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韓國公府

  夜幕如墨,幽深得似能包容萬物,點點星光恰似碎鑽鑲嵌於浩瀚夜空,微風輕拂,如絲如縷,撩動著夜的靜謐。

  王府的琉璃瓦在星光下泛著幽微的光,似在低訴著無聲的故事。

  一黑衣人仿若暗夜幽靈,趁著這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悄然靠近吳王府的側門。

  其身影快如鬼魅,唯有輕微的衣袂摩挲聲,稍縱即逝。

  「咚咚咚~~」

  敲門聲突兀地打破寂靜,驚起了吳王府中值夜的下人。

  那下人本就因這長夜而有些倦怠,此刻瞬間清醒,滿心疑惑,卻又不敢有絲毫懈怠,小心翼翼地挪向側門。

  「誰啊?」

  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與警惕。

  門緩緩打開,冷風灌進,下人左右張望,卻只見一片空蕩,門外唯有那無盡的夜色。

  正當下人滿心狐疑,準備關門之際,目光不經意間掃到門上的輔首,那裡竟夾著一封信件。

  下人再次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下書信,隨後如受驚的野兔般,麻溜地關上了側門。

  ~~

  「殿下,側門有人送了一封書信前來,但卻不見人。」

  朱樉的貼身太監余忠,身形佝僂,滿臉敬畏地站在院落門外,輕聲叩響門扉,語調恭敬得近乎卑微。

  在那被黑暗籠罩的院落深處,朱樉獨自躺在搖椅上,仿若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他雙眼緊閉,面容冷峻,似在休憩,又似在沉思。

  聽到敲門聲,他仿若被觸動了某種機關,雙眼咻地睜開,剎那間,眼中的麻木呆滯如煙雲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寒的威嚴。

  「進來吧!」

  朱樉的聲音冷若冰霜,似能穿透這重重夜色,讓人心生寒意。

  「是,王爺!」

  余忠頭垂得更低,仿佛要將自己的臉埋進陰影之中。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院落門,借著夜色中那點點星光,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般恭敬地走到主子身前,雙手捧著書信,高高舉起,遞給了朱樉。

  為何余忠只能站在院落外,不敢擅入?

  只因朱樉曾下過一道嚴苛的命令:不得府上任何人進入,違令者,斬!

  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這個貼身太監。

  在這吳王府中,余忠雖近在咫尺,卻又似遠在天涯,仿若一個可有可無的擺件。

  唯有秦一等人與親衛,方能在這禁令之外。

  而朱樉,自王妃離世後,闔府上下皆知曉,這位王爺便似被抽去了靈魂,再未曾有過一次正常的安睡。

  每一個夜晚,他都在黑暗中獨自煎熬,往昔的傷痛如影隨形,將他困於這無盡的孤寂之中。

  朱樉緩緩伸出左手,那動作帶著一絲慵懶,又似蘊含著無盡的威嚴。

  他接過信封,目光隨意一掃,隨後冷冷道:

  「退下吧。」

  至於右手,始終隱匿於衣袖之中,別問,問那便是疼。

  一種深入骨髓、難以言說的疼,似在不斷提醒著朱樉,還活著。

  待余忠退下,院門吱呀作響,緩緩關上,似將這一方小天地與外界徹底隔絕。

  朱樉這才打開信封,星光灑落,恰好映照在信箋之上,那上面唯有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同意!

  朱樉凝視著這兩個大字,良久,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這是大哥朱標的字跡,那筆觸、那風格,他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心跳。

  有人送信,卻不見人影。

  這分明是大哥在暗中警告,卻又飽含關心,提醒他萬事小心,莫要牽連自身。

  朱樉微微嘆息,似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間。

  他伸手拿過一旁的火摺子,拇指輕擦,噗的一聲,火光燃起。

  那跳躍的火苗迅速吞噬著紙張,光影在朱樉臉龐上搖曳,映出他冷峻面容下的一抹複雜神情。

  片刻後,紙張化作灰燼,隨風飄散,朱樉的身影也漸漸融入這無邊的黑暗之中,仿若從未出現過一般,只留下那依舊靜謐祥和的夜色,默默見證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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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次日晨曦初露,朝會的鐘聲悠悠迴蕩在應天城的上空,百官們身著朝服,神色肅穆地朝著皇宮魚貫而行。

