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和尚造反,十年不成
次日一早,禮部給事中劉純的一封奏摺,把沉寂下去的北京城,變得再度熱烈起來。
「臣聞:國之大者,在於民生;教之勝者,宜在德心。今日之佛教,流傳千載,信徒眾多。然,時有投機者為避徭役遁入空門,長此以往,必定導致國家賦稅有損。賦稅損,則國庫虧,國庫虧則國家疲敝,民亂四起。
故臣奏請陛下考核佛教教徒,令其不合格者歸鄉耕種,以充國庫。」
緊接著,六部,都察院皆有摺子跟上。
張居正模仿著皇帝的口吻寫下:「卿之言甚切合時務,准奏。」
票擬一送到西暖閣,皇帝便原封不動寫好硃批,然後通過通政司,把奏摺內容傳檄天下州府。
為了以防天下州府的和尚到京城鬧事,張居正還給各處地方官下達命令,那處的和尚跑到京城,就要拿哪處的地方官治罪。
這命令一下,各處的地方官如臨大敵,紛紛派遣官差把好道路,生怕放走一人。
不過,雖然各地的僧人來不了京城,但光是京城附近也有五千多名僧人。
他們一聽有人要砸自己飯碗,那還得了?
經也不念了,鍾也不撞,嚷嚷著要去紫禁城請命。
距離張居正下達裁撤和尚的命令才過去五天,北京城上千和尚,再加上同情和尚的百姓,一下聚攏起來,大有暴亂的趨勢。
昭寧寺前,一名胖和尚義憤填膺,站在臨時搭建好的高台上。
下邊,擠滿了僧人以及附近的佛教信徒。
胖和尚眼神在下邊掠過,然後擼起袖子,奮臂呼道:「諸位,咱們念了快半輩子經了,現在有人不讓咱們念經,你們說說咱們該怎麼辦?!」
「去和太后請命,請太后為咱做主!」
「對,去和太后說,咱當了二十年和尚了,哪怕是嘉靖皇帝在世的時候,也沒讓咱還俗。他張居正算老幾,也敢叫咱還俗?!」
「就是.就是,咱們供奉佛祖,為大明祈福,若是沒了咱們,你瞧瞧這大明得亂成什麼樣。若是人人都不向佛,那這世道能不亂麼。」
眾人叫嚷得正歡,一隊千餘人的隊伍,蹬蹬蹬從外邊快步跑了進來。
韓三騎著馬走在最前邊。
一到昭寧寺前,他大手一揮,上千兵馬迅速展開,把昭寧寺廟圍攏起來。
看著這些拿著刀槍的大兵,這些和尚有些畏懼,紛紛捂住嘴巴,往後邊退上幾步。
「剛才不是嚷得挺歡的嗎?咱一來,咱都成了啞巴,繼續說啊。」韓三抱著膀子,笑著走向那帶頭的胖和尚,兩邊百姓識趣地讓開道路。
「你伱們這些鷹犬爪牙,死後必定要下十八層地獄。」胖和尚見氣勢奔潰,指著韓三咬牙怒罵。
「咱下不下地獄,咱不知道。」韓三搖搖頭,齜牙笑道,「不過,你們若是再圍攏在這兒,誹謗朝廷大法,咱現在就送你們去見佛祖。」
韓三的話音一落,不出意味就在下邊引起一陣激烈騷動。
「狂妄,狂徒。」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就是別人養的一條狗罷了。」
「好好的人不當,跑去給人當狗,我若是你爹娘,恨不得當初就把你門死。」
「.」
對於這些咒罵,韓三置若罔聞,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積雪,以刀指著高台上的胖和尚說:「給你一刻鐘的時間,如果這些人還不散去,你就是首惡,咱就找你。」
「憑啥?」
「就憑咱身上這身衣服。」
這下胖和尚犯起難來,他是組織者,若是這樣散去,以後自己還有什麼臉面?
如果不散去,萬一這傢伙真的把自己抓去,那自己豈不是倒了大霉?
