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對葡開戰,欲超生死!
六萬到九萬人的空餉。
要知道,水師兵卒的軍餉,普遍在步兵之上,與騎兵相當,均和三兩紋銀一月。
也就是說,每月有二十萬兩紋銀左右,一年有兩百四十萬兩紋銀左右,被水師諸將揣進了腰包。
多嗎?
以現在的大明朝年賦稅逾兩億兩紋銀來說,不過是百中之一。
少嗎?
以嘉靖四十年大明朝年賦稅四千多萬兩紋銀來說,是二十中一。
多與少,人心的評判標準不同,但朱厚熜認為,多了。
之前大明朝水師就那麼多人,空餉人數竟超過真實人數的兩成,甚至是三成,恐怖如斯。
難怪內閣閣老的王崇古要親往江南組建海軍,不然,就以水師這種貪墨成風的現象,為國征戰西洋,戰力或有保障,但戰後的利益分配,水師搜刮之後,朝廷或許連口湯都喝不上。
就這,還是胡宗憲、王崇古進行軍政分離,對東南水師進行初步肅清後的,要是放在嘉靖四十年及以前,翻個倍都不止。
一年多的時間,整頓了朝廷,整頓了地方,卻忘記了軍方。
想想也是,死去李成梁和那兩萬多叛逆遼東軍,就是軍改前大明軍隊的真實情景。
有著建制軍隊的戰鬥力,卻無建制軍隊的意志力,簡直是賊配軍的強化版。
靠著胡宗憲、王崇古的軍方新規,所有將校由內閣派遣親衛、親兵,在某種程度上,軍方將校的生命,就在玉熙宮、內閣的手中。
胡宗憲不斷在軍中進行內肅,沒有掀起大的風浪,這便是原因之一。
但是,受與世界交流的影響,為了保持沿海諸省的穩定、大明朝的海上力量,東南水師的內肅始終進展緩慢。
胡宗憲的想法,也是內閣的想法,都是等王崇古在江南組建的海軍形成戰力後,再對東南水師進行鐵血肅清。
朱厚熜命令黃錦詔朱七覲見,隨著陸炳與陳家大族老一道前往西洋,原錦衣衛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就暫代錦衣衛都指揮使之職,負責大明朝內外一切特務事務。
朱七呈上來東南水師諸將的貪墨詳情,可以說是觸目驚心,上萬名將校,就沒有不貪的。
大貪不多,小貪無數。
主將熊文燦,副將丁啟睿,參將楊鶴、陳奇瑜等,尤貪墨眾多。
朱厚熜沒有再看下去,命令黃錦再詔內閣次輔大臣胡宗憲,將東南水師貪墨詳情交給了他,道:「看看吧。」
「臣遵旨。」胡宗憲翻看帳本,觸目驚心。
作為曾經的浙直總督,胡宗憲全權負責東南水師諸事,熊文燦、丁啟睿、楊鶴、陳奇瑜這些人,他自然不陌生。
這都曾是他倚重的部下,在他封侯拜相,戚繼光、俞大猷封侯拜將後,便順茬提拔了起來。
軍中不淨,胡宗憲是知道的,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東南水師將校腐化的速度會如此之快。
隨著帳本的翻動,胡宗憲的心情愈發悲涼,在識人方面,他真的是不行。
拜的恩師是奸相,收的部下是貪將,還沒有老的走不動道,眼睛就先昏花了。
唯一讓胡宗憲聊以慰藉的是,帳本中,沒有出現李錫的名字。
如果說,戚繼光、俞大猷是胡宗憲在統領東南水師時的左膀右臂,那李錫,就是胡宗憲在統領東南水師的雙腿。
戚繼光、俞大猷是統帥級的人物,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將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
李錫則是天生的將才,接到命令後,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質疑,會堅定不移完成任務。
