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連環炮!
熹光初露凍雪才停,韓三親自帶著十來名心腹衛士,迎著風霜,打馬飛出北京城。
一路上,狂風漫捲,積雪彌天。
他離開北京城後不久,張允修也從床上掙扎著靠了起來。
偏頭看了眼還在睡熟的鄭喜兒,此時她臉上的潮紅尚未褪去,一頭如同瀑布一般的青絲,胡亂搭在白膩膩的肩膀上。
櫻唇微張,輕輕吐出香氣,像嬰兒一樣睡得安詳。
昨夜,二人一番火熱纏綿過後,張允修只覺多日積攢的怨氣,消散一空。
今日一早起來,他絲毫不見疲倦,反而神采奕奕。
笑著為鄭喜兒理了理垂落到耳邊的髮絲,張允修小心起身下床,拿好衣物,穿戴整齊。
緊接著,躡手躡腳走出房門,輕輕把房門關上。
抬頭看了眼難得放晴的天空,張允修心情大好,反剪著手走出小院,直奔著昭寧寺而去。
等他趕到時,太陽將將從東邊露出面頰。
往日裡熱鬧的昭寧寺,現在卻是一片冷清。
青石堆砌而成的台階上積雪密布,鮮有香客,只有幾個拿著掃帚的小沙彌,正在上邊清掃。
張允修踏雪而上,順著階梯走到大雄寶殿前的廣場。
裡邊,厚重的焚音夾雜著寒風,鑽入到張允修的雙耳。
大殿正中,一名容貌清奇,鶴髮蒼顏的老和尚,穿著一件嵌金絲的袈裟坐在最前。
在他的周圍,擠滿聆聽的弟子。
聆聽著梵音,張允修心下暗暗驚奇,不自覺走入大殿。
殿內和尚兀自察覺,自顧自念誦佛經,直至頌完一篇,中間的老和尚才睜開雙眼,沖張允修射出一道精光。
周圍的弟子也發覺了張允修的存在,紛紛轉動目光打量起張允修。
「施主,本廟最近不接待香客,您還是請回吧。」距離張允修最近的一名中年和尚,雙手合十,低聲勸解道。
「我不是香客,只是有些事情,想和方丈一如大師說說。」張允修搖搖頭,面容含笑,直接看向正中的老和尚。
一如大師微微頷首,站起身子,領著張允修往裡走。
二人來到裡屋小廳,以主賓之禮坐定,兩個小沙彌上前續上茶水,便恭敬退了出去。
張允修轉動目光,掃了眼周圍的環境。
這地方裝飾精緻,擺放講究,雖稱不上奢華,但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一如大師,在下有一個問題,還請大師賜教。」張允修笑著說道。
「施主請問。」一如大師雙手合十,示意張允修說話。
「佛曰:『眾生皆苦』。為何你們這兒的師父卻是一個也看不見苦色,反而每日臉上笑吟吟的,好似不是在參禪,而是在當大老爺一般?」
「那是皈依佛門,早已超脫六道之內,去除七情六慾後,自然就沒有人世間的苦楚。」
「哦,原來如此,原來你們都超脫了世俗之外。」張允修摩挲著下巴,笑了笑,忽然止住笑聲,厲聲斥道,「既如此,為何你們的慧能和尚,還敢強暴民女?!」
「施主可有證據?」一如大師知道來者不善,語氣也變得生冷起來。
「慧心和尚的供詞就是證據。」張允修冷冷一笑,又抓住一如和尚此前的破綻,接著發難,「伱剛才說,你們這兒的人都超脫世俗之外,那想必是得道高人。」
「既如此,他說的話總不能是假話吧?」
一如大師兩道白眉一擰,沉默著沒有說話。
張允修繼續道:「既然你如此信任你的信徒,你可敢指著眼前這尊佛發誓?若是你敢,咱轉身就走,此後絕不踏入你們昭寧寺一步。」
「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如大師語氣徹底軟了下來。
「老和尚,咱也送你一句話,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一步錯,步步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你若是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這些年參悟的是什麼佛法?」張允修窮追猛打。
證人是另外一方面,但若是這老和尚能自揭家醜,那效果會更好一些。
「咱也不唬你了,那女人咱已經找著了,因為顧著李太后的面兒,才沒有立馬把這事兒抖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紙始終包不住火,你現在回頭,說不定佛祖還能寬恕你。」
說罷,張允修揚長而去。
一如大師眉頭蹙成一塊疙瘩,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慧能犯了律法時,第一時間也是怒不可遏,準備把他送到官府去。
可是一想到,若是慧能的罪名定實,那對於昭寧寺的名譽與聲望,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他苦心經營數十年,才有今日昭寧寺之風光,他決不允許昭寧寺就這樣毀掉。
於是他妥協了。
他背叛了佛,把這事兒隱瞞下來。
