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冷漠地盯著解縉,嘲笑道:「聽說你多次上書皇上,為李善長鳴冤昭雪?」
「身為臣子,你只看到李善長的冤屈,卻無視皇上的苦衷。」
「你的所作所為,可謂上不忠於君主,下未能正確審視自我,枉你讀了那麼多年書,是不是全讀進狗肚子裡去了?」
朱懷言辭犀利,令一旁的劉三吾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眼前的二人,一個是大明皇太孫,一個是舉世公認的神童。
他們的年齡相差不到八歲。
皇太孫在老爺子的精心調教之下,如今智謀超群,更在日前秦淮河畔一首詞而名聲鵲起於應天府!
解縉自幼飽覽群書,被譽為江西神童,素來自視甚高,目空一切。
皇太孫能否駕馭得住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人呢?
劉三吾也開始對此拭目以待。
朱元璋依然悠閒地躺在搖椅上品茗,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兩人間的交鋒。
當朱懷說出更為激烈的話語時,解縉的臉色愈發漲紅:「你胡謅!皇上此舉猶如漢初劉邦,乃是鳥盡弓藏,那些曾替他打下江山的功臣,現今卻被皇帝無辜誅殺,豈非冤乎?」
「解縉,你放肆!」
旁邊的劉三吾聽至此處,憤然高喝。
先前解縉所述,劉三吾可以置若罔聞,然而此刻,這年輕人竟公然指責皇上,劉三吾亦不禁動了真怒。
朱懷按下劉三吾的手,示意他不必插言。
他緊緊盯著解縉,只見其雙手環抱胸前,昂首望天。
深知這樣的人,若不徹底讓他折服,便永不會心悅誠服。
朱懷冷笑一聲:「鳥盡弓藏,解縉,你難道不覺得自己荒謬至極嗎?」
「好,那我問你,既然你認定皇帝濫殺功臣,那藍玉、傅友德、馮勝、耿炳文、湯和又如何?為何這些人皇帝未殺,卻單單除掉了李善長與胡惟庸?」
解縉聞言一時語塞。
朱懷接著質問道:「我再問你,自國朝開創以來,李善長與胡惟庸先後擔任兩屆宰相,執掌朝政多少年?」
解縉硬聲道:「整整十七載勤勉盡責。」
朱懷大笑回應:「沒錯!十七年!可你是否研讀過相關史料?了解洪武十七年間朝廷所用官員的具體情況?這些官員來自哪裡?」
解縉脫口而出:「出自淮西」。
話音剛落,他顯出幾分遲疑。
朱懷再度冷笑:「原來解縉你對此有所了解,那你知道在這十七年中,朝廷選用的官員已不再受洪武帝掌控,反而成為淮西派或者說胡惟庸、李善長結黨營私的工具了嗎?」
「你一定聽說過誠意伯劉基吧?按照建國後的功勳劃分,本該封劉基為公爵,但因李善長等人的屢次誹謗,最終只得封為伯爵。」
「以誠意伯劉伯溫這樣的遭遇為例,其他的江南士人們又該如何呢?」
朱懷銳利的目光直逼解縉。
這個傲骨嶙峋的年輕人,在朱懷一連串的話語衝擊下,逐漸變得沉默,低下了頭,陷入深思。
朱懷剛才這一席往事回顧,讓搖椅上的老爺子瞬時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之中。
若論他一生有何遺憾,恐怕莫過於對劉伯溫的虧欠了。
朱懷繼續仰天大笑:「你要為李善長辯解其冤屈,行,我再問你,自洪武朝建立以來的十七年間,有多少人心中只知道胡、李二相,而忽略了皇帝的存在?」
「洪武帝是否曾言:李善長雖無宰相之才,但他與朕是同鄉,自朕起義之日起就跟隨左右,即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登基為皇帝,他自然也就成為了宰相。」
「你不是飽讀詩書嗎?翰林院不是正在編撰《洪武朝大記事》嗎?難不成,滿腹經綸的你,這些未曾見過,或是未曾耳聞?」
嘶!
朱懷竟然知道這麼多事情?
劉三吾饒有興趣地看著朱懷,又瞥了一眼洪武帝。
看來老爺子沒少把這些國家要事透露給朱懷啊!
不過朱元璋也陷入了沉思,仿佛在回想這些事情,似乎自己並未告知這小子,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但老爺子並未過多追究,而是把思緒拉回到十年前。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觸動,朱懷的話句句戳中了他的心坎。
身為皇帝,他做出任何決定無需解釋,即使是胡惟庸、李善長這些曾經與自己一同創業起事的老夥伴。
一旦下令誅殺,錦衣衛便執行了命令,這一樁洪武年間的大案,其牽涉到的被殺人數竟高達五萬餘眾。
那些年裡,眾人皆議洪武皇帝已陷入瘋狂,紛紛傳言大明朝這座巍峨大廈即將傾覆。
人們都說朱元璋乃是一位殘忍嗜血的君主。
然而,卻無人真正洞悉朱元璋的內心世界。
朱元璋是一位堅毅如鋼的帝王,一位執著無比的君主,即使承受再多的冤屈,他也絕不會向他人透露絲毫心事。
所有的事情,他都獨自承擔,深藏心底。
今日,朱懷揭示了這些鮮為人知的秘辛,並理解了朱元璋的初心,這讓洪武皇帝的神情也為之觸動。
被人理解的感覺,何其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