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生態的多樣性

  第617章 生態的多樣性

  太常寺少卿兼侍讀學士兼三部郎中林泰來率領左右護法、二百家丁,在青龍街區行進。

  最終隊伍停在了鴻臚寺大門外,林泰來登堂入室,進入正卿公堂。

  鴻臚寺正卿何以尚年紀也很老了,疑惑的看著林泰來,問道:「可是禮部有什麼公幹?」

  鴻臚寺工作內容主要是禮儀方面,現場禮儀引導和禮儀培訓之類,包括對外國使節的培訓,這項工作和主客司有對接。

  林泰來答道:「大鴻臚!我奉旨組建通信司,欲借貴寶地一用。」

  何以尚瞪著老眼,質問道:「這與我鴻臚寺有何干係?」

  林泰來霸氣十足的說:「我們通信司也需要日光下的地盤,欲與鴻臚寺平分衙署,大鴻臚只需要說允,或者不允。」

  砰!何以尚氣得鬚髮皆張,拍案喝道:「老夫自從出道以來,從未遭受過如此羞辱!」

  聽這口氣,似乎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林泰來語含威脅的問道:「老人家!你很能打嗎?想與我林某人比劃比劃?」

  何以尚狠狠的說:「昔年世宗先帝在時,老夫與海剛峰同為舉人出身之主事,又一起下獄,挨了一百廷杖,幾近於死也未曾悔過!

  所以老夫連世宗皇帝都不怕,難道到了暮年,反而要怕你不成?」

  林泰來十分驚訝,什麼情況這是?怎麼還撞上一個海瑞的親密戰友?

  敢跟著海瑞一起噴嘉靖,那肯定是個狠角色啊!

  何以尚猛然站了起來,情緒激動的叫道:「鴻臚寺這塊地方傳自成祖皇帝,百七十年始終未變。

  若這份基業斷送在老夫手裡,老夫豈不成了天下人之笑柄?

  風燭殘年如此晚節不保,後世如何看待老夫?」

  林泰來無語,你這老頭也太把鴻臚寺卿當回事了吧?

  這種三流官職,他九元真仙看都不看!

  不過舉人出身,能做到六部之下的五寺正卿,確實也可以視為畢生驕傲了。

  而後林泰來很惡毒的說:「近些年來皇上不朝不講不祀,朝廷不需要多少禮儀工作,你這鴻臚寺大部分時間就是擺設!

  那你們還占著這麼大地方幹什麼?不如讓給有德者居之!」

  何鴻臚指著頭頂上的大梁,聲色俱厲的喝道:「你若要這塊地盤,老夫拿命給你!兵部通信司進駐之日,就是老夫公堂懸樑之時!

  也省得老夫被世人譏為晚節不保,臨老反而喪失一生之清名!」

  林泰來:「.」

  惹不起,惹不起。一個類似於海瑞的老頭死給你看,這誰受的了?

  關鍵是這種剛烈人物真的敢去死啊,要是被自己逼死了,那自己名聲真就臭大街了。

  林泰來連狠話都沒放,轉身就離開鴻臚寺。出了大門後感慨道:「人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

  目送林泰來背影離去,何鴻臚忽然腿軟,險些跌倒於地,幸虧有左右僕役扶住。

  何鴻臚嘆道:「險矣,險矣!吾非行險之人,蓋因不得已而為之。」

  今日出師不利,不過林泰來沒太當回事,畢竟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人不可能什麼時候都心想事成。

  沒了鴻臚寺,這不是還有太醫院嗎?於是林泰來轉身就跨入了旁邊的太醫院。

  一個叫韓世賢的老院判出來,將林泰來迎入堂中。

  看著年過古稀的韓院判,林泰來心裡不由得直犯嘀咕,怎麼又是一個老頭?

  現在他對老頭有點過敏,最近在太常寺遇到唐鶴征,在鴻臚寺遇到何以尚,都沒能討到便宜。

  我大明真應該注意一下幹部年輕化了,連這些二三流衙門堂官一個個也都是六七十的。

  韓院判吩咐僕役上了茶後,笑道:「說起來,老朽與九元你乃是親切的世交。」

  林泰來:「?」

  你誰啊?我踏馬的都不認識你,哪來的世交?

  韓院判擼著自己的白須,繼續說:「老朽也是蘇州人士,早年家住桃花塢。

  自幼體弱,所以棄儒學醫,與馮醫士相厚,九元應該認識馮醫士還有其子馮夢龍吧?

