都坐不住了:「繳獲這麼多?」

  繳獲十八萬匹戰馬,三十多萬匹羊,兩千多匹牛。

  還有不計其數的鎧甲、弓弩、刀劍等兵器,還有馬車、船支等等。

  二十餘萬兩金子,一百多萬兩銀子。

  牛少的原因,主要是火牛陣給用了,今早就吃的牛肉,兵卒們吃得很飽。

  死了的牛馬羊,全都製成肉乾,充當軍糧。

  這也太多了吧?

  于謙都看呆了。

  「回大帥,還有沒統計出來的!」吳遵快忙瘋了。

  「還有?」于謙真的驚到了,韃靼這麼富裕嗎?

  二十多萬兩金子呀。

  大明缺金缺銀缺銅,韃靼也不產金子,哪來的金子?

  廢話。

  都是他們祖宗從中原搜刮的唄。

  還有一百多萬兩現銀啊。

  可以說,這場仗不但沒賠錢,還賺了一筆。

  反而打崩韃靼,是第二位的。

  「兵卒還在逐一搜身,估計還能刮出來點。」吳遵回答。

  至於兵卒貪墨,大家心知肚明。

  打了勝仗,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沒必要斤斤計較,讓兵卒離心離德。

  「根據抓住的俘虜供述,韃靼各族的權貴把家眷放在橫溪城,城裡還有十多萬馬匹。」

  于謙倒吸一口冷氣!

  這次真的賺大了。

  比宣鎮一戰,戰果大太多了。

  報與陛下,陛下估計會震驚得閉不上嘴。

  「快,派人去收攏那些家眷!」

  「回大帥,胡總兵已經派人去抓了!」吳遵回稟。

  這個胡豅,做事和他很像。

  雖然胡豅這個總兵是代,但等戰果報給朝堂,一個總兵可擋不住他胡豅的功績。

  「好!太好了!」

  「快些統計出來,寫好戰報,給陛下呈上去!」

  「撫恤不必等中樞批覆。」

  「爾等統計出繳獲後,就開始發放撫恤。」

  「尤其那些戰死的兄弟,撫恤一定要發到他們家去。」

  「還有那些韃靼兵,本帥答應的,明天一早就開發,當著所有人的兵丁面發,一分不少的發到兵丁的手裡。」

  「知道了嗎?」

  于謙目光堅定。

  當明軍,就一個安心。

  戰死了不必擔心,妻子朝堂養之!

  這是皇帝為大明立的心。

  所以明軍才會悍不畏死,換做以前,錢糧都發不下來,誰給你個狗朝堂賣命啊。

  「大帥,這未免不合規矩。」吳遵擔心中樞會叱責于謙。

  于謙功高蓋主,難免引起皇帝猜忌。

  若因為穩定軍心,而招惹皇帝的猜忌,得不償失。

  「無妨!」

  于謙看透他所想:「陛下給本帥的密旨里,反覆告訴本帥事急從權,東北三鎮盡付於本帥之手!」

  「何況,陛下不是秋後算帳之君。」

  「無須擔心。」

  這一點,是于謙最佩服皇帝的地方。

  完全放手。

  任他施為,朝中皇帝給撐腰。

  再說了,已然功高蓋主,他于謙自然要犯下些錯,否則陛下賞無可賞,豈不讓陛下難做?

  不知何時,于謙也學會了自污。

  這時,前線傳來信報。

  齊卓配合顧榮,伏擊韃靼兵,導致韃靼兵崩盤,六千餘人跪地求降,一萬多人翻越過了長城。

  韃靼兵因為沒用早飯,又要攀登長城,乾脆殺馬飲血,補充體力,又吃了些生肉,攀爬長城。

  好在顧榮及時趕到,搶下一萬多匹戰馬。

  各城關守備開關追擊。

  一路上斬獲不菲。

  活著逃回草原的,不超過一萬人。

  十四萬精兵來襲,十三萬人留在了大明,損失不計其數。

  韃靼徹底崩了。

  十年內不敢犯邊。

  「參見大帥!」齊卓絲毫沒有鎮守太監的姿態,進了墩台,恭恭敬敬行禮。

  「快起來!」

  于謙滿臉喜悅:「齊公公,這一仗你是首功!」

  「本帥只想吃下兩萬後軍,但因為你神兵天降,讓本帥把韃靼兵全都吃下來!」

  「你是首功啊!」

  齊卓臉上露出了笑容,連說不敢。

  一旁的顧榮又說。

  幸好齊卓有先見之明,防止韃靼兵殺馬,沒有強烈逼迫韃靼兵,給了他們喘息之機,才搶下這麼多馬匹。

  于謙看他是越看越滿意。

  以前都說閹豎亂政,這不也有能打仗不貪不占的閹人嘛!

