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借勢
十餘天的功夫,張允修緊趕慢趕,總算是回到北京城。
一入自家府邸,張福神色慌亂地迎上前來,小心提點道:「老爺讓你回來後,立馬前去見他,我看老爺面色很不好,八成沒什麼好事兒。」
張允修心中咯噔一聲,卻也只得強撐著,硬著頭皮往裡走。
等到了書房,遠遠的就瞧見游七如同一隻黃雀,來回跳動著在外邊打轉。
張允修猜測,多半是因為遼東的事兒。
他整了整心神,舉步上前。
游七也覷見張允修,忙迎了上來,抓住他的胳膊,苦著臉說道:「五公子哇,你可算是回來,你可不知道伱這回闖下多少禍。」
「什麼禍?」張允修反問他。
「還能是什麼?你竟然敢私自去遼東,調動大軍征伐女真部落,這可是殺頭的大罪過啊。」游七說著,一雙眼睛已有霧氣瀰漫。
「不不會吧。」
張允修面帶遲疑,試探性問上一聲,企圖從游七臉上找到些什麼蛛絲馬跡。
游七一臉悲戚,卻是依舊不肯改口,指著書房說道:「快進去吧,老爺早就在裡邊等你了。」
「哦,好。」張允修一點頭,失魂落魄地推門而入。
書房內,張居正烏頭黑臉,倚靠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
若不是他瞪圓的眼珠在轉動,張允修甚至以為他睡著了一般。
「父親。」彎腰行上一禮,張允修怯怯喊道。
「張司丞,好大的威風,在京城命令完咱還不夠,現在還跑到遼東去耀武揚威。」張居正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一開口語氣便陰陽到天邊,「依照著咱看,你現在這什麼翰林院學士,尚寶司的司丞哇,都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明兒個咱就去寫摺子,辭去首輔之位,讓你來當這個首輔。」
「真的?!」張允修不假思索地答上一句。
一開口,他便後悔了。
心中連呼,大意了,大意了!!
抬眼一看,張居正雖極力壓制,但怒氣早已溢於言表,他重重拍桌,怒喝道:「逆子,好你個逆子,現在還覬覦上首輔的位置了。」
「游七,叫人來把這畜生帶出去,打五十打板子,罰他五月內不准出門。」
「父親。」張允修眉頭一蹙,上前急切喊道。
「打七十板子,七月不准出門!」
張居正再度一喝,不一會兒功夫,外邊闖入四五名家丁大漢,抓住張允修就往外走。
張允修掙扎不過,只得高聲嚷道:「父親,我知錯了,我知錯了。」
「知錯了也沒用,給我狠狠的打!」張居正余怒未消,一臉絕情地嘶吼道。
少時,張允修的聲音逐漸遠了。
張居正捏了捏鼻翼,深吸口氣,癱坐回太師椅上。
溝壑縱橫的額頭上已是擠滿濃密的汗珠。
一旁的游七拿來毛巾為張居正揩揩熱汗,又端上一杯茉莉花茶,小聲勸道:「老爺,這公子打也打了,嚇唬也嚇唬了,這事兒應該就算事了吧。」
張居正覷了眼游七,端起茉莉花茶小呷一口,才咬著腮幫子說道:「咱當這個首輔那是如履薄冰,哪怕是咱都不敢繞過內閣,直接對邊將發號施令。」
「這小子倒好,傻乎乎跑到遼東去,他真當天下言官是瞎子不成?」
「老爺。」待張居正說完,游七恭敬喊上一聲,又繼續道,「公子自打前年來京之後,這性子一向如此,雖然有些孟浪,但也不至於平白做出如此失態的事情來。」
「什麼意思?」張居正心下警覺。
「小的聽張福說,公子是準備殺掉一個叫做努爾哈赤的蠻夷頭子。後邊不知怎麼的,又改了主意,親自前往遼東,尋了個由頭,把整個建州衛都給平掉。」游七不疾不徐,小聲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努爾哈赤?」張居正低喃一聲,在他印象中,這人應該對大明還算恭敬才對啊。
不過現在把人家部落都給滅了,說這些也沒用。
兒子乾的破事兒,就算他不認,別人也會算到他頭上。他現在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由不得他辯解半分。
他這個當老子,屢次被兒子指揮,這讓他頗為不爽。
不爽過後,那自然要出氣。
於是便有了這次家法。
沉吟片刻過後,張居正又再度恢復鐵面宰相的模樣:「這樣,你現在馬上讓劉炫去一趟遼東,把李如松戰報中所說的戰果核對下來。然後報給內閣,咱親自為李如松請賞。」
「至於那臭小子,李成梁說他是去遼東為皇上尋什麼鷹,管他是真是假,都往那上邊靠吧。」
「是。」
游七恭敬回上一聲,轉身離開。
張允修的臥室內,張允修屁股血紅一片,趴在床上,鄭喜兒挺著大肚子,心疼得為他塗抹藥膏。
幾乎每塗抹一下,張允修身體都會一顫。
然後光滑的頭上滲出一大片汗珠。
「公子,那些下人下手也太狠了,都都把您打成這樣了。」鄭喜兒看著張允修的慘樣,眼圈一紅,忍不住嗚咽道。
「這還是留手了,沒傷到骨頭,只是看著疼而已。」張允修有氣無力地回道道。
