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新人訓話

  第442章 新人訓話

  林泰來正琢磨沈鯉上疏辭官這件事的時候,又看到了董其昌和周應秋出現在院門口。

  周應秋主動匯報說:「今天是新選的庶吉士報到之日,一會兒負責教習庶吉士的田學士還要訓話。」

  林修撰嘆道:「你們二位不是蘇州人可能不知道,當初在府學的時候,一般都是我這個府學學長負責給府學生訓話。

  今天又聽到訓話兩個字,不禁讓我懷念起在府學的求學生涯。」

  聞弦歌而知雅意,周應秋立刻懂了。

  朝廷在這科選出了二十多個庶吉士,此時正在正堂前列隊,等待著訓話。

  林修撰閒著沒事,溜達著過來瞅了幾眼,看到庶吉士有董其昌,周應秋,朱國楨、黃輝、周如砥、莊天合、林俞堯、顧際明、徐彥登等二十二名同年。

  總體感覺這撥人還是比較平庸一般,沒有什麼能威脅到自己本屆領頭羊地位的人物。

  而且也能看出,內閣在翰苑事務上還是有掌控力的,沒有明顯屬於清流勢力的人物入選。

  與沈鯉、顧憲成有關係的那十幾個新科進士,今天沒一個出現。

  按照往科的慣例,每科庶吉士散館後,一般會有七八人留在翰林院,剩下的分配到科道去。

  而且每當選出新庶吉士時,翰林院就會安排一個資深翰林,負責教習庶吉士。

  這次的教習乃是田一俊田學士,在翰林院的地位相當於「常務副」,僅次於掌院陳於陛。

  當庶吉士集合完畢後,田學士就從公房裡走了出來,站在堂前月台上準備訓話。

  只是田學士剛要開口時,眼角不經意瞥見林修撰提著一桿大槍,站在人群旁邊晃悠。

  忍了忍後,生性沉默寡言兼具輕微社恐的田學士對此決定視而不見。

  翰苑上下都已經知道,這位狀元是一個麻煩精,天克自己這種社恐,沒事別招惹。

  調整好心態後,田學士就開始對菜鳥庶吉士開始訓話:

  「爾等皆是受益於八股取士,但我還是要說,進了翰林院後,就將八股制藝全部拋棄!

  爾等新人在翰林院三年學習期間,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五條!

  第一,儘快熟練掌握詔書等應制公文寫作;

  第二,用心深研經史,同時還要擴大涉獵廣度。

  第三,盡力錘鍊文學技藝;

  第四,對往年詔令進行觀摩思考,熟知軍國大事。

  第五,多向翰苑老人請教學習,必定多有進益!」

  田學士的訓話言簡意賅、簡明扼要,並沒有長篇大論,很準確的告訴了翰苑新人該去做什麼。

  訓話完畢後,田學士就回了公房。

  排在人群第二位的周應秋忽然叫道:「林狀元原來在此!若按照學校規矩,狀元就是我等的學長,該請學長也講幾句!」

  大家對周應秋的話不以為然,畢竟剛選為庶吉士的時候,可能是這些人的人生當中最心高氣傲的時候。

  從數千精英才考出了三百多個精英里的精英,又從三百多個精英里的精英選拔出二十多個精英里的精英里的精英。

  正是意氣風發,感覺未來都是自己的!河東河西三十年後,文淵閣里就有自己的一把椅子!

  憑什麼要讓一個平輩人物居高臨下,對著自己訓話?

  狀元也只是運氣比自己好,如果再考一次,狀元還不一定是誰!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想聽狀元訓話,準備散去,要麼結伴遊覽翰林院,要麼去拜訪認識的翰苑前輩。

  當他們轉身時又愕然發現,不知何時有數十條手持棍棒的大漢出現,站在他們這伙庶吉士的周圍,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現在想走也走不了,林狀元你需要給大家一個解釋!

  林泰來跨步上了月台,拄著大槍,對階下同年庶吉士們說:

  「諸君稍安勿躁!剛才田學士講了,新人要多向我這樣的翰苑老人請教學習!

  我作為一個比你們早入門十天的翰苑老人,下面再補充幾點看法!