  「咱家尚有大禮奉上!」齊卓躬身道。

  于謙詫異。

  「押上來!」齊卓讓人把俘虜押上來。

  竟然都是熟臉。

  先逃的阿里瑪、達拉特,還有跟在中軍的岱欽、阿古,全都被抓了!

  「真是天助我也!」

  于謙振奮,這些都是各部權貴,若是招降他們,就能快速整編韃靼兵。

  打完了大寧,還有遼東等著他。

  「大帥,咱家還有一份大禮!」齊卓讓人呈上來一具屍體。

  「毛里孩?」

  阿里瑪等人驚呼。

  完全沒想到,始作俑者毛里孩,竟然也死了。

  還有被于謙從屍體裡找出來的滿都魯。

  韃靼高層權貴聚齊了。

  主要是毛里孩的屍體穿著鎧甲太特殊了,自然被齊卓手下的兵盯上。

  結果屍體到手,送上來請功。

  「哈哈哈哈!」

  于謙得意大笑:「好,齊公公,你就是首功,本帥這就上書給陛下!」

  阿里瑪等人眼含熱淚。

  強盛的韃靼,因為這一戰,迅速衰落。

  那些空出來的牧場,一定會被瓦剌、兀良哈、女真人迅速填滿,為什麼要攻打大明呢?

  除了兩敗俱傷,便宜別人,還能得到什麼?

  戰報飛去了京師。

  六月十三,會試前。

  朱祁鈺喬裝打扮,出現在會館裡。

  他沒勾欄聽曲,反而看著別人勾欄聽曲。

  詩會上,正在品鑑一幅畫。

  閻立本的列帝圖。

  繪有十三帝:前漢昭帝劉弗陵,漢光武帝劉秀,魏文帝曹丕,吳主孫權,蜀主劉備,晉武帝司馬炎,陳文帝陳蒨,陳廢帝陳伯宗,陳宣帝陳頊,陳後主陳叔寶,北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楊堅,隋煬帝楊廣。

  這幅畫就有意思了。

  本來被收在內帑里,朱祁鈺缺錢就給出手了,後來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內帑。

  如今又拿來釣魚。

  這些生員們聚攏一起,研究在上題詩。

  參加詩會的多是江南士子。

  他們被皇帝強征入京,個個心裡帶著怨恨,但在天子腳下,廠衛眼皮子底下,他們也不敢說什麼過分的話。

  只能將憤怒發泄是詩篇里。

  所以這幅列帝圖出現,正好可以借古諷今。

  用圖上的十三帝,諷刺當今的景泰帝!

