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行長大營。
自打那日小西行長戰馬被李如松驚退,小西行長對明軍的火炮犀利更為忌憚。
一連五日,他再也未曾到距離立花山城的五里地附近查看。
只紮好營寨,等候豐臣秀吉那邊出擊以及外出的加藤清正歸來。
這日剛過辰時,烈日爬上樹梢,小西行長腦門上纏著一條繃帶,陰沉著臉來到議事大帳坐定。
腦袋上隱隱傳來疼痛,還不是最讓人難以忍受。
最難以忍受的是屈辱。
自己這個指揮官,竟然差點被明軍的大炮給嚇死。好在最近的坡度不高,不然那戰馬一摔下,至少也得把他摔個半死。
「八嘎!明軍的大炮這麼利害,要是明軍再多些,我如何抵擋?!」
他們根本就沒有成熟的火器製造工藝。
所有的東西,都只能從大明和佛郎機的走私商人那兒購買,能買到的,也別指望會是什麼好東西。
估計有的大炮歲數,比他年紀都還大。
饒是如此,他們也沒得選擇,只能硬著頭皮用高價買下大炮。
佛郎機人之所以這麼肆無忌憚,無非就是掐住日本島沒有火炮製造技術。
「要是我們也能有自己的火炮技術,那大明和佛郎機人,還敢如此囂張,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麼?」小西行長想著,原本蒼白的面容浮現出一抹潮紅。
他兩眼放光,顯然進入到某種幻想。
這時,一名身穿甲冑的武士走了,對準小西行長一鞠躬,從袖袍中抽出一封書信:「小西君,這是關白給你的書信。」
小西行長從幻想醒來,點點頭,伸手接過書信。
那小卒識趣退下。
深吸口氣,小西行長拆開書信往裡一掃,信上的內容讓他大喜若狂。
信上說,豐臣秀吉的大軍已擊潰大友家的前鋒,這幾日時間連下大友家五城。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大友家給直接打垮。
一聽到這消息,小西行長霍一下跳起,握緊雙拳來回在大營內轉圈。略顯蒼白的面容上,此時已滿是喜悅顏色,連傷都好上大半。
「喲西!喲西,明軍倒也不是不可戰勝,等關白收拾掉大友家,看你明軍如何囂張。」一連轉悠五個來回,小西行長雙眸放光,興致勃勃坐回原位。
他拿起桌上信筏,提筆給豐臣秀吉回信:「請關白放心,我部已圍困李如松大軍,只等關白清理完大友家的叛徒,兩家合軍一處,定叫明軍有來無回。」
寫完,他揮揮手從外邊叫來一名小卒,吩咐他送往豐臣秀吉處。
小卒領諾而走。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正午。
小西行長連日心情慘澹,今日總算是得了一個好消息,頓時胃口大開。匆匆吃過午飯,小西行長本來照例要午睡一會兒,但此時他心情大好。
感覺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頭,直接跳過午休,對準輿圖研究立花山城的周邊布局。
另外一邊,加藤清正來到博多灣已經三日。
望著船隻密布,人潮如流的博多灣,他不免有些急躁。
這些佛郎機人還真他娘的是奸商,一把破鳥銃成本不過幾兩銀子,他們竟然賣自己八十兩。
還有那鏽跡斑斑的大炮,竟也要兩千兩銀子。
「這簡直就是搶劫!」
加藤清正坐在碼頭一處旅館,看著對面談笑的佛郎機人罵道。對面佛郎機人收斂笑容,帶著警惕掃視起眼前這個倭國人。
加藤慶清正怒目而對,身旁的隨從訕訕一笑,看向加藤清正詢問道:「那加藤君,咱們還從他們手中買槍炮?」
「你告訴他們,買可以,不過一把至多六十兩銀子。」加藤清正指著隨從喝道。
隨從立馬翻譯過去,怎料對面那兩名佛郎機人冷冷一笑,回答:「不好意思,剛才是八十兩白銀一把鳥銃,現在我們改了,現在需要九十兩銀子一把鳥銃。」
「兩位先生,你們怎麼能這樣呢?」隨從急了,呵斥道。
