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鄭國泰
家宴過後,一連七八日,張允修都龜縮在家中。他一邊時刻注意老爹的健康狀況,一邊焦灼等候四哥的消息。
這幾日,張允修為了父親的身體操碎心。
一到天黑,他就搬著凳子,守在老父親門口,直到午夜才散去。生怕老爹給他來個老父聊發少年狂,一夜七次郎。
按道理來說,張家人絕不短命。
張文明,也就是自家爺爺,活到72歲才死。三哥張懋修,那也是活了七十多歲,至於張允修,也是接近八十歲,才因外力而死。
五十在明朝,都已算高壽。
張家不少人都活到七十,至少基因是不錯。
張居正要是不亂搞,休養身體,不那麼操勞,活到六十多歲問題應該不大。
這日剛過酉時,夜色深邃,張居正邁步踏入臥室,張允修緊隨其後。
張居正被追得煩躁,腳步一停,張允修一個趔趄,差點撞上。
「逆子!你不去睡覺,又來跟著我作甚?」
「父親,大夫都說了,您的修身養性,禁行房事才對。」張允修硬著頭皮頂道,「難道,您想眼睜睜看著萬曆新政,毀於一旦嗎?」
張居正鼻孔噴出兩道白氣,氣鼓鼓地瞪了眼兒子,拂袖而走。
「啪嗒」一聲關上房門。
「唉」張允修長嘆一聲,搬來椅子,仰躺在上邊。
此時尚未出正月,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張允修身上雖然裹著一件青色棉袍,但依舊有寒風順著脖頸鑽入,凍得他鼻涕直流。
吸溜吸溜鼻子,張允修轉了個身,忽然聽得外邊傳來一陣腳步。
他抬眼看去,張福腳下踩著風火輪似的跑了進來,忙道:「五公子,找到了,找到了!」
「誰找到了?」
「您說的鄭國泰,咱找到了。」張福喘了兩口白氣,回道。
「太好了,」張允修喜上眉梢,一提棉袍就往外走,興沖沖喊道,「快,快帶我去看看,千萬別怠慢了人家。」
尚未走遠,張居正大門一開,一道人影打裡邊跨了出來。
張允修覺察到不對,回頭一看。
父子二人相望對視,張居正冷眼一瞪,收腳撤回,「啪嗒」一下重重關上房門。
張允修陷入兩難境地,張福覷了眼公子,笑著開口提議道:「五公子,要不您還在這兒陪著老爺,小的替您去會會鄭國泰?」
「這不好吧?」
「這有啥的,」張福一搖頭,忙到,「咱家是首輔老爺的公子,他家一個破落戶,您若是親自前去,反倒是抬舉了他。」
「等小的先去見見,殺殺他的威風,您再見他。」
張允修思索片刻,回道:「好,不過你也別太端著架子,省得惱了人家。」
「放心吧。」張福雖不知道自家公子為何如此看重這人,但畢竟是主子的話,他也只能照辦,於是對準主人一拜,踏步離開。
張允修轉過身子,踱步到原位,坐了下來。
崇文門往西走三里地,便是一處街巷林立,華燈璀璨的快活場所。
左邊喚做王家巷,其中賭坊密布,路上青石齊整,沿街的一排房屋從午時開始就熱火朝天,喧鬧無比。
街上三十多家賭場,小者能聚數十人,大者聚上百人。
真金白銀,輾轉廝殺,乃是京中的賭徒最為嚮往之處。
贏了錢,自然就要瀟灑富貴。
街右邊就是煙花街,笙歌不絕,佳人裊裊,那皮兒是一個比一個白嫩,模樣一個比一個俊俏,
只要肯給錢,你想幹什麼都成。
張福趕到煙花巷時,已是酉時末,只見大大小小的青樓前邊堆滿了人。
來往的狎客絡繹不絕,把整條街渲染得格外歡鬧。
他看得心中一動,笑著一抹下巴,跨步走入一座喚做「名蘭樓」的青樓之中。
通報姓名過後,張福被帶到一處包間。
包間內陳列奢華,五件紅木屏風硬生生將包間分割成兩半。
右邊是正廳,地鋪紅氈,正中擺放在一張深色紫檀木圓桌,下邊擺著四五根紅木小凳。
再往右邊看,則是幾個半人高青花瓷瓶。
牆壁上,掛滿詩畫,屋頂的十餘盞宮燈一起照耀,愈發顯得屋內典雅脫俗。
許是聽到動靜,屏風左邊跨步走出一人。
只見那人約莫二十五六歲,肌膚黝黑,身材精瘦,眼神靈動,頭戴圓帽腳踩踏黑靴,手中還拿著一把朴刀。