  「崔兄,看你在詩會上幾天,若真心喜歡,就買下來嘛。」翰林彭華拱火。

  「哼,區區一副列帝圖,要價二十萬兩,腦袋有病才會買呢!」崔珣很不爽。

  他就差將恨寫在腦門上了。

  他本來好好的在家中讀書,準備下一次會試。

  因為他最近迷上了針砭時政,荒廢了學業。

  自知這次會試無望,乾脆放飛自我。

  多寫幾首酸詩,多參加詩會,成為當地聞名遐邇的文人。

  結果,皇帝一道詔令,硬生生將他逼入京中。

  皇帝還不等。

  勒令他們限時到京。

  他們只能顛倒黑白的趕路,路上的大好風景都來不及欣賞,走馬觀花般到了京師。

  心中充滿怨懟。

  更可恨的是,他們都已經到了,皇帝卻不詔見他們,就把他們晾在京師。

  也不給安排住處,就讓他們在京中呆著。

  前日有個文人實在受不了了,出了京師,結果被東廠梟首,人頭掛在城門上,皇帝下詔,緝拿其全族,流放瓊州。

  他只能從文人變成生員,以舉人的身份,參加今年的會試。

  對他家而言,運作這點事並不困難。

  彭華眼睛一眯:「崔兄,話不能這麼說,這幅畫乃閻立本所做,形象生動而顯立體,色彩瑰麗……」

  崔珣立刻打斷:「閻立本的畫作傳世不少,有高有低。」

  「這幅畫,頭型、五官、表情都缺乏變化而顯得千人一面,根本就不是上乘之作,如何值二十萬兩白銀?」

  這話引起不少文人們的贊同。

  文人雖有酸臭氣,但眼光卻是極佳的。

  這幅畫也不是閻立本的巔峰之作,確實賣不上這麼高價。

  但也有人不屑一顧。

  「千金散盡還復來,喜歡就要買下嘛。」

  一個衣冠歪戴,醉醺醺的士子端著酒杯,搖搖晃晃走過來:「不就一幅畫,區區二十萬兩白銀嘛!」

  「崔兄,你才高八斗。」

  「只要你肯作詩一首,題詩於此畫之上。」

  「小可一萬兩白銀,雙手奉上!」

  「畢兄,你喝多了!」一個叫徐茂的生員拉住畢玉。

  他和畢玉是同鄉。

  入京參加會試之前,畢玉的父親反覆叮囑徐茂,千萬看住畢玉,千萬不要在京師惹事。

  畢玉拂開他的手:「哪裡喝多了?這幅畫不就幾個皇帝嘛,我怎麼就看不懂了……」

  他話沒說完。

  就被徐茂捂住了嘴:「噤聲!你不要命了!」

  「對不住,對不住,我兄弟喝多了!」徐茂連說抱歉,拉著畢玉就要走。

  「滾開!」

  畢玉一把推開徐茂:「這幅圖,老子買了!」

  徐茂還要勸,京師重地,文臣將相滿地走,你敢在這裡撒野?

  別忘了,你是什麼出身!

  畢玉卻盯著他:「徐茂,你得拎得清自己!

  「別一副是我爹的樣子,處處管著老子!」

  「你就是老子的跟班,狗屁的生員!」

  「沒有我爹,你連路邊的一條野狗都不如!」

  「去,找店家,這幅圖老子買了!」

  畢玉醉醺醺的,眼睛有點睜不開。

  徐茂臉色又紅又紫,他家窮,是受了畢家的資助,但僅僅是資助而已,他不是畢家的小廝。

  他家也是堂堂正正的農人之子,是有資格參加科舉的!

  「好好的一幅畫,都被幾個髒錢給污了!」崔珣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本來好好的詩會氣氛,全被這番話給毀了。

  「站住!」

  畢玉指著崔珣:「崔珣,別會寫兩篇酸文章,就目空一切了,你信不信,老子讓你落榜,你就一定落榜!」

  本來崔珣沒將罵人的話放在心上。

  聽到最後一句,忽然停下腳步:「你說什麼?」

  畢玉雖然醉了,卻也知道說錯話了。

  「這幅畫我買了,就掛在我的書房裡,督促我學習。」畢玉怪笑。

  你學****嗎?

  包間裡,朱祁鈺臉色一黑:「你聽見他說什麼了嗎?」

  噗通!

  舒良跪在地上:「皇爺,奴婢不敢插手科舉。」

  「他要將列帝圖掛在書房裡學習,是要學著當皇帝嗎?」朱祁鈺陰沉著臉。

  舒良和馮孝全都跪著。

  一句話也不敢說。

  等了半晌,舒良小心翼翼道:「奴婢這就將他關入詔獄。」

  「慢著,再看看戲。」

  朱祁鈺心情不悅,他在宮裡自娛自樂,可這民間未必真的把他當成皇帝呀。

  馮孝和舒良都不敢起來。

  詩會上。

  崔珣拉著畢玉不依不饒,問他自己為什麼會落榜?

  「崔兄,他喝醉了,順嘴胡說!」徐茂不斷解釋。

  這場風波才勉強過去。

  彭華則笑眯眯地走過來:「這位畢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在下景泰五年進士彭華,彭彥實。」

  「後學末進畢玉,見過前輩。」畢玉清醒了。

  「畢公子……」

  「彭前輩叫我千金即可,後輩字千金。」畢玉在彭華面前可不敢托大。

  看這彭華一身氣度不凡,又是進士出身,估計在翰林院謀職,自然要巴結。

  「那在下就托大叫你一聲千金了。」

  彭華忽然問:「千金弟沒醉?」

  畢玉猛地一愣,尷尬笑道:「醉了,已經醉了。」

  「千金既然稱彭某一聲兄,那為兄就要勸你一句了,這列帝圖,可不是隨便買的,更遑論掛在書房裡,那是犯忌諱的事。」

  彭華一句話,嚇得畢玉腿肚子發軟。

  他在試,畢玉到底是真醉了,還是在裝醉。

  顯然,他是沒醉的。

  那麼為什麼會斷定崔珣考不中進士呢?