在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走後,東南水師的主將,原本是李錫,但在不久前,王崇古去江南組建海軍,把李錫和精銳水師兵卒從東南水師調到了海軍中,主將之位,這才落到那熊文燦的頭上。
經此一事,胡宗憲也看出,李錫永遠不能為統帥,或單獨一軍主將,麾下爆發如此貪墨,李錫直到調走都未能察覺。
這一點,胡宗憲準備在回到內閣後給王崇古傳書說明。
而目前,最要緊的是,胡宗憲跪了下去,「臣……」
『有罪』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見朱厚熜搖搖頭,道:「畢竟都為我大明朝立下過功勞,別人他們死在肅清中,最後為國盡忠吧。」
國朝東南,幾百年的倭寇之患,是東南水師解決的,熊文燦、丁啟睿等人都在戰中立過大功,雖然沒有達到封侯授爵的程度,但多多少少有功於大明朝。
值得一個體面。
「聖上的意思是?」胡宗憲怔愣道。
朱厚熜扶著御案站了起來,道:「葡萄牙仗著馬六甲海峽,天竺總督府之利,試圖威脅我大明朝簽訂不平等條約,然寶船艦隊初造無果,就讓熊文燦、丁啟睿等率十萬水師西下,奪取馬六甲海峽控制權,以及葡萄牙在天竺港口果阿、達曼、第烏、達德拉-納加爾哈維利,成功,成仁。」
成功,成仁。
這是同時存在的。
馬六甲海峽控制權要拿到,葡萄牙在天竺的港口也要拿到,熊文燦、丁啟睿、楊鶴、陳奇瑜等人也要死於戰中。
如此,熊、丁、楊、陳等人在東南水師中的貪墨行徑一筆勾銷,既往不咎。
朝廷會給予英烈身份、撫恤金,視戰功多少,追贈爵位。
這便是朝廷給予的體面。
但這樣的體面,也要足夠的能力,與葡萄牙這個半世紀的海上霸主在馬六甲,在天竺港口大戰,儘管有著兵力的優勢,也不是一定能贏。
倘若完不成朝廷的交代,哪怕是死了,在東南水師中犯下的罪過也不會就此結束。
大明朝需要一場勝利,來讓葡萄牙使團,讓葡萄牙駐天竺總督府,讓葡萄牙王室清醒。
而這場勝利,朱厚熜交給了這群需要將功折罪的人,個人的身後名,家族的命運,都由東南諸將自己決定。
胡宗憲內心沉重,道:「微臣遵旨。」
與高拱、朱七一同出了玉熙宮,什麼話也沒說,一道道命令下達。
大明朝、葡萄牙的第五次海戰,也是嘉靖朝第一次遠離大明朝本土的海戰,即將打響!
……
聖命之下。
內閣、朝廷、地方,十萬水師兵卒迅速集結於廣東。
大豐之年,諸省皆豐,僅廣東一地,便可籌措充足軍餉、糧餉。
兵卒戰船、後勤錙重,如數完畢,隨時可以開始西征。
但作為西征主將的熊文燦,卻遲遲沒有下達起錨開拔的命令。
哪怕廣東布政使朱賡一遍遍催促,熊文燦一直不為所動,就這樣耽擱了數日。
南海,海幢寺。
此地本為南漢千秋寺的遺址,後廢為民居,為郭氏族人在此建了花園,後郭家族長心有孽障,遂依佛經「海幢比丘潛心修習《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成佛」之意,建了座佛堂,並取名為海幢寺。
雖為民間募緣所建,但寺內卻有奇景。
「古寺參雲、珠江夜月、飛泉卓石、海日吹霞、江城夜雨、石磴叢蘭、竹韻幽鍾、花田春曉」。
八大奇景,響徹廣城。
年初儒釋道於京城大辯,佛門以全敗而終,僧人幾乎全部還俗,佛藏也大多付之一炬。
海幢寺也不例外,除此地主持道獨禪師以外,就止有一名掃地僧。
朝廷雖禁三教修行,卻未禁三教信徒,道獨禪師名聲在外,在這「末法時代」,海幢寺因此香火依舊。
道獨禪師就出生在南海,六歲喪父,隨母近寺而居,自小立定出世之志。
稍長後,得《六祖壇經》,雖初不識字,但禮請大德誦讀後竟能成誦。
十六歲時,禮十方佛後自行執刀剃髮。歸隱龍山,結廬而居,侍母盡孝十餘年。
二十九歲,往謁博山無異元來,受具足戒而得法。
