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萬曆十年的第一場雪
大明,萬曆九年。
除夕。
大寒!
時值隆冬,天空中陰雲漠漠,雪花亂飄。萬曆九年的最後一抹寒風,掠過滾滾荊江,裹挾著雪花飄入到江陵城中的張家大院。
大院內的一處窗欞下,張允修單手按住窗角,凝視空中飛雪,忍不住低喃自語道:「萬曆十年.萬曆十年了。」
今天是萬曆九年的除夕夜,過了今天便是萬曆十年!
五日前,他因車禍而來,附身到此間少年身上。
經過這幾日的摸索與融合,他總算是弄清楚這少年的身份。
張允修,十七歲,男,漢族,湖廣江陵人,萬曆三年以父蔭尚寶司司丞(正六品)。
當然,比起他這小小的蔭官,張家在萬曆十年以前,可以說是極盡富貴榮華。
父親,張居正,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人送外號「常務副皇帝」。
大哥,張敬修,萬曆八年二甲第九,選庶吉士,轉任禮部主事(正六品)
二哥,張嗣修,萬曆五年榜眼,授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三哥,張懋修,萬曆八年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從六品)
四哥,張簡修,娶三邊總督王之誥之女,以弱冠之年,擔任錦衣衛的同知(從三品)。
但凡把哥幾個名字遮住。
都不由得感慨一句:武裝到牙齒,從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只可惜,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因張居正的逝世而煙消雲散。
萬曆十年六月,張居正與世長辭,隨著他生前所推薦的大學士潘晟垮台。
皇帝,勛貴,宦官,士大夫們開始了對張居正的瘋狂清算。
張居正長子自殺在家。
二子三子被判充軍,四子削職為民,五子與六子經張居正好友施以援手,僥倖逃過一劫。
家中女眷通通發配教坊司,為奴為仆。
當其柄政,舉朝爭頌其功而不敢言其過,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而不敢言其功。
鬥敗了張居正後,萬曆皇帝就像是一個突然被管了十多年,然後沒人管制的孩童。
萬曆十五年之後,因國本之爭,萬曆皇帝開始了三十年的怠政生涯。
一舉打破自家爺爺明世宗,嘉靖皇帝的記錄。
甚至,在很多時候,他都拒絕在官員的升遷上,蓋上玉璽,導致官員系統處於半癱瘓狀態。
不讓我改立太子是吧?
那就都別玩了,一起擺吧。
就連清人張廷玉在修明史的時候,都不由得感慨一句:「明實亡於萬曆!」
窗外的雪愈發大了起來,原本細小的雪粒子也變成鵝毛大雪,寒風呼嘯,拍打在張允修的面頰上。
他打了個冷顫,不自覺往後退上兩步。
抬頭往遠處一看,四周已是一片白茫茫。
「五哥,你又在這兒發呆!」一聲稚嫩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回頭一看。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長得白白胖胖的少年,站在門邊,探頭探腦。
正是張允修的六弟,張靜修。
二人對視一眼,張靜修踱步小跑進來,瞪圓眼珠看向五哥,好奇問:「五哥,你不會又想爹爹了吧?」
想?
我當然想了,再不想咱家連命都沒了。
見五哥不說話,張靜修繼續道:「其實,你也不必擔心,現在離秋試還有十個月了,伱好好準備,肯定還來得及的。
張允修笑著搖搖頭,他看了眼天真的六弟,心中打定主意,要去京城一探了。
畢竟,他記得張居正是四月發病,在床上硬挺了兩個多月。
現在若是發現得早,保不准還能救上一救,若是能救自然最好。
救不上來,就只能跑路了。
這時,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張允修再度抬頭,眺望北京城。
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內,雪花蓋頂,街道上鮮有行人。位於燈市口街的紗帽胡同,張大學士府披紅掛彩,喜氣洋洋。
府邸東側客廳的小書房內,熱氣瀰漫。
十餘名身穿緋紅官袍的官員,俯首桌案,細心處理起通政司送來的邸報。
依大明制,凡四品以上官員方可著緋。
也就是說,這些人皆是四品大員。
此刻,卻是在大學士府內,如同小吏一般低頭忙碌。
好一會兒之後,一人跨步走入屋內,拱手笑道:「諸位,元輔今日身體不適,只留姚御使一人,還望諸位多多包涵。」
話音剛落,官員中的一中年男子當即站起,衝來人抱了一拳,然後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抱住奏摺隨著來人一同走出偏廳。
出了偏廳,掠過花廊,二人挪步來到一處寬大書房前。
「姚御使,咱就不陪您進去了,您自個去吧。」奴僕說著,轉身就走。
姚御史一點頭,袖子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水,然後整理著著裝,身子前傾,輕輕叩擊房門。
「元輔,姚曠求見。」
「進來吧!」
聽到聲音,姚曠推門而入。
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將他面頰上的風霜融化,熱乎乎的,極為暖和。
屋內光線不亮。
正中放著一張黃梨木的搖椅,一人躺在上邊,一條一人高的黑色貂皮大氅蓋在身上,只露出一張面頰。
只見那人約莫五十六七歲,皮膚略顯黝黑,形銷骨瘦,唯獨一雙微微張開的眸子,透著一股讓人難以抵擋的銳利。
正是大明首輔張居正。
在他的兩邊,各自蹲伏著一個俏麗的小丫鬟,為他捏腳捶腿。
見到姚曠進來,張居正一揮手,兩個丫鬟會意,各自退到一邊,拿出四盞八角玲瓏宮燈點燃。
一剎那,幾十平的書房,一下變得錚亮。
兩個丫鬟道了聲「萬福」,悄悄退出門去。
「啪嗒.」
門一關上,姚曠正要行禮,張居正擺手打斷,斜睨著姚曠說:「給我念念,今日通政司的邸報吧。」
姚曠欠身行上一禮,後退兩步,拿起一份邸報念了起來。
「湖廣監察御史李植有奏:萬曆九年十二月廿五,江陵縣庶民王賀,入山砍柴,忽大霧四起,王賀迷失蹤跡,正惶恐之際,忽見天邊飄來一獸,頭生角,身披龍鱗,鹿頭獅身,尾如牛尾。王賀甚奇之,追逐往前,少時,迷霧散盡,王賀發覺已出深山。」
「當夜,王賀俱以所見告知村中老者,長者回日:此獸乃麒麟也,麒麟現,必是聖人出。」
姚曠一口氣念完,只覺口乾舌燥,他舔了舔嘴唇,覷了眼這位首輔。
見他斂眉凝神,木頭人一般毫無表情,心中拿不準主意,只得拿起第二封奏摺念了起來。
「武清伯李偉,公忠體國,養育太后有功,今老而無倚,特請皇帝撥三千畝子粒田頤養天年。」
「嗯?」這下,張居正豁然站起,皺著眉打斷道,「武清伯自隆慶年到如今,所受土地超過萬畝,如今卻還要土地,是何道理?」
姚曠嘴角一抽,忙道:「元輔,這李偉可是錢眼裡翻跟頭的主兒,萬一他在太后那兒?」
「不准!」張居正瞪了眼姚曠,拿起毛筆寫下票擬,隨後將奏摺遞還回去,說道:「待上值後,一同拿到乾清宮送皇上批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