  彭華是翰林,但還有一層身份,軍機處行走,是皇帝的近臣。

  「多謝彭兄教誨,千金知錯了!」

  畢玉嚇得趕緊讓徐茂不要去買。

  但是,話已經說出去了。

  「無妨。」

  彭華笑著把崔珣拉過來:「崔兄才高八斗,看在下的面子上,放千金弟一馬。」

  崔珣不好拂彭華的面子,只能敷衍笑笑。

  「你們是同年,有同窗之誼,自然要多加親近。」彭華笑道。

  畢玉沒想到,萍水相逢的彭華,竟然幫他說和崔珣。

  立刻表示感謝。

  學渣自然願意和崔珣親近。

  彭華見狀,乾脆拉他們去一張桌上喝酒,親近親近。

  「千金,你剛才說崔兄考不中,你是有什麼內幕消息嗎?」酒過三巡,彭華開始套話。

  畢玉卻不上當,反覆打太極。

  只說自己是喝多了。

  很快,消息匯總到皇帝手裡。

  「喝多了,卻告訴其他生員,必定落榜?」

  朱祁鈺指尖敲擊桌面上:「這個畢玉是什麼來歷啊?」

  「回皇爺,畢玉出身松江府畢氏,其外家是松江府商戶蘇家。」舒良稟報。

  「松江府蘇家?是織布的蘇家嗎?」朱祁鈺皺眉問。

  「皇爺好記性。」

  蘇家是松江府第一織布商人,家資不能用巨萬來形容,用錢數不過來來形容更貼切。

  「難怪口氣這麼大,二十萬兩都不放在眼裡。」

  朱祁鈺笑道:「可商戶之子,如何能參加科舉呢?」

  「回皇爺,這畢玉之母是妾室,但畢玉出生之後,被冠以嫡子,所以從法統上來說,他不是蘇家之外孫。」舒良回稟。

  「哼,倒是會鑽空子。」

  朱祁鈺目光閃爍:「後天會試,舒良,你帶著人入場巡查,重點給朕盯著這個畢玉。」

  他看向馮孝:「今年誰是主考官啊?」

  「回皇爺,由白尚書親自主考。」馮孝回稟。

  「副主考呢?」

  「是吏部右侍郎陳璣、胡奧、和禮部左侍郎李顯。」

  朱祁鈺點點頭:「陳璣和胡奧都是宣德五年的進士吧?陳璣還是何文淵的同鄉,李顯資歷更老,是宣德二年的進士。」

  這幾個人選是他親自批覆的。

  「嗯?這幾個怎麼都是江南人?」

  朱祁鈺忽然發現不對勁了:「那個畢玉也是浙江的?」

  「舒良,去盯著。」

  「奴婢遵旨!」舒良瑟瑟發抖。

  朱祁鈺站起來:「今天看來是沒有熱鬧看了,舒良,去告訴人,把列帝圖打包了給畢玉送去,二十萬兩銀子,一分不能少。」

  「皇爺,這……」

  舒良覺得列帝圖,只有皇帝才配擁有,他區區草民,怎麼能擁有如此僭越之物呢?

  「哼,民間僭越的事情還少嗎?」

  朱祁鈺冷笑:「朕要回宮了。」

  送走皇帝的鑾駕,舒良鬆了口氣。

  可是。

  皇帝剛走沒多長時間,外面就傳來咒罵聲。

  舒良推開門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你個臭士子,你敢撞老子?」一個兇悍的聲音傳來。