出住廬山,其後歷主廣州羅浮山、福州長慶、閩之雁湖、南台山之西禪寺、粵(廣西)之芥庵等諸剎,而隨朝制終落於海幢。
一行兵丁來到了海幢寺,趕走了寺內上香的香客,並封鎖了寺廟山門,嚴禁任何人進入。
熊文燦是個武將,出行時卻喜於坐轎,顯得虛偽浮誇,不等轎子落定,便跳將出來,更顯得躁狂。
長驅直入大雄寶殿,不見掃地僧,獨見道獨禪師在佛前點著香燭。
「禪師!」熊文燦聲如洪鐘,一聲呼喚都使得大殿鐘鳴迴響。
道獨禪師沒有回應,將香燭都點燃後,方才轉過身,向著熊文燦施了個佛禮,道:「阿彌陀佛,居士無恙。」
一僧一將是舊相識。
道獨禪師的遊歷,皆沒有離開東南這塊地界,而熊文燦又是「虔誠」的佛信徒,凡有名僧,必不辭辛苦前去拜謁,不惜千金與之交談。
道獨禪師每到一寺,熊文燦便會追見一次,這些年來,見面交談少說也有十回了。
即便道獨禪師無心世俗,但也對這喜於「大撒金銀」的居士留有深刻印象。
「禪師,我想求一簽。」熊文燦開門見山道,身後的兵丁抬著盛滿金銀的箱子就走了進來。
道獨禪師卻沒有看那為大雄寶殿增色三分的金銀,而問道:「居士何故求籤?」
「聖上命我率軍西征,我想問吉凶。」
「問戰果,還是問自己?」
「禪師,那有何區別。」
「問戰果,不必問佛,聖意不可違,吉,你要出征,如果不吉,你就不出征了嗎?」
道獨禪師踱步到佛前香案,揮袖將簽筒甩入插滿香火的香鼎中,道:「問自己,不必問佛,十萬條人命在你手上,大明的國運在你手上,人命在,國運在,你命或許就在,人命不在,國運不在,你命就必然不在,搖幾根破木頭又有何用?」
熊文燦望著散落在香鼎中的掛簽,「……」。
合著禪師的意思,今兒就不該來。
熊文燦沉默了。
此次出征,海戰馬六甲,倒不是他怕了,而是察覺到了怪異的地方。
內閣,準確地說,從內閣次輔大臣,當初東南水師的部堂大人胡宗憲親下的命令,可謂是點齊了東南水師的「精銳」。
上萬名東南水師的將校,竟全在這齣征的十萬人中,原是百夫長的人,在出征軍中,只能當個十夫長。
除了主將、副將、參將職位沒有變化外,游擊、都司、守備、操守、千總、把總、提調、備御這些將校都相當於降了一級。
葡萄牙就一百多萬人口,真正的海軍人數,也就十萬左右,而殖民地又遍及世界,這使得控制馬六甲海峽的海軍,駐天竺總督府的海軍,滿打滿算也才三四萬人。
此次出征,老部堂準備了倍於葡萄牙海軍還多的兵力,還出動了東南水師全部的將校,這份謹慎的程度,比之當初應對倭寇、倭奴有過之而無不及。
副將丁啟睿、參將楊鶴、陳奇瑜都說,這是在京葡萄牙使團的無禮通商請求,激怒了聖上,才使得內閣要盡全力奪取馬六甲海峽,奪取葡萄牙在天竺的港口。
但熊文燦卻不這樣認為,錦衣衛對火器、火藥的改良,早就傳遍了大明朝軍方,並在半島戰場、倭島戰場有了廣泛的使用。
不說別的,李成梁攜軍反叛大明朝時,就攜帶了很多瓷蒺藜等新式火藥,這才能速勝高麗王李峘十五萬大軍。
但這次,錦衣衛竟然沒有絲毫表示,即使是他向錦衣衛進行詢問,錦衣衛給予的回覆,是瓷蒺藜不適合海戰,和新式火器基本不適合海戰這樣相當敷衍的理由,拒絕了給西征軍提供幫助。
可以說,當年打倭寇什麼樣,現在西征軍的配置還什麼樣。
熊文燦是貪庸躁怯,但也獨領過東南三十多萬水師,自不是蠢笨之人,嗅到了異樣,再加上冥冥中,讓他有種如臨刀山,如赴火海的感覺,讓他遲遲不願起錨開拔。
道獨禪師望了眼守在大雄寶殿外的「親衛」,雙目閉合,雙手合起,再宣了聲佛號,道:「超絕生死,必須見性!」
當今聖上,是大智慧的人,對於朝臣,與殺與奪,毫不留情,對於武將,或有顧忌,但生死之事,仍攥於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