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太簡單了

  第268章 太簡單了

  雖然張佳胤大司馬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心思,但作為一個大佬,總會有人替他發聲。→

  席間就有人問道:「你說的這四大里還缺一個,大司馬張公完全可以列入。」

  林泰來輕笑幾聲說:「我可不想像你一樣,被人譏諷為諂媚大臣!」

  眾人無語,不過細想確實也是這麼回事。

  林泰來又又一次看向申用懋,讓申大爺心頭一緊,不知道是該站起來還是不該站起來,

  又聽林泰來繼續說:「這樣的評選,本不該由在下這樣人微言輕之輩來推舉。

  不然為了避免諂媚巴結的嫌疑,我只能推舉那些已經不在世的人,比如王越啊唐順之啊。

  或許這種評選需要更權威的人物來發起,比如一個不會諂媚巴結其他大臣的人!」

  眾人順著林大官人的目光看去,目光的盡頭是姓申的,瞬間秒懂!

  申首輔的頭號黑粉、紅人李植李少卿目中精光一閃,看來林泰來這個胸大無腦的莽夫又要給自己送彈藥了!

  就是張佳胤感到自己被架的不上不下,有點哭笑不得。

  便又開口道:「今日是文壇雅集,不談其他事,休要再說這些雜七雜八的!」

  其實張大司馬還是很有興趣繼續說「四大」的話題,但是他擔心趙用賢等雅集發起人會急眼。

  林泰來趁機也答道:「在下本意也是為徐文長前輩討公道,前來領教復古派諸公以及門徒的實力!

  但是剛才趙學士一再阻撓,似乎不敢讓在下入席。」

  話說已經到這個地步,再加上趙用賢剛才被林泰來辯駁得啞口無言,失去了「法理」。

  如果還要把林泰來趕走,傳出去就真成了復古派北方組畏懼林泰來了。

  而且退一萬步說,即便打算武力驅逐林泰來,也未必能趕走

  地位最高的張佳胤只能「大度」,隨手一指說:「請入席!」

  雖然人群看似散亂,其實也是分了層次的,核心內圈不過十來人,而最晚到的申用懋坐在了最末尾。

  林泰來環顧了一下後問道:「哪位是禮部王之猷王部郎?」

  王之猷很意外,但還是應聲道:「我就是。」

  林泰來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了王之猷身邊位置。

  眾人十分詫異,你林泰來之前連王之猷都沒見過,怎麼還專門坐在了王之猷身邊?

  林泰來對王之猷解釋說:「在下與令弟王之都王稅使十分熟稔,聽王稅使說過,伱們王家文學實力稍有不足。

  既然今日遇上了,我就坐在閣下身邊,萬一閣下遇到難處,或許還能幫襯一二。«-(¯`v´¯)-« 6➈Ⓢħᵘ𝕩.Ⓒᵒ𝕞 »-(¯`v´¯)-»」

  王之猷:「」

  你這姓林的不愧來自風氣浮浪的江南,實在太踏馬的狷狂了!

  這次雅集的發起人和主持人、復古派續五子兼末五子趙用賢趙學士陷入了沉思。

  眾所周知,文人雅集除了喝酒之外,必定要弄一些文學遊戲,比如分韻賦詩、聯句作詩,還有各種酒令。

  趙用賢作為主持人,現在必須要發起一個文學遊戲來助興。

  今科狀元唐文獻又來提醒老師了,「無論如何,千萬不要作詩啊!」

  趙用賢從這個方向深思熟慮後,公布了今天的遊戲項目——飛花令!

  而且趙學士當場擬定了今天的飛花令規則:

  「其一,每人輪流說出兩句古人的詩,共十四個字。

  其二,每人說出的兩句裡面,必須要嵌進風流這個詞。

  其三,上半句三個位置,下半句三個位置,一共有六個位置可以鑲嵌風流這個詞。

  其四,而每人說出的詩句里,風流這個詞的位置,要按照次序後移。」

  簡單解釋,就是第一個人說詩句「風流某某某某某」,第二個人就要說「某某風流某某某」,第三個人就要說「某某某某某風流」,類似這種文學遊戲就叫飛花令。

  飛花令的規則是可以無限制引用古人詩句的,不需要自己作詩。

  在座的眾人大都是復古派門徒,而復古派的最大特點就是摹擬古人,正所謂「詩必盛唐、文必秦漢」。

  所以復古派骨幹別的不好說,但都能背誦一大堆古人詩詞。

  這種不用現場即興作詩、可以無限制引用古人詩句的飛花令,是趙學士暫時能想到的,最能壓制林大官人作詩天賦的文字遊戲了。

  總而言之,不能讓林泰來複製在江南的成名經歷!不能讓林泰來的名氣蔓延北方!