  朱祁鈺今天一身士子打扮。

  身邊擁簇著上百人,都穿著士子長衫和僕人打扮,有太監有軍將,李瑾、陳韶、郭璟,全都貼身護衛。

  太監也都人高馬大的,都是好手。

  偏偏下樓的時候,迎面撞到一個蒙著眼睛抓姑娘的紈絝子弟,他喝得醉醺醺的,語氣豪橫。

  馮孝要亮出身份。

  朱祁鈺則搖搖頭,拱拱手:「這位仁兄,在下侍衛撞到了你,在下給你賠個不是。」

  「還仁兄?老子也是你配叫仁兄的?」

  這貨得意大笑,醉眼迷離:「睜開你的狗眼看看!」

  「老子是小伯爺,你這些窮酸士子,考個屁啊!」

  「考一輩子也追不上老子出生的起跑線!」

  朱祁鈺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李瑾和陳韶就要發作。

  朱祁鈺則擺擺手:「小伯爺,敢問小伯爺是哪位伯爵府的貴子啊?」

  「看你問得是人話嗎?」

  「老子是哪個府的,關你屁事!」

  那紈絝指著朱祁鈺:「你們都給老子跪下,磕三個響頭,今天這事就算完了,不然……」

  「不然怎麼樣?」朱祁鈺反覆思考,也不認識這個貨色,他是誰的兒子呢?

  「不然老子讓你死……」

  啪!

  紈絝話沒說完,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活膩味了!」

  「來人,把整個會館給咱家封了!」

  舒良如旋風一般衝過來,一個耳光抽在紈絝的臉上。

  本來看熱鬧的士子們,一聽此人自稱咱家,就知道壞事了!

  而舒良跪在地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紈絝被舒良一巴掌拍翻了。

  趴在地上,酒登時就醒了。

  太監自稱奴婢,那是對誰啊?

  這個說話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究竟是誰呢?

  朱祁鈺一點都不想聲張,被舒良給毀了:「罷了,起來吧。」

  這回皇帝逛青.樓的帽子,是摘不下來了。

  朕的名聲更臭了!

  「都散了吧。」

  朱祁鈺懶得發作,直接下樓。

  留下所有傻眼的吃瓜群眾。

  那個器宇軒昂的年輕人究竟是誰?

  而那個招惹他的紈絝子弟,則被他的隨從拖走了。

  他被拖進了皇宮裡。

  真的,那一刻真的被嚇死了。

  「咒朕死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朱祁鈺衝著他樂了:「明天朕讓你老子來領你回去。」

  然後御輦就進了乾清宮。

  而皇帝逛青.樓的消息,瞬間傳遍全城,風流皇帝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翌日早朝上。

  朱祁鈺被群臣攻訐。

  百官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朕知錯了。」

  朱祁鈺苦啊,就因為舒良那一跪,本來就不好的名聲,徹底臭了。

  他都能想像,他會成為徽宗二代,出現在各種小說情節里,肯定是沒好情節,估計都跟河蟹有關。

  「陛下,您不為名聲考慮!」

  「也該為身體考慮啊!」

  「煙花之地,豈是您這樣的貴人去的地方!」

  今天炸的,不是胡濙,而是王竑。

  這個新入閣的閣老,第一把火燒向了皇帝。

  「朕什麼也沒做……」

  「陛下呀,您當年寵幸妖妃,已經損壞了身子,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王竑嘶吼。

  你能不能閉嘴!

  朕什麼也沒做,你聽不到嗎?

  朱祁鈺本想破口大罵,但文武百官愣是不起身,他只能憋屈地認下:「朕知錯了。」

  「陛下乃天子,出宮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和群臣商量?」王竑不打算放過他。

  「朕知錯了。」朱祁鈺心裡壓著火呢。

  「倘若陛下有個三長兩短,大明該何去何從啊!」王竑說著說著,熱淚流出。

  「老臣當年在奉天殿內打死馬順!」

  「何嘗不是恨這朝政昏聵?」

  「如今陛下如聖君臨朝,朝政清明,一切都在變好。」

  「可陛下為何如此不憐惜自己呢?」

  「這天下可以沒有老臣,可以沒有奉天殿內的群臣,唯獨不能沒有陛下啊!」

  王竑這是罵呢?

  還是拍馬屁呢?

  朱祁鈺都有點懵了。

  恨也恨不起來,罵吧,還沒法還嘴。

  「朕知錯了!」朱祁鈺只能重複這句話。

  像個小孩子一樣,都認錯了,就算了吧。

  「老臣願與陛下約法三章,只要群臣不同意,陛下絕不可擅自出宮!」王竑叩拜在地。

  文武百官全都叩拜。

  原來在這等著呢?

  把朕關在宮裡?

  對宮外兩眼一抹黑嗎?

  然後繼續被你們誆騙?繼續當個奉天殿傻子嗎?