「你們有你們選擇的權力,我們也有選擇的權力。」左邊那名高個兒的佛郎機柔和一笑,又故意誇張叫嚷道,「我相信,我們已經是這兒最合理的價格,如果你找別人,只會比這個更高。」
隨從面容一下難看起來。
他猜測,這些傢伙早已達成協議,就是要趁著這次戰爭大發戰爭財。
要是他們都達成協議,那自己這一邊除非不買武器,要買就必須接受他們的價格。
「他們說什麼?」加藤清正見隨從面容難看,警覺問道。
隨從苦著臉把二人的條件複述一遍。
加藤清正登時就惱了,一拍桌,豁然站起身子,咬牙切齒道:「好哇,你們這幫金頭髮的西洋鬼,敲詐敲詐到我頭上來了,信不信老子帶人把你這破地方都給揚了?!」
兩個佛郎機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不過,從他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懂上幾分,二人對視一眼,起身往包間往走。
加藤清正氣得「哇哇」大叫,探出手掌,抓向那名矮個子的佛郎機人。
佛郎機人沒想到他敢動手,心下吃驚,抬腿往後一踢,試圖掙脫束縛。
加藤清正側身扭開,腳步往前,手臂一勾,勒住矮個佛郎機的脖頸。
腰間武士刀刷一下抽出,對準矮個佛郎機人比劃道:「八嘎,你們滴良心,大大滴壞!」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
等到隨從和高個佛郎機人反應過來,矮個佛郎機人已被制服住。
那高個佛郎機人滿面憤怒,指著加藤清正破口大罵,隨從也是驚得滿頭大汗,忙勸道:「加藤君,有話好好說,沒必要這樣,沒必要這樣。」
兩邊是來做生意的,又不是來打仗的,你整這一出,讓人家佛郎機人怎麼看?
加藤清正卻是不想這些,他只知道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理。這西洋鬼也是人,刀架在脖頸上也會害怕,也會求饒。
想起二人此前高傲的模樣,又看著如今手中人質嚇得屁滾尿流,加藤清正心中大為暢快。
「冷靜.冷靜,加藤君,你別忘了小西君臨行前的囑託。」隨從瞧著愈發暴走的加藤清正,急中生智,搬出小西行長。
果然,加藤清正眼中血紅褪去三分。
順勢拋出自己的條件:「你告訴他們,要想我放人可以,三十兩銀子一把鳥銃,我要一千把。一千兩銀子一門大炮,我要五十門。」
隨從面容微白,心想:你這乾脆去搶好了。
「翻譯!翻譯」高個佛郎機人揮手催促道。
隨處覷了眼加藤清正,硬著頭皮對高個佛郎機人翻譯道:「加藤君說,讓你們以三十兩銀子的價格,賣一千把鳥銃給我們。還要再用一千兩銀子價格,賣五十門大炮.」
「哦,我的上帝!」兩個佛郎機人聽到此話,頓時高聲齊呼,「你們這簡直就是搶劫,赤裸裸的搶劫,上帝一定不會寬恕你們的。」
加藤清正沒聽懂,將目光投向那名隨從。
隨從胡亂翻譯一通,這時加藤清正怒氣也消散大半。
望著手中嚇得屁股尿流的人質,加藤心想:要是真把這西洋鬼殺了,這些西洋鬼肯定不能答應,到時非得鬧出大亂子不可。倒不如松鬆口,買完鳥銃早些回去。
打定主意,加藤清正稍降低自己的條件。
形勢比人強,佛郎機人迫於無奈,勉強答應下來。
約定:三日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送走佛郎機人,加藤清正收回武士刀,一屁股坐回位置。
一旁的隨從笑容滿臉,對加藤清正豎起大拇指贊道:「加藤君不愧是有勇有謀,我看,小西君來這地方和佛郎機人談判,也不過如此。」
加藤清正哈哈大笑,招呼人繼續上酒上菜。
三日時間如約而至。
這日剛過卯時,初升的東曦落入海面,在海面上激盪起一陣金色光芒。海面再一折射,映到浩浩蕩蕩,行進的大船之上