  趙用賢宣布完了遊戲規則後,對張佳胤說:「請從大司馬始。」

  張佳胤不假思索的說:「風流卻是錢塘寺,不踏紅塵見牡丹。」

  這是引用了唐代張祜的詩句,風流兩個字在最前面句首。

  第二個是石星,接上了說:「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

  這是引用了李清照的詞句,風流兩個字往後挪動了一位。

  按照位置順序,第三個人是趙用賢,接上說:「今年寒食好風流,此日一家同出遊。」

  這是唐代元稹的詩句,風流兩個字已經挪動到了上半句的末尾。

  今科狀元唐文獻挨著趙用賢坐,也接上了一句:「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

  這句更有名,乃是杜甫的名句,風流兩個字挪動到了下半句的句首。

  前面幾個人都是飽讀「詩書」,說詩句的速度都很快。

  下面就輪到禮部員外郎王之猷了,但卻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王部郎哀嘆一聲,自己這一輪真倒霉,似乎遇上了最難的一個次序。

  風流這個詞,很少鑲嵌在下半句第三和第四個字!

  如果停頓時間過長,肯定是要罰酒的。

  這時候,旁邊有人低聲提醒說:「清江碧草兩悠悠,各自風流一種愁。」

  王之猷趕緊大聲複述了出來,然後才發現,似乎是林泰來提醒的自己。

  按照順序,接下來就輪到王之猷旁邊的林泰來了,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眾目睽睽之下,林大官人不慌不忙的舉起了酒盞,「噸噸噸」的連幹了三碗。

  然後淡定的說:「在下認罰了,諸君繼續!」

  眾人:「」

  你林泰來從進來後一直裝到遊戲開始,怎麼現在忽然不裝了?還是說,這是什麼新型方式?

  遊戲繼續,等第二輪又到林泰來這裡時,依然是主動認罰,「噸噸噸」三大碗下肚。

  到第三輪,林大官人還是主動認罰三大碗!

  但在座大多數人都是老官僚了,核能沉住氣。雖然林泰來舉止異常,但還是裝作看不見。

  你林泰來喜歡喝就喝,不參加更好。

  但世間總少不了起鬨的人,董其昌躲在外圈人群里叫道:「林解元你為何不說詩句,只喝酒?」

  林大官人借著酒意答道:「因為趙學士這個飛花令遊戲太簡單了,完全沒有任何挑戰性,遠不如喝酒更有意思。」

  趙用賢沒去看「出言不遜」的林泰來,銳利的目光卻只在外圍人群里來回逡巡!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挑起了林泰來的話頭?找到了就叉出去!

  旁邊的王之猷勸道:「你不可小看,這個遊戲越往後面越難,可用詩句越來越少。」

  林泰來大聲嘀咕說:「雕蟲小技而已,哪裡難了?」

  又向趙用賢問道:「飛花令這個遊戲的規則,應該是可以自己作詩句吧?」

  趙用賢仍在盡最大的努力封禁林泰來的天賦:「如果自作詩句鑲嵌字眼,那必須應景即興而作,不能與雅集無關!」

  林泰來端著酒盞,哈哈大笑幾聲後,直接開口道:

  「第一,風流恍惚千年後,倘到蘭亭見右軍。

  第二,王謝風流尚可攀,何人清弄水雲間。

  第三,靈宮勝地標風流,相逢一笑大白浮。

  第四,潤色真成昭代觀,風流已駕前朝轍。

  第五,雄才元自太湖聞,列署風流盡屬君。

  第六,百樂忽聞三弄曲,依然江左舊風流」

  林泰來一口氣單人說了好幾輪,仿佛每一句都是信口而作,而且句句都扣著今天雅集。

  風流兩個字按照次序,在林泰來嘴裡不停的變化,本該是集體群口的飛花令,變成了林泰來的單人貫口。

  眾人無語,宴席文字遊戲的精髓是人人都參與,而不是你林泰來一個人從頭到尾全包圓!

  如果都像你林泰來這樣玩,那就確實太簡單了。

  一個遊戲實在太簡單毫無難度的話,大概真會讓人感到無聊吧?