  說起來老朽還要感謝九元你,當時老朽回鄉兩年,正好遇上九元打遍姑蘇,促使老朽醫術突飛猛進,所以後來才能被舉薦為院判。」

  林泰來:「.」

  這種感謝倒也不必。

  然後又聽到韓院判說:「老朽雖然不才,但有個弟弟韓世能,乃是隆慶二年的庶吉士,為同期之長。前些年官至禮部侍郎,因病辭官回鄉。」

  這份功名值得尊敬一下,林泰來倒是聽過這位同鄉前輩的名字,也是個低調人,在蘇州並不張揚。

  韓院判嘿嘿笑了幾聲,「說來更巧的是,舍弟與富商陳家關係不錯。

  他不第時曾經在陳家教書,你的同年密友陳允堅,就是被你調到吏部當主事的那個,就曾受業於舍弟。」

  林泰來微微皺眉,這關係可就不太好動了啊。看起來並不複雜,但卻像是蛛網一層層纏住了自己。

  這位韓老頭說「世交」,雖然略生硬,但也不是完全胡扯啊。

  韓院判想起什麼,又補充說:「申首輔前天還找到我,問起舍弟身體狀況,你說是不是想起用舍弟為庶吉士教習?」

  嗯?林泰來思索了一下,確實非常有這個可能。

  現成的老資歷詞臣,又是同鄉,被申首輔選中的概率太大了。

  韓院判看著林泰來,笑眯眯的問道:「對了,只顧得敘舊,卻忘了問起來意。

  九元今日突然光臨太醫院,到底所為何來?莫非是請人看病?」

  林泰來起身就走,「沒什麼事,只是路過!」

  從進來到走人,林泰來一共也沒說幾句話,一直是韓老頭在絮絮叨叨。

  但卻成功的絮叨到讓林泰來下不了狠手,只能無奈離去。

  左護法張文砸吧了幾下嘴,疑神疑鬼的說:「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怎麼感覺很不順遂?」

  預定目標里,瞬間只剩上林苑監了,林泰來心裡默默祈禱,但願不會再遇到老頭。

  其實很多人不清楚上林苑監是做什麼的,會被這個衙門的名字所迷惑,以為是搞園藝的。

  其實上林苑監最重要的工作是為皇家生產和供應副食,比如牛羊肉、雞鴨鵝、瓜果蔬菜等等。

  這時候已經不常設上林苑監監正了,一般是由低品級的監丞負責監內工作。

  監丞終於不再是老頭了,一個李姓壯年漢子自稱監丞,氣概粗豪,不似一般文官。

  林泰來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欲借寶地,一半就行,全借也可!

  李監丞豪爽的一口答應了,「要借用我們衙署?沒問題!」

  不能吧?林泰來有點不敢相信,這實在也太順利了,順利的很不真實,連個拉扯都沒有。

  正疑惑時,又聽到李監丞緊接著說:「不過我要向東廠稟報一下,得了東廠的准許才行。」

  林泰來就想問問,怎麼還牽扯出東廠了!

  李監丞便又很貼心的解釋道:「我們上林苑監要給大內供應肉食果蔬,還是比較敏感的,故而從去年開始,上林苑監受東廠全面監督和管制。

  涉及到辦公衙署這樣重要的問題,必須要向東廠稟報才行。」

  林泰來冷笑道:「別拿東廠來壓我,上一任廠公在哪當淨軍呢?誰送他去的?」

  李監丞連忙道:「沒那個意思!九元公放心,廠公乃是我義父,我會幫你在廠公面前美言!」

  看著李監丞的一臉真誠,林泰來只覺得都是套路,原來你這養殖種菜的小小七品妖怪也有跟腳!

  東廠不答應還能怎的?為了搶一處辦公地點,就與東廠開戰?那不是腦子有大病嗎?

  再說現任的廠公孫暹平時很低調,沒什麼破綻,不像上一任廠公張鯨渾身都是漏洞。

  從上林苑監出來,左右護法道:「今天果然不宜出門辦事,三個目標,一個也沒拿下來!」

  林泰來有點懷疑人生,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連續三個三流衙門都鎩羽而歸?

