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咬牙切齒
那日馮邦寧打完人過後,趙縣丞自認倒霉,悶著腦袋回到縣衙值房。
坐了不到一刻鐘,知縣林誠走了進來。
二人一見面,林誠就面帶難色,長嘆道:「趙老弟,這下你可闖下大禍了。」
趙縣丞當時就火了,沖林知縣激辯道:「我奉公守法,那馮邦寧毆打官差,怎麼還是我闖下大禍?」
「咱說的不是這事兒。」林誠搖搖頭,湊上前來掩口說道,「你用小弓給百姓丈量土地的事情,怕是瞞不住了。」
趙縣丞呆愣片刻,一跺腳,指著林誠說道:「什麼我乾的,那不是你吩咐的麼?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對於實在有難處的百姓,我可還用伱給的大弓。」
「這時候,你還覺得你我之間還能跑得脫?」林誠冷冷一笑,又道,「一旦事發,你我輕則罷官奪職,重則全家流放。」
「本官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林誠一拍掌,在值房內踱了兩個來回,才道,「你問心無愧,但你也是血肉之軀,東廠一番拷打,你能遭受得住?」
「他們.他們敢濫用私刑?」趙縣丞面容微抖。
「呵,莫說咱這兩個七八品的小官兒,就是那些知府,堂部佐貳,那個見到東廠不怵?老哥勸你,早點兒帶上禮物,去給馮邦寧賠罪,免得他抓住這事不放。」
「我去給他賠罪?」趙縣丞滿臉不可置信。
林知縣覷了眼趙縣丞,繼續勸道:「你就聽老哥一句勸,低個頭,服個軟。
馮保是何許人物?那是咱大明的內相,首輔都不敢輕易得罪他,你一個八品官也敢和他叫板?」
「八品官怎麼了?!」趙縣丞勃然色變,一擰眉,拍桌罵道,「咱這官再小,那也是自己一步一步,靠自己考出來的。
馮邦寧一介潑皮無賴,毆打官差,對抗朝廷,本就是罪大惡極,現在反倒是我來道歉。」
「這世間還有何公道可言?」
「哈哈哈公道?」林知縣看著迂腐的助手,放聲大笑,忍不住譏道,「你一個小小的八品官,也配談『公道』二字?馮保吹一口氣兒,都能把你全家碾死。」
趙縣丞到這話,如同心窩子被踹上好幾腳,難受得他吐出一口老血。
「趙老弟!」林知縣驚呼出聲。
「我我沒事。」趙縣城擺擺手。
比起肉體上的傷勢,他心更是揪心般地疼。
他沒有想到,他讀了二十多年書,好不容易放了個縣丞,到頭來,不如一個太監的侄子。
沉默半晌,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回到家中。
趙夫人也早已得知丈夫被打的消息,一邊扶住丈夫坐下,一邊責怪道:「那地又不是咱家的,你就不能抬抬手,看看你這縣丞當得,還不如個乞丐呢。」
「我寧願當個乞丐,也不和那幫人同流合污!」
「這世道本來就如此,你不和他們一起,他們就抱起團來對付你。」趙夫人譏道。
「咳咳.」
「看看你這身子,再不好好治一治,你還真想丟下娘親,月兒,勇兒走了不成?」
趙縣丞搖搖頭,面容枯槁,如同鬥敗的公雞一般,回到屋內「砰」的一聲,把自己鎖在屋中。
在裡邊一臉悶了三日,這才出來。
出來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再加上想起林知縣的恐嚇,他越想越後怕,雖說他問心無愧。
但到底做了那些事情,如果林知縣把事情都推給他,他就徹底身敗名裂。
與其這樣,倒不如先一死了之。
就在他被打的十五天,趙縣丞服了毒藥,自殺身亡。
張允修聽韓三的訴說,唏噓不已,確認道:「可有人證?」
「有,」韓三一點頭,說道,「宛平縣主簿李能,還有仵作馬老三都能證明,趙縣丞是自己服毒而死,應與馮邦寧無關。」
「我是問,林知縣威逼恐嚇趙縣丞。」
「這個小的是聽李能說的,他與趙縣丞關係較好。而且,趙縣丞麾下的皂吏也能證明,被打之後,趙縣丞也只是抱怨兩句,但與林知縣談話後,整個人都變了。」
「好個林誠!」張允修咬牙切齒,罵道:「這個昏官,對上諂媚奉承,對下威逼恐嚇,真是當的個好官吶。」
韓三與張福沒有接話。
這三張弓的事情,干係重大,絕不可能牽扯出來。
清丈土地,那是首輔耗費大力氣才幹成的豐功偉績,這點小瑕疵,倒也不足掛齒。
至於趙縣丞,也算死得其所。
馮保的一千兩銀子,再加上死後的哀榮,足以他含笑九泉。
沉默了許久,韓三與張福對視一眼,上前拱手道:「公子,那林知縣願意出面證明,趙縣丞是服毒而死,此事是不是可以到此為止了?」
張允修聞聲,拳頭捏得劈啪作響。
這麼個昏官不死,反倒死個大清官。
現在為了保馮邦寧,還得與那昏官合作,張允修只覺喉頭髮癢,差點嘔吐出來。
他深吸幾口氣,強忍住噁心,吩咐道:「把證據都收集好,遞交刑部去,早日結案吧。」
「是。」二人長鬆口氣。
「對了,趙縣丞的遺孀怎麼樣?」張允修忽然問道。
「趙夫人已經帶著兒子和女兒回老家南陽去了。」
「你派人送上一上,一個婦道人家在路上不安全。」
「遵命。」韓三一抱拳,領諾而走。
「等等。」張福叫了一聲,指了指桌上的三把長弓。
韓三會意,重新把三把弓包好,背著長弓走出張大學士府邸。
見張允修還在膈應,張福勸解道:「公子,一千兩銀子換一條人命,整個大明那還有這價錢?有時,小的都還想死的是我自己呢,一千兩」
「福叔,錢有時候真的不是萬能的。」
「那是趙縣丞福薄,公子又何必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落淚?大明比他還慘,還冤的人,多如牛毛,咱就是想管也管不過來。」
「是啊,管不過來。」張允修自嘲一笑,眼中忽又掠過一道寒光,「但咱只要見著,就沒法不管。馮邦寧是個該死的紈絝,但那林知縣更是該死。」
「一個小知縣而已,最多過個一兩年等風頭過去,公子想碾死他,輕而易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