就如同一個拿著刀的瘦猴一般。
張福忍不住一笑,問來人道:「伱就是鄭國泰?」
「小的不是。」
「那你是誰?怎麼在這?」張福不解問。
「小的是張大老爺麾下,錦衣衛北鎮撫司小旗韓三,特來幫大老爺找人的。」來人忙報上身份。
「那人呢?」
韓三笑了笑,耐心解釋道:「在隔壁賭坊呢,咱的兄弟已經盯住他了,跑不了。知道大老爺要來,小的特意備下酒席,等大老爺吃過,咱們再去尋也不遲。」
張福一笑,暗嘆這是個妙人兒。
於是沖他打了個手勢,二人坐在原桌上。
少時,韓三一拍手掌,蓬門一開,四五名侍女端著酒菜走了進來。
婷婷裊裊,看得張福心中猶如貓抓一般。
一旁的韓三哪裡不知?他壓低聲音,乾笑了笑,說道:「大老爺只管放心,等辦完差事兒後,小的還有好去處等著您。」
「哈哈哈韓老弟倒是個妙人。」
張福來京城後,一直無所事事,府中大小事務都有游七操辦,他也輪不上。
今日總算是撈到一個差事,屁顛屁顛就來,總算是讓他吃上一回。
被人這麼一捧,張福早已魂飛魄盪。
聽到張福的誇讚,韓三心中也是大喜。
他早就想結交張家人,這不,上官說同知要找人,整個鎮撫衙門都忙瘋了,偏偏他機靈,率先把人找到。
張簡修承他這個情,並承諾升他一級。
等再過上幾天,他就是總旗。
正七品的武官。
想他韓三十五歲入錦衣衛,兢兢業業十年,竟不如一朝拜入張家門下來得爽朗。
悟通這一道後,這才有了今日這場宴請。
二人推杯換盞間,張福醉意微醺,拍著胸脯自吹道:「不是咱吹,咱和元輔乃是同宗的兄弟,按照輩分,咱管他叫堂哥,那些個公子,都得叫咱叔。」
「乖乖,原來老爺您還有這身份。」韓三裝作驚訝道,「首輔的堂兄弟,咱竟是有福份,能結識您這樣的大人物?」
張福得意一笑,嘴一翹,繼續道:「咱現在跟著五公子做事,五公子你知道吧?十歲的時候,就被皇上封了尚寶司的司丞。」
「知道這是幹嘛的官嗎?」
「不知道。」韓三極為配合。
「這就是幫皇帝管玉璽的官兒。」
「啊?!」韓三驚得叫了一聲,「乖乖,那不是是能經常見到皇上?」
「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皇帝呢。」
張福本想和他繼續再扯,可是一想起張允修的交代,只得打斷話頭,催促道:「韓老弟,咱還是快去把鄭國泰招來吧,我看過才安心吶。」
「也對。」韓三一笑,正待起身往外走。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腳步,一人踉蹌著闖了進來,驚慌道:「頭兒,您讓兄弟們看的人,被東廠帶走了。」
「什麼?!」張福豁然站起,手指顫抖著指向來人,問道,「你說沒說,那人是咱家張公子點名要見的人?」
「說了,可人家不管,還說不認識什麼張公子,李公子的。」來人急得汗流浹背。
「到底怎麼回事?」韓三倒是頗為冷靜,問起事情緣由,「好端端的,怎麼會惹上東廠的人呢?」
來人吞咽一口唾沫,解釋道:「這傢伙,不知發了門子屁眼瘋,輸錢輸急了眼,竟然指著老闆說出千,那老闆椅子後邊有人,一下就叫來東廠的人。」
韓三與張福聽罷,暗罵一聲晦氣。
這麼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真不知道公子怎麼看上他的。
雖心中不忿,但張福卻不敢絲毫大意,他看著韓三,說道:「韓兄弟,你現在去四公子家中,把事兒告訴他,我回去告訴五公子,咱們趕快把人撈出來。」
「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去。」
被這貨一打攪,二人興致全無,各自行色匆匆,披著夜色離開名蘭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