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激辯
出了宮門。
外邊陽光正好,張允修卻是一臉陰沉。
魏清與之並肩而走,呵呵一笑,開解道:「哎喲,我的張司丞唉,你大好的前程,可不能為這小事兒葬送了。」
「孔家受天下文人共同敬仰,你動他們,莫說入閣,就是在翰林院也寸步難行。你可要分清裡邊的輕重,皇上已經說了要查,這事兒就不肖伱動手。」
張允修強擠出笑容,抱拳道:「多謝魏公公提醒,小子險些自誤。」
「嗐,咱倆誰跟誰?」
魏清聳了聳泛白的眉毛,加快腳步領著張允修去內庫。
當天晚間時分,張允修帶著禮物,悶悶不樂地回到大學士府。徐若溪迎著,一見丈夫臉色,心中的歡喜就消散幾分。
二人在大廳坐定,徐若溪小聲問:「怎麼了?夫君。」
張允修這才覺得失態,於是收斂悲意,強擠出笑容回答:「沒什麼,就是最近有點兒累。我不是對你,你不要多想。」
徐若溪微微頷首。
既然丈夫不願意說,她也不好追問,省得追問多了,導致丈夫惱火。她只乖巧一笑,輕輕走到丈夫身後,為他按捏肩膀。
伴隨著玉手輕抬,張允修眼眸微閉。
腦海中浮現出孔家橫徵暴斂,欺壓百姓的可憎面目來。
是,儒學極為契合封建王朝的統治。
孔家能有如此地位,那都是因為歷代統治者都肖他來穩固自己的統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存天理,滅人慾。」
「.「
但是當堅船利炮打入中國時,那些腐朽的聖人言論,能否擋住嗎?孔子的言論的確有正確的,但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再經朱熹的註解。
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是該改變改變了。」張允修低喃一聲,陡然睜開雙眼。
身後的徐若溪覺察到丈夫氣勢變化,手中動作不禁一滯,張嘴想問,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來。
月掛中天,漫天繁星。
張允修披著一件單衣,緩緩走入張居正的臥室。
裡邊,張居正倚靠在床頭,手中拿著一本摺子,藉助油燈的光芒,耐心窺探其上文字。
旁邊,玉琴恭敬侍立,隨時準備聽侯老爺差遣。
見到張允修進來,玉琴展眉一笑,踱步上前,示意他小聲些。張允修點點頭,笑著開口說道:「您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父親說。」
「好,不過別太晚,老爺身體熬不住的。」
「我省得。」
二人簡單說上兩句,玉琴匆匆離開臥室,張允修則邁步上前。
張居正把手中書本往左邊一摜,斜睨了眼兒子,示意他坐在跟前。二人心照不宣,張居正直接開口問道:「說說吧,又遇上什麼麻煩?」
「有點兒大。」張允修訕訕一笑。
「多大?」
「連您都不敢輕易插手。」
此話一出,張居正反倒心中升起戰意。
不過很快他又警惕問道:「是不是勛貴的事兒?」
「不是。」
「那是什麼?」
除卻勛貴和王室外,這天下倒也沒什麼大事兒。
張允修覷了眼父親疑惑的面龐,勾著腦袋,低聲說道:「孔家。」
「誰?」張居正沒有聽清楚,催促張允修再往下說。
「曲阜孔家。」張允修再度複述一遍。
這下,張居正聽清楚了。他面龐一黑,差點兒恨不得一腳把兒子踹翻在地。
孔家乃是天下文士所共同敬仰者,他自己也是靠此進身為官。
現在要動孔家?
那不是天下人作對麼。
先不說他那些躲在暗處的政敵,就是自己那些朋黨,都要跳出來說一句「不可」!
但張居正到底在官場多年,並未馬上流露出怒容,而是不動聲色地問:「理由呢?」
張允修把宋明的話如實告知一遍。
「不夠。」張居正聽後閉上雙眼,連連搖頭。
「不夠?」
「你不能只盯著曲阜一地,而是要俯瞰整個天下。其實,山東境內上摺子參孔家的人不在少數,但你知曉,為何這孔家一直穩若泰山麼?」
「為了維繫天下穩定?」張允修思索片刻,回道。
「不錯,要做大事何惜幾個小民。」張居正點點頭,又道,」這事兒你不用再去管,朝廷自會去查,大不了就是讓孔家把吃掉的土地,悄悄退出來就是。」
還是悄悄的吐出來。
張允修心中怒不可遏,這孔家如此做派,完全是被這些士大夫們給摜出來的。
「父親,孔聖人周遊列國,惶惶如喪家之犬。如今他的後人富甲山東,尚不知足,若是孔聖人知曉自己的子孫如此,怕是也得氣得從棺材裡蹦出來吧。」張允修賭氣似地回道。
「放肆!」張居正一拍床邊,喝道,「你也不看看你有幾斤幾兩。掌控天下的不是這些百姓,而是這些士大夫們,你若是對孔家出手,皇上都護不住你。」
張允修咬著牙回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今日山東不管,明日河南不管,這兒爛一塊,哪兒爛一塊,要是全爛,這天下的百姓就會揭竿而起!」
「敢問父親,自我大明之前,這歷代王朝可有超過三百年的!」
張允修的話擲地有聲。
張居正聽後,嘴唇微微翕動,沒有說話。
見到如此情形,張允修索性把話說開:「自古以來,卒之亂天下者,非四夷,乃一二小民也。秦之強盛,兼併六國,滅秦者,非六國也,乃陳勝、吳廣等一二小民。
唐之強盛,萬國來朝,卒之亂天下者非四夷也,乃黃巢,王仙芝等一二小民也。
元之強盛,吞金滅宋,卒之亂天下者,非金非宋,乃韓山童,劉福通等一二小民也。」
「想韓山童、劉福通不過一二流民,振臂一呼,九州幅裂。」
「父親還覺得,這天下是由那些士大夫們統治的嗎?」
明明知曉老百姓吃不飽就要造反,但歷朝統治者卻總選擇忽略。
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你說得對。」張居正看著兒子認真的模樣,忽然讚許一笑,說道,「不過,我老了,這事兒怕是干不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