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胖侍郎力勸大首輔
熹光初露凍雪才停,伴隨著一聲悠揚的喊聲,北京城的大門緩緩打開。早早在城門口等候的百姓,撒丫子往外涌。
一時間,喝道聲,叫罵聲,呼喊聲不絕於耳。
張允修一行人早早下了坐騎,順著人潮往裡擠。
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人頭,摩肩接踵,到處都是操著不同口音的百姓。
自打成祖遷都北京後,北京城這座不受待見的邊陲之地,一下成為整個大明政治的中心。
歷經上百年的發展,北京城的人口從明初不到十萬人。
到今天已經直逼百萬人。
就這,還是打弘治年間就開始往外趕人的結果。
磨蹭了半個時辰,張允修總算是真正進入到內城。
抬眼四望,兩邊商鋪林立,昨夜的風雪蓋住屋頂,青石地板的街道上乾淨整潔,不見污穢。
主要道路上都有兵丁,沿街打掃。
「五公子,咱們這般就來,不和老爺打聲招呼,會不會有失禮數?」站立在街道上,這時,一旁的張福反倒是有些發怵。
張允修哪裡還管其他,只搖頭道:「不干你們的事,真要受罰,罰我一人好了。」
說罷,邁步往燈市街的紗帽胡同奔去。
張福幾人見狀,面面相覷,牽著馬跟上張允修的步伐。
張居正的大學士府所在的燈市街,乃是整個京城繁華之地,距離紫禁城也就隔了一條街。
因為挨著六部衙門的必經之地,出入者非富即貴。
兩邊高樓林立,要麼是商賈巨甲的別業,要麼就是某些大人物金屋藏嬌之所。
每到夜晚,燈市街華燈璀璨人潮如流,車馬如鯽,管弦笙歌不絕於耳,五陵少年爭相鬥財,只為博得佳人一笑。
依照著記憶走了片刻,張允修一行人來到一處宅院前。
只見那宅院門口立著兩座漢白玉質地大石獅,石獅中間,用紫檀木所做的牌匾上,用鎏金的字體寫著四個大字「大學士府」。
牌匾下邊,站著四名漢子。
只見他們個個頭戴圓帽,身穿玄色圓領直裰,足蹬黑靴,派頭十足。
見到張允修往前迎,其中一人眼尖認了出來。
他心是吃了一驚,忙上前迎接,卻問了句蠢話:「五公子,您怎麼來了?」
不待張允修答話,張福臉上橫肉一抖,咬牙質問道:「五公子為什麼來,需要和你們匯報麼?」
「不敢.不敢。」幾個僕人嚇得連連搖頭。
「老爺今天在府中麼?」張福又問。
「老爺今天未曾出去。」僕人答道。
張允修聽罷,深吸口氣,邁步走入朱紅的大門之中。沿途之中,他一顆心緊張到極致,感覺快要蹦跳出來。
那感覺,堪比自己查閱高考成績。
越到臨近查分的時候,越是緊張。
在他的印象中,張居正對於子女的要求一向比較嚴格。
自己這般從老家趕來,輕則一頓責罵,重則說不得還得打一頓板子。
就在他思索之時,張居正的書房內,兩人對立而坐。
主位上坐的是張居正,側邊上則是坐著一個身穿便服的胖子。
只見那人約莫五十來歲,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挺著個大肚子,著一身青色襴衫,靠在椅子上,乍一看好似一個彌勒佛一般。
正是戶部右侍郎,李幼孜。
他與張居正同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又是同鄉,在鬥敗高拱的的過程中,出了不小的氣力。
因此,張居正對他頗為信賴。
李幼孜也深以為榮。
小呷了一口茶水,李幼孜將凳子往前挪了挪,低聲勸道:「叔大,那李偉早已過耳順之年,怕是沒幾年好活,你又何必為他得罪太后呢?」
「國朝舊制,凡外戚封爵,最多不可過伯爵。」張居正面無表情,冷冷回道,「若為他破一例,日後又有外戚無尺寸之功,討封公爵,朝廷體面何在?
「豈不是白白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話是這麼說,但總有開先例的吧。」
「那就等我死了再說。」
張居正說著重重拍掌,又道,「他家還不夠富貴麼?隆慶皇帝登基,賞了他三千畝子粒田,還把嚴嵩的府邸也賞給了他。」
「自當今聖上登基,太后與皇帝數次賞賜,已是極盡榮寵,偏偏還.」
說到此處,張居正腦海中浮現出李太后的端莊模樣。
就是這個女人,讓他又愛又忌。
愛她放手大權,讓自己得以將外庭與內廷連在一塊兒。
忌她有時胡攪蠻纏,一旦涉及到她的父親和兄弟,多半會讓自己左右為難。
李幼孜見他態度強硬,苦口婆心勸道:「唉,弘治帝在位時,張家兄弟皆無尺寸之功,一個封侯,一個封伯。當時的大學士李東陽不也沒制止麼?」
「伱前些日子拂了李偉的子粒田,現在又與他硬頂,恐非良策。」
張居正聞聲沉默不語。
弘治皇帝,確實對於張家兄弟太過寵溺。
放眼大明二百餘載,估計也找不出此等外戚。
「叔大,反正這是個流爵,你又何必較真呢。」李幼孜趁熱打鐵道,「其實,你若是覺得難辦,大可以裝聾作啞,讓申時行去辦,正好,他是禮部尚書。」
「這可是個打太極的高手。」
張居正眉頭一蹙,揮手打住話頭,將話題扯回:「去歲在江南等地推行的『一條鞭』之法,頗具成效,今歲你們戶部要加大力度,在全國推行下去。」
得,又是一個大難題。
李幼孜只覺一個腦袋兩個大,沉吟片刻,回道:「我看倒是不用這麼急切,新政施行,勢豪大戶牴觸頗大,不如穩上一穩。」
「『一條鞭』之法,百利而無一害,為何要等?」張居正站起身子,感慨道,「嘉靖年間,當初的內閣次輔桂萼曾經在地方上推行過此法,但最終卻是雷聲大,雨點兒小,落了個慘澹收場。」
「你知道,還要堅持?」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張居正笑著搖搖頭:「當時的桂萼在地方上一無根基,在朝中又無皇帝的全力支持,這才導致變法失敗,你說,能一樣嗎?」
「叔大.」
「元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有些事情,不能妥協。」李幼孜還想再說,張居正粗暴打斷,語重心長道。
李幼孜見勸不動這位故友,一挑眉,揶揄道:「呵,沒想到,咱們的大學士都這把年紀,還保留著少年人的臭脾氣。」
張居正笑了笑,回道:「有時候,少年熱血,偏還能成就一番事業。」
「那是,整個京城誰人不知曉,張大閣老的風流韻事。」李幼孜小嘴兒一癟,酸溜溜道,「都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你這都這把年紀,還依舊瀟灑。」
張居正輕捋鬍鬚,得意大笑:「風花雪月,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大丈夫當如是也。」
「那我肯定算不上大丈夫嘍。」
話音剛落,張居正大笑出聲,正待答話,忽聽門外有人來報:「老爺,五公子從湖廣來了,說是要見您。」
允修?
我不是讓他在湖廣準備今年鄉試嗎?
張居正額頭上蹙起疙瘩,沉默一會兒,才道:「讓那逆子等著!」
李幼孜也是識趣,簡單說些話,找了個藉口往外開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