上千艘戰艦閃爍金黃的光芒,如同金色長龍徑直撞向博多灣。
隨著大船進入港口,安靜的博多灣立時變得沸騰。
大明人,倭人、佛郎機人紛紛張著腦袋,看著這一支龐大的船隊。期間間惑有聲音響起:「快看,那是大明的戰船?」
聽這一說,大明商人登時發出驕傲呼喊。
如同晴天霹靂中的驚雷。
「不對,也有佛郎機的戰船,你看,上邊還有金髮碧眼的佛郎機人。」一名大明商人忽然驚叫,指著大船身後的佛郎機人說。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呢?」一人面帶狐疑問。
「不會是來打倭寇的吧?」
「八成是,這倭寇實在可惡,咱們好好的生意全讓這些傢伙攪和了。」
眾人議論紛紛,雜七雜八說上一大堆。
張允修站立在主船,身邊站著宋明,腓力、卡爾、查理。此番大軍拼拼湊湊,再加上南海的軍艦,硬生生湊上五萬海軍。
有這五萬海軍,不說能扭轉戰局,但切割戰場,打掉豐臣秀吉的補給線,還是輕而易舉。
「先派一部分人登岸吧。」張允修淡然吩咐道。
「是。」
韓三親率錦衣衛先登岸,接著張允修「蹬蹬蹬」和眾人下了戰船。
碼頭上,人頭洶湧,喧鬧如潮,若不是有錦衣衛維護秩序,怕是早就亂成一鍋粥。
饒是如此,這亂象依舊看得張允修眉頭一皺。
偏在這時,幾名金髮碧眼的佛郎機人拼命往張允修處擠,好似有莫大的冤情。
張允修命人放他們過來。
原來這幾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加藤清正威脅的佛郎機人。
高個子喚做托馬斯,矮個子喚做奧卡福。
這會兒一見到張允修和查理等人勢力龐大,二人立馬前來求援。
只見奧卡福先聲淚俱下道:「倭國人實在是太卑鄙了,我們好好與他們做生意,他們竟然搶劫我們的火器。」
「怎麼回事?」不待張允修詢問,查理越俎代庖道。
托馬斯一步上前,看向幾人答道:「前些時候,有一大隊倭寇來到博多灣,說是要和我們買鳥銃和大炮。
我們按照公價賣給他們,這些傢伙不滿意,硬要逼著我們用低價賣給他們。」
「我們不賣,這些傢伙就抓住我的好朋友逼迫我。」
說罷,他還指著奧卡福的脖頸介紹:「你看,這就是被那倭寇的刀所劃傷的。」
眾人循聲看去,果然就見一道淡淡的血痕,印在他的脖頸處。奧卡福發揮演技,嘴一癟,立刻大叫著哭訴起來。
一個金髮碧眼的中年大漢哭喊,那場景,的確有些辣眼睛。
人群中,張允修經過翻譯也明白幾人所求,於是當即朗聲說道:「你們放心,這些倭寇多半是豐臣秀吉麾下倭寇,我們來正是要對付他們。」
「尊敬的先生,您真是我們的救星。」奧卡福紅著眼圈說。
張允修笑了笑,偏頭看向查理三人,除卻查理面帶怒容外,其餘兩人皆是面無表情。
張允修立時眉頭一皺,心想:這欺負是你的同胞,你二人就沒點表示?
其實也不怪他們。
大家辛苦出來,大多數都是在國內混得不咋地。
要是在自家國內混得好,誰願意背井離鄉?
他們見過太多腌臢事情,對於什麼同胞,同鄉基本早已無感。在他們眼中,任何東西都有價格,只不過是價格的高低罷了。
「咳咳.現在,聽二位先生這麼說,人應該還沒走遠才對,咱們現在去追,應該還能追到。」張允修習慣性握拳放在嘴邊咳嗽兩聲,打斷沉默道。
「是,我們的大炮還沒給他們,還請總督先生替我們做主!」奧卡福答道。
雖然不知道張允修的身份,但如此年輕,就能統帥這麼多的船隊。想必至少也是伯爵、侯爵等險要爵位,一方總督也不是沒有可能。
張允修不慌不忙,問清來人的人數,又問起裝備,隨即打定主意要先吃掉這一隊倭寇再說。
「腓力先生,查理先生,卡爾先生,這第一戰至關重要。」
三人對視一眼,笑著答應道:「先生放心好了,我們不會欺騙朋友。」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