  概括的說,就是腳踏實地,多研磨學問,少談論抱負!」

  階下有人不服的問道:「何為抱負?為何少談抱負?人難道就不該立志麼?」

  林泰來順勢答道:「如今朝廷中有一股歪風邪氣,某些人自詡清流,持論甚高,口中抱負極大。

  然而細究他們這些抱負,就會發現除了政治說教之外別無他物,堪稱空洞無比!

  他們專注於正邪之辨,執著於區分異同,凡不從己見者動輒斥為奸邪。

  同時他們不喜歡規劃踐行實事,但不從己見之事卻必欲壞之,為此甚至不惜敗壞國事!」

  又有人問道:「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又能什麼有好處?」

  林泰來冷笑道:「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樹立敵人,然後以敵人為標靶,煽動朝廷里的對立情緒,藉此不斷凝聚同黨勢力!

  很多朝廷新人都是受到這種垃圾情緒的污染,然後自以為正義,前仆後繼的投入進去!

  我希望在你們中間,不要有這樣的蠢人!」

  這種充滿政治權術的話,在場眾人都很少公開聽到,頓時就有點震驚。

  也就是親爹向兒子傳授畢生所學,才能如此透骨吧?

  為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林泰來又舉例道:「清流勢力目前主要盤踞在科道、吏部、禮部,翰苑之地本來與清流勢力是隔絕的。

  但是清流勢力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在翰苑發展同黨,他們不會放棄這裡!

  遠的不說,就說近科的庶吉士前輩們,就已經有人被污染了!

  比如編修葉向高,心裡可能就比較同情清流,而另一個編修郭正域,只怕比葉向高更認同那幫清流!」

  林泰來是懂流量的,如此旗幟鮮明的公開點名道姓,一下子就讓眾人心裡炸鍋了,菜鳥庶吉士們受到了極大衝擊!

  翰林院裡都是如此狂野嗎?

  此時不只是階下的庶吉士在聽,就連周圍各廳的翰林們都有不少人出來,站在廊下聽了。

  正看熱鬧的葉、郭兩個還沒幾年資歷的編修一臉懵逼!

  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頭上!

  他們兩個小編修何德何能,竟可以成為林泰來嘴裡的反面典型?

  踏馬的在心裡給清流勢力偷偷點個讚,都不行嗎?

  這倆現在咋樣不好說,但在歷史上的未來,一個因為同情東林黨,被動的被人認定為所謂的東林首領;

  另一個則背棄了曾經的庶吉士教習老師沈一貫,和二次入朝的東林黨領袖沈鯉混在了一起。

  林泰來如果想舉反面典型,不說這倆說誰?

  林修撰威嚴的掃視著全場,繼續高聲道:「只怕我們這些新人當中,也有他們清流勢力的臥底!」

  林泰來是懂節奏的,簡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一次讓階下眾菜鳥庶吉士齊齊虎軀巨震!

  甚至還找到了一點參與感,互相偷偷打量並猜測著誰是那個所謂的清流勢力臥底。

  最後林修撰慷慨激昂的總結說:「清流勢力滲透翰苑之心不死,我們必須要時刻保持高度警惕!

  我希望諸君未來都能成為國之棟樑,而不是清流黨爭的炮灰!

  我話講完,誰贊同,誰反對?」

  眾人看了看林狀元手裡的大槍,都沉默的沒有說話,更別說反對了。

  就是大家的眼神很怪異,讓林修撰不明所以。

  同在階下的周應秋忽然做了個手勢,林修撰猛然回頭向後看去。

  不知何時,掌院陳學士已經從正堂公房裡出來,正面無表情的站在背後。

  「啊,見過掌院!」林修撰想行禮來著,卻又發現手裡拿著大槍,十分不便。

  於是又連忙讓開了位置,邀請說:「掌院公也過來講兩句?」

  陳學士對林泰來厲聲喝道:「堂堂詞臣,在翰苑手持兇器行走,成何體統?」

  眾人:「……」

  就算是新人,也覺得這句訓斥簡直主次分明。一下抓住了重點。

  「不是,掌院聽我解釋!」林修撰說。

  然後他指著人群里某個庶吉士,快速的狡辯說:「此人唐效純,乃昔年翰苑老前輩、嘉靖朝會元唐順之之孫!