正如張允修說的那般,一步錯,步步錯,這兩月來他備受煎熬,每天都在痛苦與內疚中度過。
好幾次,他面見李太后之時,都想把事情的真相告知出去。
只是話到嘴邊,一碰上李太后的眼神,他便如同泄氣的皮球,徹底沒了勇氣。
不管張允修所說真假與否,這一次,他總算是有勇氣下定決心捅出此事。
只見他雙手合十,對準台上的佛像一拜,口中喃昵道:「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合該我命中有此一劫。」
慈寧宮。
一如和尚被張允修一通喝問後,知曉事情已敗,便主動來此,準備與李太后訴說此事。
只見他被宮女領到偏廳坐定,不一會兒,李太后就笑吟吟走了出來:「一如大師,你前幾日給咱講的《心經》講得真好,咱現在有多了些領悟。」
「那都是太后有佛緣,這才能領悟。」
一如和尚目視李太后走上繡榻,先是一笑,隨後整理幾秒心緒,繼續道,「貧僧今日來此,是向太后辭行的。」
「啊?!」李太后驚了一跳,忙問道,「可是因為趙勇行兇的事情?」
「是。」
「好哇,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連你也拿去問罪!」
李太后怒不可遏,一如和尚連連搖頭,低垂腦袋說道:「不不不是貧僧自己失了德行。貧僧明知慧能有不軌之舉,卻因『名譽』二字所累,越走越遠。」
「想來是貧僧六根未曾清淨,這才有此邪念,貧僧打算外出雲遊,磨鍊心境。」
「啊,怎麼怎麼會這樣?」
李太后喃昵失神,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眨巴眨巴杏眼,李太后身子前傾,帶著幾分試探性問:「一如大師,這是不是底下人瞞著你乾的,你現在才知曉此事?」
「貧僧說了,這都是貧僧因邪念才導致,與旁人無關。」一如大師語氣十分肯定。
李太后仍不忘找補:「大師,你能自揭開家醜,說明心境曠達,怎能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棄你的弟子信徒而去呢?」
「太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尊佛,貧僧心中的『佛』已經有了裂痕。破鏡難圓,貧僧自知罪劣深重,日後當苦行修煉,為皇上,為李太后祈福。」
說罷,一如大師雙手合十,對準李太后一拜,轉過身子,顫顫巍巍地往大殿外奔去。
李太后眼圈一紅,揮手叫來貼身侍女,吩咐道:「去,把皇上叫到慈寧宮來,哀家有些事情要和他商量商量。」
當天晚間時分,一乘四抬的杏黃色暖轎緩緩落在張大學士府邸的轎廳內,一名身穿蟒袍的太監,打裡邊走了出來。
正是乾清宮的管事太監魏清。
走出轎廳,魏清便在游七的帶領下,直奔張居正的書房而去。
繞過照壁,穿過兩條長廊,張居正的大書房就出現在眼前。
「魏公公,您自個兒去吧。」游七指著亮著燈火的書房說。
「哎,好。」魏清點了點頭,提起袍擋往前疾步行走。
到了門前,往裡一瞧,張居正俯在桌上,寫著什麼東西。
聽到外邊的動靜,張居正抬起頭,二人四目相對,魏清先堆笑道:「張先生,不好意思,咱知道您您日理萬機,但這事兒是皇上和太后交代,咱得親自和你說。」
「魏公公客氣。」張居正擲筆,笑著請魏清坐下。
「咱就一句話,說完就走。」魏清搖搖頭,又道,「皇上和太后說了,趙勇與慧能和尚因口角之爭互毆,其後慧能和尚身死,系原有重疾。」
「太后的意思是?」張居正試探性看向魏清。
魏清搖搖頭,諂笑道:「太后的意思咱不敢猜,不過既然太后有大事化小的意思,張老先生順坡下驢各大五十大板,此事就算揭過。」
「咱明白了。」張居正點點頭,派人送七離開。
隨後,又派人叫來張允修,告知太后的意思。
「果然,太后還是偏袒那些僧人。」張允修心中發苦,不過好在這個結果,總歸還是算好。
互毆頂多就是打些板子,罰些銀錢就算好的。
正在張允修思索之時,張居正卻是低頭書寫起來。
「臣查看戶部圖冊,知天下僧侶足有十萬,每年遞增兩三千餘人。僧人多,則百姓少,百姓少,則國力疲敝,臣伏望陛下,以經義考核天下僧侶,裁撤其中濫竽充數者。」
「父親,你.你這是幹嘛?」這下輪到張允修吃驚了。
「哼,你真以為老夫不知這僧人之害?」張居正瞪了眼兒子,娓娓道來,「南朝梁武帝信奉佛教,甚至還兩次出家,讓大臣拿錢贖買,最終導致國破人亡。」
「僧人要有,但絕不能有這麼多,這次咱想好了,十萬僧人,至多只保留一萬人。」
「你不怕得罪李太后了?」張允修縮著脖子問。
張居正一揮袖袍,硬著脖頸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這第一炮打得震天響,老子這一炮也得跟上,免得讓人看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