  此時的城市尚在半夢半醒之間,初陽那微弱的光線灑在青石板路上,映照出一片清冷與寂寥。

  街道兩旁的屋舍靜默矗立,唯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輕微動靜,似是早起的小販在悄然準備著當日的營生,卻也未能打破這晨時的寂靜。

  朱樉卻全然不顧這朝會之事,悠悠然踏出王府。

  他身著一襲繡工精湛、材質華貴的錦袍,那錦緞上的紋路似在晨曦中隱隱流動,散發著一種別樣的雍容。

  他邁著四方步,不疾不徐,仿若這世間的紛擾皆與他無關,徑直朝著韓國公府的方向晃蕩而去。

  不多時,便來到了韓國公府那緊閉的大門前。

  朱樉站定,抬手間,叩門之聲哐哐作響,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

  「來了,誰啊?!」

  門內很快傳來一聲頗為不耐煩的回應。

  也難怪,這般大清早,任誰被擾了清夢都不會有好臉色。

  說話間,大門緩緩開啟,一位上了年紀的門房出現在眼前。

  這門房睡眼惺忪,眼角還帶著些許眼屎,待看清來人衣著不凡,身上頗有些威嚴。

  頓時清醒過來,臉上的不耐瞬間轉為敬畏,忙不迭地朝著朱樉恭敬行禮,說道:

  「這裡是韓國公府,不知道,這位爺您是?」

  朱樉面無表情,也不多做解釋,直接伸手將腰間的玉佩解下,隨手扔給門房,同時言道:

  「接好,拿去給你家老爺看!自會知道我是誰!」

  「就說,我要見他!」

  那玉佩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門房趕忙手忙腳亂地接住。

  入手便覺此玉佩溫潤細膩,質地非凡,那上面精美的花紋仿佛訴說著其不凡的來歷,門房心中暗自估量,這等物件怕是自己賣了身家性命也賠不起。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朱樉,心中暗自思索,片刻後,拱手道:

  「那還請這位爺,在此稍等,小的這就前去向老爺通稟!」

  說罷,便匆匆轉身,小跑著向內院而去。

  他深知自己身份低微,老爺自是不能隨意相見,但管家那裡總還是有資格去通報的。

  很快,門房來到了正在用早膳的管家身前,誠惶誠恐地行了一禮:

  「小的見過王管家!」

  管家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擾弄得有些不悅,放下手中的吃食,皺著眉頭道:

  「你不守在門前,為何來此?」

  門房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管家,腦海中浮現出門外朱樉那威嚴的氣勢,不禁壯了壯膽子道:

  「回管家的話,剛剛門外來了一位身著錦袍的爺,氣勢不凡,開口就要見老爺!」

  「還給了小的一枚玉佩,讓拿去給老爺看,就知道他是誰了!」

  管家聽聞,眉頭皺得更深了幾分,沉吟片刻後道:

  「玉佩拿來!」

  門房趕忙麻溜地將玉佩遞上。

  管家接過,乍眼一看,便被玉佩的質地與花紋所吸引。

  那玉佩觸手冰涼,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潤,其上的花紋繁複精美,顯然並非市面上尋常物件所能比擬。

  管家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玉佩,心中暗自思索。

  片刻後,他抬頭對門房道:

  「下去吧,把那位帶至堂屋,讓人上茶水,身份不明,先暗地裡盯著!」

  「別讓發覺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門房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領命離去。

  管家也沒了繼續用膳的心思,起身轉而向後花園走去。

  平日裡,來國公府拜訪之人雖多,但也不至於如此謹慎。

  只是如今儒家之事尚未平息,李善長這些天稱病不見客,而朱樉這廝又不通報姓名,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不得不讓這些下人慎重對待。

  ~

  此時,李善長正在後花園中進行早晨的鍛鍊。

  如今的他年事已高,深知養生之道的重要性,更何況他小妾眾多,若不精心調養身體,如何能盡享這齊人之福?

