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周進

  第215章 周進

  山東。

  兗州府。

  一場急促的夏雨過後,兗州府的天再度恢復此前明亮模樣。遠山如黛,被雨刷洗得蒼翠欲滴,籠罩在白色的霧氣中,恍若仙境。

  濕漉漉的泥地上,隨處可見青綠的落葉,夾雜著黃泥地中。人踩在上邊,落葉嵌入到黃泥地,頓時把黃泥地踩成一片青色。

  此時,曲阜縣城外,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學士,頭帶蓑衣,提著打滿補丁的長袍的裙擺,一步一搖地往曲阜縣城內奔去。

  一陣寒風掠過,中年學士的斗篷被帶起,露出斗篷下一張滿是風霜的面頰。

  中年學士喚做周進,乃是曲阜城外周家莊的一名學子。

  少年時就頗具才名,二十歲通過通過童生試,正式成為一名縣學的秀才。

  本以為自己要大展宏圖,金榜題名。

  命運偏偏喜歡作弄人,此後二十年,數次科舉,通通名落孫山。這時的他已兩鬢微霜,背也駝了,上有老母,下有妻兒。

  索性就絕了科舉念頭,在這城中一處酒樓當起帳房先生。

  打著呵欠麻木地走入到曲阜縣城,周進循著記憶,踩著青石地板走向城東。

  不一會兒功夫,他便來到一處約莫三丈高,寫著「春來酒樓」招牌的酒樓門口。

  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周進取下蓑衣,跨步走入門檻。

  因為時間尚早,昨夜又下過大雨,因此酒樓內尚無客人,只有幾個小廝穿著短卦正在打掃。

  這會兒一見周進穿著長衫進來,一名刻薄的小廝側過腦袋,油腔滑調地打趣道:「周老爺,怎麼今兒個來這麼晚吶,不會是又溫書,溫過頭了吧。」

  其餘夥計也停下手中動作,跟著鬨笑起來。

  周進尷尬一笑,不理會幾人,徑直走到帳台前低頭把算盤打得震山響。小廝們見他無趣,搖搖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

  周進感覺有些疲倦,他皺著眉頭打了個呵欠,伸展伸展身子。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抬頭看去,卻是二十餘名學子熙熙攘攘走了進來。

  這些人年紀大多偏大。

  當先一人與之年紀差不多,都是四十出頭。

  這群人一進來,很快便引得店內客人側目。一名機靈的小廝一步上前,笑呵呵地迎著幾人到一樓靠窗邊的大桌前坐定。

  接著,上好酒菜,便匆匆退了回來。

  看著這些高談闊論的模樣,周進不免泛起嘀咕:最近這是怎麼了?鄉試和會試都已結束,這些傢伙成日扎在一堆,胡吃海喝,哪來的錢財。

  不過那是人家的錢,人家愛咋咋樣。

  正想著,那堆學子中忽然響起一聲激昂的聲音:「諸位,這科舉進身實在是難吶,你想想,秀才到舉人那已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此後的會試更是三年一科,只取二百餘人,天下讀書人何止百萬,那可真是萬里挑一。」

  「不過,現在不同了,松江府如今正在選拔官吏。秀才就能考,而且一旦考核通過,直接給一份活計。要是考核優異者,還能授予有品級的官兒。」

  周圍的看客頓時被那人的闊論吸引,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那名學子一笑,繼續道:「我來時,將將才一千人報名,卻足足派發了三百多個帽子。只要去了,用腳粘上墨水兒,在答卷上踩一腳,都能幹倒一半的人。」

  「哈哈哈」眾人聞聲,哄堂大笑,顯然被這個不倫不類的比喻勾住心思。

  接著,那名學子繼續說起松江府考核的好處。

  從俸銀到住所,再到未來升遷,千言萬語總之就一句話:相信我,去考吧,只要考上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就是。

  不知不覺,周進走出櫃檯,擠入到人群,看著那名高談闊論的學子問:「你說,只要考上了,都能在吏部入冊,每月至少還能有五兩銀子當俸銀?」

  「啊,對。」中年學子點點頭,轉動腦袋環視一圈,又道,「而且松江你們曉得吧,那兒左邊挨著蘇州,右邊靠著大海,哪兒的人肚臍富得流油,放屁都能蹦出金屑子。」

  這下,周進心動了。

  現在他每月的工錢,不過是一兩銀子,每日渾渾噩噩。

  倒不如去考上一考,到時若是不成,再去松江府找份活計干,也總比在這兒混日子強。

  想著,周進對準那人一拜,默不作聲地退回人堆。

  「唉,仁兄若是想去,可以和華亭縣的大船一起去,這是不收錢的。」那學子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周進的肩膀,提醒道。

  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元,怎能這麼輕鬆放他離開?

  周進沒想到,連路費都能剩下,這回他對這考試更為感興趣。當天剛一休班,他便火急火燎地回到家,把事情和老母親與妻子說了。

  妻子聽後,沉默不語。

  老母親更是連聲嘆息,許久,才搖頭道:「兒啊,伱都考了七次了,是不是個讀書種子,你自個兒還不知道嗎?」

  周進滿臉堅毅,沉聲回道:「母親,這回考得人少,我一定能考上的。而且考上後,當地的官府還給分房子,到時我把你們都給接過去。」

  「那那好吧。」老母親見兒子如此,也不忍再打擊,只能答應下來。

  周進後退一步,膝蓋一軟,對跟前的老母親一跪,重重磕下三個響頭。然後,他站起身子,進入裡屋收拾行囊。

  周進的妻子緊隨其後。

  看著忙碌卻又笨手笨腳的丈夫,妻子搖搖頭,上前搶過被褥,細心折迭起來:「我就知曉,你肯定忘不了當官老爺。去吧,要是不成,大不了再找一份差事就是。」

  周進聞聲,鼻尖一酸。

  妻子嫁給她時才十六歲,二十年風風雨雨,家裡家外都是妻子在操辦。而他,依舊是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只讀聖賢書的落魄書生。

  「秀娘,這次我要是再考不上,我一輩子都不考了。」周進從身後抱住妻子,一臉愧疚地說,「以後這家,我和你一起操持。」

  「你就嘴上說說,到時還不是一樣要去考!」妻子嘴上嘟噥一句,心中卻是甜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