  失控了,又失控了,趙用賢發現,自己可能已經體驗到了王老盟主的感受。

  這時候人群里有人喊道:「敢問林解元,你平常的文學遊戲都是什麼難度?」

  但這個人剛喊出來,就被兩個僕役按住了,然後往外拖。

  「我的難度?」林泰來放下酒盞,醉醺醺的說:「既然有人問起,我就為諸君展露一下,什麼叫難度!」

  然後林大官人讓人拿來紙筆,當場寫了半首詞:

  「空江一舸輕帆掛,遍閱東樓畫。濕青垂柳綠溪灣,月送撲簾疏雨晚風寒。」

  然後大聲吟誦了一遍,又給人傳閱,同時介紹說:

  「這是半篇虞美人,只有上闋,誰能續出下闋即可!」

  另一個復古派大佬石星也看不得林泰來的囂張樣子,也沒細看這半篇詞,隨口喝道:「續寫半闕詞而已,有何難哉?」

  對於文壇中人而言,這簡直有手就會!

  今科狀元唐文獻看了眼後,連忙提醒說:「石前輩!這是回文詞!」

  所謂迴文詩詞,就是正著反著都能讀的詩詞。

  比如林泰來寫的上闕,按照虞美人詞牌格式,反過來讀就是:

  「寒風晚雨疏簾撲,送月灣溪綠。柳垂青濕畫樓東,閱遍掛帆輕舸一江空。」

  與正著讀一樣的典雅優美,而且沒有大多數迴文詩詞那種生拼硬湊的斧鑿痕跡。

  石星吃了一驚,對唐狀元問道:「你這麼快就能看出來?」

  唐文獻老老實實的答道:「去年林泰來在蘇州滸墅關阻擊金陵十二釵,用這半闕詞刁難過趙彩姬,所以我才知道。」

  「已經用過了?後來呢?可曾破解了?」石星又問道。

  唐文獻說:「後來就沒有後來了,趙彩姬根本就沒有應戰,直接和林泰來喝酒過夜了,所以這半闕詞就沒了下文。」

  石星:「」

  不過在愣了愣後,石星仍然嘴硬說:「回文詞的難度也就那樣,難不成只有你林泰來會寫?」

  雖然不至於有手就行,但只要花時間構思,總能寫出來。

  林泰來噴著酒氣說:「誰說難度只有這些?迴文詩詞也能叫難度?」

  然後舉著詩稿說:「我這半闕詞最大的難度在於,這是一首情詞,而且正著讀是男性角度,反著讀是女性角度。

  所以正反合起來就是一對男女,續寫也不能脫離這個框架!」

  眾人:「」

  這踏馬的是正常人玩的文學遊戲?上難度上到這個地步,雅集還能開下去?你林泰來自己玩泥巴去吧!

  林大官人借著酒勁說:「我只是想說明我們更新社平常文學遊戲的難度,本也沒指望爾等續寫出來,我早已經把下闋打熬出來了!」

  然後又拿來紙筆,主動提筆寫出了下闋:

  「名花得識人無恨,野曠鶯啼近。潤紅酣翠到春殘,忽忽惱人情事恨漫漫。」

  反過來讀,下闋就變成了上闋:

  「漫漫恨事情人惱,忽忽殘春到。翠酣紅潤近啼鶯,曠野恨無人識得花名。」

  正讀和反讀都很通順典雅細膩,而且正讀是男,反讀是女,堪稱精妙無比!

  飽讀詩書的眾人都讀過迴文詩詞,但沒見過比眼前這首技術性更強的,不禁陷入了久久的震驚!

  只有酒氣熏天的林大官人叫囂道:「不知道你們復古派平日裡練習詩文是什麼難度,但我們更新社打熬文學,都是按照這個標準來的!」

  「砰!」趙用賢忍無可忍的拍案駁斥說:「此乃純粹的遊戲之作,毫無意旨風骨,已經陷入了左道下品!」

  今科狀元唐文獻驚呼道:「老師不要再說了!」

  林大官人茫然的看著趙用賢:「趙學士想聽大道詩詞?早說啊!

  在下進了京城,寫下一首七律,應該符合趙學士的意趣!請趙學士聽好了!」

  隨後眾人就從林大官人嘴裡聽到了一首新詩:

  「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定將捷足隨途驥,那有閒情逐水鷗。

  笑指瀘溝橋畔月,幾人從此到瀛洲?」

  林泰來吟誦完了後發現,這首太切合自己處境了,居然一個字都不用改。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一場復古派宗門發起的雅集,又又又變成了林某人的個人秀。

  近距離觀摩了林泰來言行舉止的王之猷總算明白,十五妹所說的「喜歡用詩詞踩人」是什麼意思了。

  啥時候雙倍月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