  當年唐順之將唐家槍法傳給了戚少保,而戚少保又將槍法傳給了我!

  因為這段淵源,我有意和唐效純切磋槍法,體會一下正宗唐家槍法,以查找自己的不足之處!」

  年輕人可能已經不知道唐順之是誰了,但老人還是對這個文武全才有點記憶的。

  臥槽!菜雞庶吉士里的小透明唐效純突然懵逼,他就是一個文弱書生,哪裡學過什麼槍法?

  如果和林泰來切磋槍法,那純粹就是找虐!

  他趕緊答話說:「家祖神才天授,一邊習文會試第一,一邊練武槍法蓋世,文武全能。

  但並不是每個唐家人都能像家祖……」

  不知是哪個促狹人物小聲嘀咕說:「怎麼說的像是林九元?」

  這句倫理梗引發了低低的鬨笑聲,第一次感受到職場惡意的唐效純說不下去了。

  陳學士臉皮抖了抖,繼續對林泰來呵斥道:「要切磋回狀元廳去!不要在中庭聚眾生事!」

  然後又對其他人說:「無事就散了!」

  等陳學士離開,林泰來就朝著西邊白虎…狀元廳歪了歪頭示意,對唐效純說:「走!跟我進屋!」

  唐效純本能的感受到了不懷好意,驚懼的說:「不!有話就在這裡講!」

  其他人本來已經打算散了,但忽然又不想走了。

  這唐三代也太稚嫩了,林修撰嘆口氣說:「組織上找你談話,肯定是不宜公開的。但既然你主動要求公開,那就如你所願。」

  然後繼續說:「你出自常州府武進縣,又緊鄰著無錫,這讓我很擔心啊。

  無錫是清流勢力顧家班大本營,武進和無錫關係密切,文化上一脈相承,顧憲成授業老師就是武進縣的大儒,所以很多武進士子也深受顧憲成影響。

  所以我很擔心,伱會成為清流勢力向翰苑滲透的又一個突破口。」

  事實上,現在顧憲成身邊那些人,除了無錫老家就是周邊武進、宜興、金壇的多。

  唐效純沒法接話,從關係上說,武進和周邊士林都很親密,根本說不清。

  林泰來幽幽的說:「而且我聽說,你們唐家還有人娶了禮部郎中金壇于孔兼的女兒?

  那可是清流勢力的骨幹啊,在禮部經常幫沈尚書操盤事務。」

  言外之意,你這個庶吉士怎麼突破了內閣封鎖得來的?

  唐效純開始後悔了,後悔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林泰來談話。

  可能因為心理作用,總覺得周圍有異樣目光看著自己。

  林泰來剛才說,新人中間可能有清流勢力臥底,不會指的就是自己吧?

  「那我能怎麼辦?與親戚劃清界限嗎?」唐效純很生氣的說。

  林泰來若有所思:「那也不是不行。」

  唐效純:「……」

  林泰來立刻正色道:「我作為你們唐家槍的正宗傳人,不願意看到唐老先生的後人誤入歧途。

  所以我才會特別提醒你,你出身成分不好,比別人尤其要注意自己的立場!」

  唐效純徹底被說懵了,自己到底有什麼立場?

  林泰來又想起一個反派裝逼小動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對唐效純說:「我會盯著你的。」

  冷不丁有人叫道:「林九元!你是不是敵視常州府的人?」

  「胡說八道!」林修撰憤怒的駁斥了一句。

  然後用力的揮了揮手,放周應秋!

  下一刻,周應秋躥了出來,喊道:「我!周應秋!常州府金壇縣人!

  與方才提到的于孔兼乃是同縣同鄉!

  但林九元何曾敵視過我?何曾因為我來自常州府而對我有所異樣?」

  眾人:「……」

  你都把林九元舔成詩宗了,林九元還怎麼敵視你?

  周應秋振臂高呼道:「所以說,林九元敵視常州府這種話,絕對是對林九元的污衊!

  我周應秋足以證明,只要遠離顧家班,就有機會獲得林九元的友誼!

  至於什麼叫有機會,聽懂了的人,請鼓掌!」

  林泰來嘆口氣,對董其昌說:「這廝又用力過猛了。」

  他算是發現了,只要周應秋開始發言,連自己的風頭都能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