  只見他一招一式,雖動作略顯遲緩,卻也頗具章法。

  管家很快恭敬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自家老爺鍛鍊完畢。

  良久,李善長才緩緩停下,抬眼看向管家道:

  「一大清早的,有何要事?!」

  管家忙恭敬回道:

  「回老爺,是門外來了一人,要見您!」

  李善長微微挑眉:「何人?本公不是說不見客麼?!」

  管家如實道:「沒有言明,但那人給了一塊玉佩,說老爺您一看便知!」

  「且來人身上有些身處高位的氣勢,這才不得不前來打擾老爺您!」

  說著,管家雙手將玉佩呈上。

  李善長原本並未太過在意,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然而,當他的目光觸及那枚玉佩時,瞳孔不由瞪大了些許。

  他連忙一把抓過玉佩,急切地對管家道:

  「來人現在何處?!」

  管家見狀,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方才的安排沒有錯,隨後回道:

  「已經請至堂屋歇息!」

  李善長「嗯」了一聲,隨後下令道:

  「下去吧,把那位給我招待好。再者,讓府上的人把嘴閉上,莫要多言!」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繼續道:

  「告訴那位,我漱洗一番隨後便到!」

  管家領命而去,心中對老爺的態度頗為驚訝。

  自家老爺身為韓國公,即便如今已不在朝堂,地位亦是尊崇無比。

  能讓老爺如此慎重對待之人,難道是皇家國戚?

  管家這一猜測倒是沒錯。

  李善長一眼便認出這玉佩乃是自己當初進獻給朱家的那枚。

  雖一時還不清楚來人究竟是誰,但那玉佩所代表的意義讓他不得不小心應對。

  可一想到當下的局勢以及來人的低調做派,李善長心中不禁打起了小算盤,當即覺得自己或許該稱病不見,以避可能的麻煩。

  然而,那玉佩又似一道無法忽視的指令,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腳步也變得格外沉重,在前往洗漱的路上,內心不斷地權衡著利弊得失。

  ~

  朱樉在堂屋中安然靜坐,端起茶盞輕抿香茗,神色淡然,似對周遭的一切暗流涌動都毫不在意。

  茶霧裊裊升騰,模糊了他那深邃而冷峻的面容。

  不多時,李善長屏退了左右下人,匆匆步入堂屋,目光甫一觸及朱樉,便立刻躬身行禮,姿態恭敬到了極致。

  但心中的苦澀懊惱,卻是更重了幾分,直接想讓自己真得個什麼大病,最好快死的那種!!

  沒辦法,吳王朱樉,這位爺的名聲在外,他來,就代表著沒好事發生。

  「吳王殿下駕臨,老夫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朱樉放下茶盞,微微抬眸,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李公客氣了,本王今日前來,實是有要事相商。」

  李善長心中一緊,卻仍強作鎮定道:

  「王爺但說無妨,老夫定當竭力相助。」

  朱樉緩緩起身,踱步於堂中,錦袍隨之輕輕擺動。

  「如今朝堂局勢變幻莫測,儒家之事更是牽扯甚廣,李公身處其間,想必深有感觸。」

  李善長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謹慎應道:

  「老夫年邁,只盼能安度餘生,朝堂紛爭早已無力過多摻和,不甚了解。」

  朱樉突然停步,轉身直視李善長,

  「李公莫要過謙,您的威望與謀略,本王心中有數。本王欲在這風雲變幻中尋得一方安穩,還需李公幫襯一二了。」

  李善長心中暗自思忖,朱樉這番話究竟是何意圖?

  是真心求助,還是另有所圖,欲將自己拉下水?

  他斟酌著言辭說道:

  「吳王東西英武不凡,手握大權都做不到的事情。老夫不過是昔日舊臣,恐難擔此大任。」

  「但王爺若有吩咐,老夫在能力所及之處,定當略盡綿薄。」

  朱樉冷笑一聲,

  「李公這是不願與本王坦誠相待了?本王知曉你在朝中根基深厚,人脈眾多,今日恐怕韓國公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李善長撲通一聲跪下,一張老臉都快哭了出來。

  「王爺明鑑,老夫絕無此意,只是如今朝局敏感,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還請王爺體諒老夫的難處。」

  「老夫年事已高,只求能安穩養老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