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給咱爹也看看吧
小廳內,幾人各自站好位置。
張居正與管家游七站在一側看著。
張允修坐在登上,伸出手腕放在案幾之上。
對面,一名中年大夫五指按在上邊,同時一雙眼睛盯著張允修看。
沉吟片刻,沖一旁的張居正笑著說道:「元輔,令公子脈象平穩,氣血如龍,老夫敢打包票,貴公子絕沒有癔症。」
張允修一下站起,看向張居正。張居正臉上掛不住,擺擺手,別過臉去。
「王大夫,要不您給我父親也看看?」張允修一咬牙,硬著頭皮道。
「給元輔?」王大夫面露遲疑。
「老夫沒病,不肖你來看!」張居正立時跺腳道。
說著,烏黑的臉色漲起一絲紅潮,黑紅交錯,顯得格外詭異。
張允修看得心驚肉跳,正所謂病形於表,身體內的毒素排泄不出來,自然就堆積在臉上。
一旁的王大夫早已瞧出,但他也不敢亂說。
說首輔沒病吧,萬一到時候病重,他的罪過可不小。說首輔有病吧,萬一治不好,他的腦袋也不保。
索性就裝聾作啞,當做看不見。
見二人不說話,張居正一擺手,指著王大夫,看向游七不耐煩道:「我看這也是個庸醫,有病沒病都瞧不出,罷了,罷了,游七你帶他下去,拿了銀兩走吧。」
「是。」游七恭敬應下,領著王大夫就往外走。
「慢著。」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張允修一看,王大夫竟掙脫了往前來,看著張居正說道:「小人雖然才疏學淺,但這醫術也是祖傳的,不至於首輔說的那麼不堪。」
「好膽!」游七叫了一聲,紅著臉罵道:「竟敢這麼和首輔說話,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帶人拆了你的招牌?」
被大夫頂,被兒子頂同時還被人說有病,張居正心中早已怒火翻滾。
他狠狠瞪了眼兒子與王大夫,冷笑道:「好,老夫就讓伱看。」
「若是老夫沒病,到時候看你們有何話說。」
張居正說罷,返回椅子前坐定,漏出一截乾癟的手腕。
王大夫面無表情,三兩步上前,坐到張居正的面前,一拱手,然後將手指搭在上邊。
一旁,張允修與游七盯著二人,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王大夫越看越心驚,眉頭蹙成一團,暗忖道:都說當輔好,結果這身子骨還不如老農,氣血虧空,若是照這樣下去,怕是最多不過一年之數。
「怎麼了?大夫。」看到大夫眉頭一皺,張允修本能感到不妙。
「閣老每餐還能吃多少飯?」王大夫答非所問。
張居正一愣,正待答話,一旁的游七抹著眼淚說:「咱家老爺現在每日操勞,結果每餐就只能吃得下一小碗米飯。」
「哭什麼哭!」張居正瞪了眼游七,又轉過頭來問,「咱每日吃一碗飯又如何?莫不成,只吃一碗飯就有病?」
王大夫點點頭,答道:「首輔已過天命之年,氣血本就虧空,疾病易侵。現在還還少食,勢必親躬,長此以往身體如何不病?」
「咱家老爺有鹿血滋補氣血,哪裡氣血虧空?」游七嘟囔道。
這下,張允修整個人差點炸開。
他來的時候,在一處庭院中,看到一群圈養的小梅花鹿,起初還以為是用來觀賞。
沒想到是用來給張居正服用的。
「怪不得!這把年紀還能有如此雄風。」
張允修正呆愣間,王大夫苦笑著搖搖頭,說道:「鹿血的確是大補之物,但元輔年老體衰,虛不受補,如此一劑猛藥下去,怕是猶如毒藥一般。」
游七「啊」的叫了一聲,扭頭看向張居正。
但見這位元輔烏頭黑臉,陰沉面頰,他脖頸一縮,訕訕地往後退了兩步。
沉默數秒,張居正抓起茶杯,猛然砸在地上,一時碎片翻飛茶水四溢。
「一派胡言,老夫自己的身體,老夫自己不知道?需要你個庸醫來看?」
「游七,送客!」
說罷,張居正拂袖而走。
張允修急忙跟上,二人行走在廊道上,張允修勸道:「父親,您的身體真的不能再拖了,古人云,色是刮骨刀,您您都這把年紀。」
話未說完,張居正停下步子,目光陰冷,直勾勾盯著張允修。