  可是,王竑說得確實是為朕著想。

  有些時候,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打著為你好的旗號的人,卻做損害你利益的事,這種人是最難纏的。

  「罷了,朕不出宮了。」朱祁鈺跳過坑,只說不出宮。

  「請陛下允准!」王竑卻死了心,非要把第一把火燒在皇帝身上。

  「若朕不答應,你們是不是要跪死在這裡?」朱祁鈺有些生氣。

  「若陛下不答應,老臣等撞死在這裡!」

  王竑玩狠得了。

  換做幾個月前,皇帝直接讓他撞死,看你敢不敢。

  但現在不行了。

  他大權在握,需要用這些人辦事。

  何況,人家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你要是讓王竑撞死,朝臣怎麼看他?

  已經緩和的朝堂,又會激烈起來。

  帝、臣紛爭不斷。

  地方只會一片混亂。

  大明也就沒個安生日子了。

  他的夢想就沒法實現。

  這些文官真的高明啊,善於抓住一切機會。

  利用朕的野心,倒逼朕做不喜歡的事,這才是文官的本事。

  「朕允准了。」

  朱祁鈺咬著後槽牙允准。

  「陛下萬歲!」文武百官山呼萬歲。

  朱祁鈺卻開心不起來。

  心裡這股邪火,必須發泄出來,那個紈絝子弟的爹呢?九族呢?

  「諸卿快快起來。」

  朱祁鈺嘆了口氣:「會試在即,京中一切都要給會試讓路。」

  「朕去田地里看了秧苗,旱了二十多天,又下了十幾天雨,今年的收成怕是難了。」

  「朕想免除今年受災地區的農賦,諸卿意下如何?」

  說回正事。

  葉盛率先開口:「啟稟陛下,您在山東開市舶司,試圖從海外運糧,結果並不理想。」

  「若免除農賦的話,今年戶部收入銳減,如何平定邊關戰爭呢?」

  若是邊境無戰事。

  免了就免了。

  可現在遼東打得一團亂麻,大寧也危如累卵,韃靼十四萬精兵啊,要怎麼對付呢?

  都得用錢啊。

  實在不行,只能納貢稱臣,這筆錢也得想辦法湊。

  若是打仗呢,耗費更多了。

  怎麼辦吧!

  「葉卿所言甚是,終究是打仗消耗太多元氣。」

  朱祁鈺對山東市舶司很不滿,到現在也沒收到一粒糧食,交易個寂寞。

  「陛下,不如減免半年吧。」胡濙提出個折中之策。

  朱祁鈺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但要在受秋賦之前發布減免聖旨。」胡濙又道。

  他的意思是以防萬一。

  一旦到秋還要打仗,就要花費大量錢糧,秋賦還得照常徵收。

  「先這樣定下來吧。」

  內帑沒錢,朱祁鈺說話也不硬氣了。

  該想個辦法,搞錢,快點搞錢。

  又議了幾件事,便下了朝。

  而在乾清門外。

  竟然是老熟人彭城伯張瑾。

  第一代彭城伯,封的是張太皇太后的大弟弟張昶。

  張瑾是張昶的孫子,他父親張輔承襲爵位的詔書剛下,張輔就死了,結果就落在他的長子張瑾頭上。

  那個大罵朱祁鈺的紈絝子弟是張瑾的弟弟,叫張玘。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見到皇帝,張瑾就不停磕頭。

  朱祁鈺讓御輦停下:「彭城伯,怎麼會有罪呢?只是咒罵朕去死,算不得什麼,咱們畢竟是親戚!」

  張瑾臉色一白。

  張玘簡直是瘋了!

  咒罵皇帝死,那是大不敬,誅九族的呀!

  「請陛下誅殺張玘,以正視聽!」張瑾立刻道。

  「你可一點都不心疼親弟弟呀,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養的,自然一點都不心疼嘍?」

  朱祁鈺笑眯眯問。

  張瑾趕緊解釋:「微臣是陛下的忠狗,無論誰忤逆陛下,微臣都痛徹心扉,恨不能殺之!」

  「張玘雖然微臣的弟弟。」

  「但君君臣臣,辱罵君上,就是死罪!微臣不敢袒護!」

  張瑾說得義正嚴詞。

  但心裡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

  「你倒是忠心,可朕三番五次令你家人入宮侍奉,為何不入宮呢?」

  朱祁鈺冷笑:「你喜歡磕頭,就一直磕。」

  「磕到你清醒為止。」

  御輦進了乾清宮。

  把張瑾晾在這裡。

  完了!

  張瑾知道,張家都完了!

  差一點,明天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