一時間,他愣在上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韓三心中已經有底,幾個跨步踏上高台,看著下邊的和尚與信徒說:「你們誤會首輔的政令了,首輔不是讓所有和尚都還俗,而是要通過考核。」
「只要通過考核,你們繼續念你們的經,首輔絕不會阻攔。」
「那考核什麼?!」一名中年和尚扯著脖子問。
「你當和尚,你說考核什麼?咱一個當大兵的都知曉,肯定是考核你們和尚平日裡學的東西,只要你們誠心向佛,肯定能考核過。」韓三看了眼那人,鄭重回道。
「那要是考核不過呢?」一道怯怯的聲音再度響起。
「考核不過,就滾回家去,等你什麼時候考核過了,再當和尚!」韓三臉上一冷,忍不住譏道,「連考核都考核不過,也敢說自己誠心向佛?你向的是哪門子佛?」
周圍的信徒也回過味來,原來這並不是不要和尚,而是找出害蟲。
只要誠心向佛之人,心境通透,自然不用擔心。
如果心有雜念,那就說明禮佛不誠,這樣的和尚朝廷養著就是浪費糧食。
「這位官爺說得不錯,只要虔誠向佛,佛自然不會拋下他的信徒。」
「嘶這狗日的天真冷,算了,回家去,回家去。」
「啊,俺家鍋裡邊還煮了東西,俺得趕快回去看看!!」
一霎兒功夫,原本鬧哄哄的廣場變得冷清起來。
平日裡有積攢的和尚有序散去,拿起佛經苦讀。至於那些濫竽充數者,則是個個苦著面容,如同死了爹娘一樣。
韓三歪斜著腦袋,看向一旁的胖和尚,謔道:「怎麼樣?要不咱在這兒陪陪你?」
「不不必了。」胖和尚臉上肥肉一抖,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韓三拍了拍胖和尚肩膀,轉身走下高台,沖周圍軍士吩咐道:「你們留一百人,守在這兒,好生保護這些和尚的安全。」
「是。」一名把總恭聲應下。
幾步出了寺廟,韓三帶著人手繼續在西城掃蕩,至於其餘幾城皆有其餘官兵配合。
經過一通敲打交流,和尚也分為了兩派。
一派是那些正兒八經,誠心向佛的和尚。
他們幾乎不受到任何影響,說不得還因為人數少了之後,分得的東西多些。
另外一派,則是那些濫竽充數,當初交錢混入佛門。
此後的日子也是得過且過,能混一天就算一天。
估計連佛經的第一頁都背不下來。
一連五六日。
北京城的寒風已經能吃人耳朵,鬧事的和尚畏懼寒冷,再加上大兵圍剿,便各自退後寺廟。
有明里咒罵,陰陽怪氣首輔的。
有扎小紙人的。
還有密謀要幹大事兒的。
張允修一概不管,也終於得空,便邀著鄭國泰在自家小院裡邊吃肉賞雪,增近感情。
只見二人坐在一處四角飛亭下。
中間擺著一張石桌,桌上正中擺著一個小銅爐,兩邊擺滿了薄如蟬翼的羊肉。
熱氣蒸騰下,夾起一塊涮羊肉送入嘴中,張允修只覺從上暖到下。
「呼呼,張兄弟,這涮羊肉可真嫩,咱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嫩的羊肉呢。」重重吹了兩口冷氣,鄭國泰一口吞咽下羊肉。
二人你來我往,不一會兒就吃得滿頭熱汗。
揩了揩額頭上的熱汗,張允修順勢解開扣子,笑著答道:「鄭兄若是喜歡,咱送給你幾頭肥羊,那可都是從韃靼人手中買來的。」
「那感情好。」鄭國泰猛然咽下一口羊肉,紅著臉回道。
「最近鄭貴妃可還好?」張允修漫不經心問。
「好著呢,前些日子,皇帝還給了咱賞賜。」鄭國泰說著,在腰間摸索一陣,掏出一塊玉佩,「看,這就是咱那妹夫賞給咱的。」
「果然是塊美玉。」張允修笑著恭維一句。
「那還不是兄弟你的功勞,若是沒有兄弟你,咱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發跡呢。」
「鄭兄客氣,咱怕是當不得如此。」
「你別給咱裝,咱妹妹都說你厲害,能幫皇帝摟錢,你是簡在帝心。」鄭國泰一把放下筷子,左手按住張允修的手腕,盯著他的雙眼說,「張兄弟,不瞞你說,咱最近是窮哇,皇帝給的那些賞賜,咱是真不夠用。」
「都說你張老弟是財神爺,咱今兒個就來蹭蹭你這個財神爺。」
「都是坊間傳言,信不得。」張允修笑著搖搖頭,又道,「不過,鄭兄若是缺錢,咱倒是可以給你找個賺錢的買賣。」
「什麼買賣?」鄭國泰一下來了興趣。
「就是這羊肉。」張允修笑著夾起一塊羊肉,吞入喉嚨。
「你是說,讓咱開酒樓?」鄭國泰試探性問道。
「對,這涮羊肉的館子在京中也沒幾個,你若是能多開上幾個,日後肯定能賺上一大筆。」
「可是.可是咱也沒開過館子,萬一賠了咱辦?」
你他娘的是真想白嫖啊?
張允修心中腹誹一句,表面卻是笑著說道:「放心,賠不了。如果你還擔心,那這樣好了,你出一半銀子,咱倆合夥開店就是。」
「好,既然張兄弟如此有魄力,那咱就跟著張兄弟賺錢了。」鄭國泰點頭應下。
二人就著風雪,吃了個肚圓,正待分別,韓三行色匆匆闖入小院。
見著張允修,韓三低沉著聲音說道:「公子,出事兒了。」
「什麼事兒?」張允修問。
「有兩個老僧人上吊了。」韓三抱拳答道。
張允修知道此事需要謹慎處置,於是也不敢耽擱,直奔事發地點而去。
等到了地方,還未走入,遠遠的就瞧見寺外圍攏了一大圈人。
一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從裡邊傳了出來。
「讓讓.讓讓!!」
韓三走在前邊,粗著嗓子,大聲呼喊。
兩邊的僧人紛紛讓開道路,目送著張允修走入最前,這時,張允修也總算是看清了地上的兩人。
都是骨形銷骨廋,眉毛髮白的老和尚。
「什麼時候死的?」張允修皺著眉問看守的大兵。
「昨兒個後半夜的時候,這兩個和尚考核沒過,應當責令還俗,就上吊了。」負責探勘的兵士,一抱拳,恭聲回上一句。
「厚葬吧」
「是。」
一通簡單地處理過後,張允修走出大殿,韓三忍不住抱怨道:「真他娘的晦氣,這大清早的就撞見這事,你說說,考核不過,不就是還俗麼?」
「你不懂。」張允修搖搖頭,又道,「他們當了大半輩子和尚,驟然不讓當和尚,他們會發現自己是個廢物,在這兒他們還能撞撞鐘。」
「去了外邊兒,他們就是兩個糟老頭子而已。」
韓三悠悠一嘆:「唉,這下這些僧人又要藉機發難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