多年身居高位養成的氣勢,只肖微微泄露,驚得張允修不住打顫。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悲戚道:「父親,孩兒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您真的該調養身體了。
「南陽諸葛曾言:『悠悠蒼天,何薄於我。』,您若是不想您嘔心瀝血,用一生創造出的萬曆新政毀於一旦,您必須保重身體。」
張居正目光陰翳,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兒子許久,才神色一緩,說道:「去,把王大夫叫回來,再去把院中的梅花鹿通通都放了。」
「您答應了?」張允修一喜。
張居正沒有回話,轉身就走。
他不怕死,如果他怕死的話,就不會選擇清丈土地,得罪那些豪勢之族。
當個太平首輔,對上阿諛奉承,對下百般縱容。每日與佳人飲酒作樂,豈不快活?
說不得等到他致仕的那一天,皇帝褒獎,百官相送,還能贏得一片美名。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成為周公,呂望的那般的人物。
他從江陵走到紫禁城中,用了整整二十七年,可不是專程只為了享樂一番。
既然他到了這個位置上,總得幹些什麼。
得了張居正的指令後,張允修邁著歡快腳步,轉身來到飼養小鹿的園林。
兩名管事立馬迎了上來,一咧嘴,樂呵道:「五公子,您也要來割鹿血?」
「正好,昨日又有人送來兩頭剛出生的小鹿,那滋味最是鮮美。準保公子用過後,生龍活虎,一夜七次不在話下。」
拿這個考驗幹部?
那個幹部禁不起這樣的考驗!
張允修瞪了二人一眼,喝道:「父親有令,這些鹿全都拿出去賣掉。」
「啊?賣掉?」二人驚了一跳,「這可都是老爺尋常的摯愛之物。」
「我說的話,你沒聽清麼?我父親讓你們拿出去賣掉,得了銀兩通交給我就是。」
「這」二人依舊面露難色。
「咱說話不管用是不?」張允修見二人推諉,又想起張居正被這鹿血所害,怒火滿胸:「好好好,你二人給咱等著,咱去找游七來說。」
二人嚇得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求饒道:「小的知錯,小的知錯,還望五公子給小的們一次機會。」
張允修冷著臉沒有說話,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一道疑惑聲音。
「王三,趙福,你們二人跪在地上幹嘛?」
張允修回頭一看,一名青年士子走了過來。
只見來人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欣長,五官分明,身上穿著一件白色貂毛長袍,腰束玉帶,足蹬黑色皂皮靴。
光彩照人,看得人心中極為舒服。
「大哥。」
「大公子!」
三人一同喊道。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
因為前四子都已成婚,因此就不在大學士府居住。
今日張允修貿然抵京,張居正想著,一家人聚上一聚,就派人去叫了幾個兒子回來。
「五郎,你在這幹嘛?」見到張允修,張敬修一愣。
「大哥,你來這幹嘛?」張允修笑著反問。
「我我。」張敬修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又瞧見二人跪在地上,忙岔開話題道,「對了,你們二人跪在地上幹什麼?」
不待二人答話,張允修拉過大哥,在一旁細細說出。
聽罷,張敬修瞪大雙眼,看著弟弟感慨道:「也就是你,我是不敢與父親這般說話的。」
「我這叫做,死豬不開開水燙。」張允修不倫不類地比喻一句,然後神秘一笑,說道,「大哥若是想要這鹿,我倒是可以送你一頭。」
「咳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