若是他們真下死手,別說七十棍,二十棍自己就得一命嗚呼。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老爺也太狠心了。」鄭喜兒依舊不信,她咬著腮幫子,氣鼓鼓地哼道,「怎麼你也是他的兒子,怎麼能讓奴僕下這麼狠的手呢。」
「別說話了,快給咱把藥抹完,咱好早點兒休息才是啊。」
「哦,那你趴好別亂動,省得我又弄疼你。」
鄭喜兒糯糯回上一句,再度輕柔地為張允修塗抹藥膏。
約莫過了一刻鐘,張允修屁股上的火辣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涼意。
「喜兒,你真好。」他看著圓嘟嘟的鄭喜兒,側著腦袋展顏一笑。
「還笑,我看老爺打你還是打得輕了。」鄭喜兒低聲嗔道。
「你剛才不是還說虎毒不食子麼?怎麼現在又變卦了?」
「我剛才是看你可憐,才這樣說的。現在你屁股不疼了,自然就沒必要哄著你。」鄭喜兒攏了攏耳鬢的髮絲,撅著嘴兒嗔道:「我看老爺這次就是要給你一個大教訓,免得你日後不懂規矩,再惹下什麼禍端來。」
「你不懂,若不是萬不得已,咱也不想這樣做。」張允修搖搖頭,把腦袋偏去另外一邊。
鄭喜兒來了脾氣,雙手叉腰,哼唧道:「是,喜兒一介女流之輩,是不懂張大公子的那些道道。可是喜兒都知道,公子身為首輔的兒子,您的一言一行都有無數人盯著。」
「您說的話,和做的事情,不光代表您自己,還代表著首輔。」
「就像是喜兒自己,別人為人尊著咱?還不是因為咱代表著你張大公子麼,不然我一個懷孕的大肚婆,走到街上都沒人看一眼。」
「喜兒.」張允修迴轉面頰,愣愣看向鄭喜兒。
他沒想到,她能把這勢看得如此透徹。
他也好,自家老爹也好都在借「勢」。
因勢利導,順勢而行,才能事半功倍。
自家老爹借的是皇帝的「勢」,內閣每有一議,皇帝即下一旨。他這個首輔能當得如此順暢,就是因為他借了皇帝勢。
自己則是借了自家老爹的勢,同時還扯著皇帝的虎皮做大旗。
正是因為如此,李成梁父子也好,王纂也好,通通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正在張允修思索之時,鄭喜兒輕輕喊上一聲,挪步到他床前,滿臉心疼握住他的雙手,說道:「公子,你以後可不敢再做這麼大膽的事情了,萬一把你打壞了,喜兒怎麼辦?」
「打得是屁股,又不是打得辦事兒的玩意,你怕什麼。」張允修咧嘴一笑,順勢和鄭喜兒說起渾話。
二人早已親密無間,鄭喜兒被這一打趣,不光面無羞赧,反而仰著脖兒哼道:「誰知道有沒有打壞,別一到和我同房的時候喊累就是。」
「好好好,等你身子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張允修跟著口嗨一句,雙眼一閉,沉沉進入到睡夢之中。
一旁的鄭喜兒玉手輕抬,輕輕為情郎上身蓋上錦被,然後坐到一邊的小桌,單手撐著下巴,直勾勾盯著情郎的面頰。
時間一閃而逝,眨眼就來到七月。
一聲悶雷炸響,張允修的私宅內,一聲嬰兒的啼哭跟著傳遞出來。
屋外,滿臉焦急,來回踱步的張允修立時欣喜若狂,一把抱住張簡修,嚷道:「生了,生了。喜兒生了,哈哈哈.」
「行了,別在這兒愣著了,快進去瞧瞧吧。」張簡修心中高興,推搡著張允修就往裡走。
這時,木門啪嗒一聲打開,一名婆子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走了出來,強顏歡笑道:「公子,少夫人生了位千金。」
「女兒好哇,女兒好。」
張允修一把奪過襁褓,低頭看著睡夢中的女兒。
但見她皮膚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一般,不免有些失落。
一旁的婆子掩唇一笑,耐心解釋道:「小孩子剛出生都是這模樣,等過上幾天,自然就好看起來了。夫人與公子是天作之合,生出來的孩子自然差不了。」
哦,原來是這樣。
「張福,帶著這些人下去,一人賞二十兩銀子。」張允修大方地一揮手,抱著女兒就往裡走。
婆子千恩萬謝,然後跟著張福下去領賞去了。
來到裡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鄭喜兒滿臉大汗,髮絲凌亂地沾染著汗膩膩的脖頸上,小嘴兒發白,面無血色,虛弱到了極致。
張允修滿臉心疼,快步走上前,坐到床頭。
把嬰兒遞到鄭喜兒跟前,激動說道:「喜兒,你看,這是咱們的女兒。」
「好好醜。」鄭喜兒皺著眉喃昵道。
「小孩子都這樣的,等長大了就不醜了,一定和她娘親一樣,是個大美人兒。」張允修說著,附身對準鄭喜兒的額頭就是一吻。
「公子,夫人現在剛剛生產,虛弱得很,需要靜養。」一名年長的婦人低聲提醒道。
張允修一拍腦門,依依不捨地覷了眼鄭喜兒,柔聲低語:「那你好好休息,咱就在你旁邊的屋子,有什麼事兒,你派人來叫我就是。」
「嗯。」鄭喜兒看著張允修,糯糯回上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