  如果算上先前被太常寺拒絕,那就是四個了。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內在邏輯,只是自己當局者迷,暫時沒有想明白。

  如此林泰來今天就沒心情再工作,回家休息去了。

  與門客顧秉謙說起今日之事時,林泰來忍不住嘆道:

  「我在朝堂無往不利,和天子、首輔打交道都遊刃有餘,卻總是搞不定這些寺卿、監丞,當真是奇哉怪也。」

  顧秉謙稍加思索後,突然站了起來,對著林泰來躬身行禮,大聲道:「恭喜東主,賀喜東主!這是好事!」

  林泰來疑惑的看著顧秉謙,莫非你也很擅長壞事變好事?莫非這就是「白須兒首輔」的功力?

  不過林泰來真想聽聽,到底怎麼壞事變好事。

  顧秉謙補充說:「這說明,東主成為真正具有廣泛影響力、被普遍公認的大人物了!」

  這話林泰來比較愛聽,大手一揮鼓勵道:「細說!」

  顧秉謙便答道:「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人和人之間也是這個道理。

  過去東主面對有名的大人物時,對大人物知之甚詳,可謂是知己知彼。

  如今東主也是大人物了,成為別人仔細研究的對象,所以形勢就與過去反了過來。

  當東主遇到那些不甚熟悉的小人物時,知己知彼的就是對方了,所以東主偶爾遭遇被動實屬正常現象。

  歷史上那些名人,很多都是在小人物手裡吃了虧,就是這個道理。」

  林泰來一時間分不清,顧秉謙到底是在趁機吹捧自己,還是確實在認真分析。

  好像有點道理,自己對於歷史名人比較了解,有信息差優勢,而這樣的人大都聚集在上層。

  而對於那些不怎麼有名的人,就沒有信息差優勢了,反而不如大人物好拿捏。

  高高在上久了,平時出入皆部院、往來宰相家,沒往下面正眼瞅過。

  今天在三流衙門走了走,原以為一鼓而定的事情,結果全都搞不定。

  在這朝廷里,真是什麼樣人都有,各有各的生存智慧。

  顧秉謙又道:「關於通信司選址的事情,東主的意圖實在太明顯了。

  如今已經路人皆知,別人都在防備,所以對東主很不利。

  建議東主不必著急,稍稍等上幾天,看看朝廷情勢有什麼新變化,然後再待機而動。」

  林泰來想了想說,「最近朝廷主要情勢似乎已經跟我關係不大了。」

  別看林泰來最近很平靜,但朝廷其實很熱鬧。

  最熱門的事情當然是皇帝和大臣之間的拉扯,為了東宮問題。

  清流黨人再次吵吵請立東宮,而皇帝則罷免了工部尚書宋纁,拿捏著左都御史陸光祖的辭疏。

  而後清流黨人又不得不「營救」宋纁,另外還要防止陸光祖被罷官。

  所以宮廷朝廷吵成了一鍋粥,而林泰來把宋纁和陸光祖這些劫材扔給了皇帝後,就置身事外了。

  似乎熱鬧都是別人的,林泰來只在經營自己的「小確幸」,比如抓抓更新社組織建設,指導一下文壇大會宣傳工作,著手組建通信司。

  最後林泰來說:「如果為了通信司選址就插手朝廷情勢,那得不償失啊。」

  國本大劫,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在申府,申首輔和兒子一起用晚膳時,也發出了類似的感慨。

  「事情都是林泰來挑起來的,但他如今卻跟沒事人似的。」申首輔有點怨氣的說。

  皇帝和大臣激烈拉扯,首輔必定是夾在中間最鬧心的那個。

  申用懋答道:「當首輔乾的不就是這個嗎?林泰來又不是首輔。」

  申首輔沒好氣的說:「現在真不想搭理他!」

  正在這時候,忽然有太醫院的人來報信說:「被罷官的工部宋尚書一直病重不起,剛才已經沒了!」

  申首輔大驚,宋纁年紀不小,身體也一直不大好,上了辭呈後就生病了,沒想到這麼快說沒就沒了!

  皇帝正在拿宋纁轉移焦點,和大臣進行拉扯呢。

  這下人都沒了,拉扯直接拉斷了!肯定要直接改變當前情勢的慣性!

  申用懋問道:「父親要做什麼?先奏報皇上?」

  申首輔立刻吩咐說:「不,你快快先去通知林泰來!」

  申用懋:「.」

  這就是你說的不想搭理林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