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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聽聞朱樉這一番長篇大論,不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他背著手,緩緩踱步於大殿之上,臉上的神情凝重萬分,似是在內心深處進行著一場極為艱難的權衡。
畢竟,老朱的一些思想一直停留在那老農時期,又或者是說,他從未真正從歷史的腳步,思考過漢人這一民族。
良久,又是良久,朱樉的一番話,時刻衝擊著老朱的心神,糾結彷徨,等等諸多交織在一起。
或許唯一沒有的,就是對朱樉的猜忌吧?
久到一旁默不作聲的馬皇后,手心也狠狠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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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才停下腳步,抬眼看向朱樉,緩緩開口道:
「老二啊,你所言的確有幾分道理,可這罷黜儒家,畢竟是動搖國本之舉啊。」
「自漢朝以來,科舉以儒家經典為綱,選拔出的那些士子們如今已然遍布朝堂內外,牽一髮而動全身吶。」
「若真如此行事,朝堂之上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那些文臣們定會群起而反對,到時候,這朝廷還不得亂成一鍋粥了。」
「更別提,天下!」
「這你可有想過?!!」
朱元璋龍眸圓瞪,死死的盯著朱樉一舉一動,不再是那個父親,而是威震天下的皇帝。
朱樉趕忙上前一步,拱手說道:
「父皇,兒臣明白此事艱難,可正因為艱難,才更需要父皇您拿出那定鼎乾坤的氣魄啊。」
「如今朝堂之上,又亦天底下,儒家門生雖多,可他們大多已被前宋那迂腐之氣所染,平日裡爭論的儘是些繁文縟節,於治國安邦的實務卻並無多少建樹。」
「反觀那百家之說,道家若能興盛,可讓百姓順應自然之理,休養生息,使我大明的田野更加豐饒,倉廩更加充實,更自不會有您擔憂的叛亂等等;」
「墨家的技藝若能廣為流傳,我大明的工匠們必能打造出更多精妙之物,於軍事、民生皆是大有裨益;」
「法家的以法治國,能嚴明綱紀,讓那些作奸犯科之徒不敢肆意妄為,天下自會更加太平有序啊。」
「···」
朱元璋微微點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思索之色,可旋即又嘆道:
「話雖這般說,可天下的讀書人皆以儒家為尊久矣,一旦罷黜,他們怕是難以接受,若引得他們心生不滿,煽動百姓鬧事,那可如何是好?」
朱樉早有準備,當即回應道:
「父皇,此事可徐徐圖之,溫水煮青蛙!」
「咱們可以先在各地學府之中,增設百家學說的講學之處,讓百家的精妙思想漸漸傳播開來。」
同時,對於那些願意研習百家的學子,給予一定的嘉獎與扶持,引導更多的人去了解、去鑽研百家之學。」
「而對於儒家,並非是要全然摒棄,只是不再將其置於獨尊之位,讓它與百家同列,在相互的競爭與交融之中,去偽存真,去蕪存菁。」
「同時兒臣亦會在暗地裡,派遣錦衣衛,搜集天下所有百家遺留之書籍,又或是人。」
···
朱元璋的眉頭漸漸舒展了一些,似是被朱樉的這番規劃說動了幾分,他又問道:
「那科舉一事又該如何處置?這可是選拔人才的重要途徑,總不能就這麼擱置了吧。」
朱樉眼中閃過一抹光亮,趕忙答道:
「父皇,科舉自然要繼續,不過,科舉的內容便可大做文章了。」
「我們可以先逐步將科舉恢復至曾經唐朝時期,甚至恢復君子六藝,等等!這些都是儒家原本的固有之物,也是其頗有色彩的一部分!」
「恢復這些,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動亂!」
「如此,即使我們無法恢復百家,儒家也不會是像如今這般,腌臢!!」
朱元璋沉思片刻,心中已然有了決斷,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朱樉,語氣中帶著幾分決然道:
「老二啊,你今日這番話,倒是讓咱大開眼界。咱這一輩子,從一介乞丐一步步才打下這大明江山,如此咱今個也發現,咱老了!」
「你這想法雖好,可實施起來怕是困難重重啊,且不說那些士子們願不願意接受,就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們,恐怕也會諸多阻攔啊。」
「父皇,萬事開頭難,可若不邁出這第一步,我大明便只能繼續受這儒家的鉗制,任由他們為所欲為了!」
「如今朝堂之上,因儒家一家獨大,這些讀書人,一旦爬到一定位置,就開始貪污受賄,謀權奪利!」
「這些父皇,您都是看在眼裡的,也就是您現在能壓住這些人,但長此以往,我大明後世的君主,您能保證一定也能同您一般麼?這對江山社稷可是極為不利的呀。」
又思索了片刻,朱元璋終於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老二,你說得不無道理,既然你有這般決心,那為父便允了你去試一試。」
「你回去之後,仔細擬一份詳盡的奏摺呈上來,待咱和你大哥再細細商討一番,若真能行得通,咱這當爹的定當全力支持你!」
朱樉聽聞此言,心中大喜,趕忙磕頭謝恩:
「多謝父皇信任,孩兒定不負父皇所望,定會將這奏摺寫得詳盡周全!!!」
「能聽見你叫一次父皇,也不容易啊,小兔崽子!」
討論完事情,朱元璋也放鬆下來,臉上掛滿著好笑二字,開口就是揶揄。
「行了,哪有你這麼調侃孩子的?!」
馬皇后微瞪了老朱一眼,抬手就打了老朱手臂一巴掌,這父子倆,一旦無事了,沒一個是正經的,隨後看向地上的朱樉,彎腰攙扶道:
「老二,起來吧,你身子骨弱,別跪了!」
「嗯,娘。」
「老二,你···罷了,娘不管你父子二人要做什麼,但樉兒,你給咱記住,娘年紀大了,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明白嗎?」
馬皇后說著,眼睛的餘光斜瞥到朱樉頭上,比她還多白絲,一時間語塞,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那白絲,頗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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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馬皇后目送著朱樉離去,看著那步履蹣跚的背影,坤寧宮內的二老,臉上的神色,不復先前那般,反而多了幾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