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隆興當假畫案
隆冬之際,姑蘇城裡再起風波。
官府曝露一樁奇案,隆興典當的汪二朝奉,接待了一位風姿韶秀的少年,這少年舉手投足都很文雅,衣飾質地很華貴,但明顯半舊了,像是個家道中落的舊家子弟。
汪二朝奉暗暗點評,這衣袍都過時了,今年早就不時興這樣窄的袖子,自己那女人最講究穿戴,他也只有苦笑。
少年手拎著一個包袱,在典當鋪的高台前徘徊了足有一個時辰,眼見日頭西沉,汪二朝奉不耐煩起來,招手叫他有貨呈上櫃檯,無貨他們要打烊了。
少年有些懼怕,抖抖索索把包袱打開,奉上一卷立軸絹本水墨。
汪二朝奉拆去包在絹本上的麻紙,定睛一看,但見墨汁淋漓,古厚之氣,撲人眉宇,卷中高山平湖,一葉漁舟從流飄蕩,前方高山之上,懸泉瀑布順流而下,山腳樹木郁然,湖中小渚蘆荻搖曳,畫上提詩一首「雲影連江滸,漁家並翠微,沙涯如有約,相伴釣船歸。」落款是「湖川先生囑余作漁隱並提,梅花道人。」
汪二朝奉自十二歲學生意,練就一雙毒眼,前朝元代大家梅花道人慷慨尚俠,好擊劍,書畫神妙,列入四大家,因他不賣畫,市面上流傳有序的作品極少,價格也甚昂。
這一卷《漁隱圖》筆墨雄秀,境界深遠,無疑是件上品。
櫃中大朝奉不在,汪二朝奉叫上幾個精於書畫的夥計一起來瞧,看罷不約而同微微頷首。
「這卷破爛,你是死當活當?」汪二朝奉開口詢問,凡是典當之物,新安當鋪的行話,都是破爛。
死當不再贖回,活當只是周轉,約定日腳付些利錢就行。
少年輕聲囁嚅:「死當,家貧無力贖當,這是前朝梅花道人的《漁隱圖》,我家中收藏已逾三世。」
聽說是死當,汪二朝奉顯得很滿意,問道:「小哥你說個數吧。」
少年猶猶豫豫道:「先祖從湖川先生後人那裡求得時,花費了白銀兩千兩之昂,此際我家中急等用錢,總不能低於一千兩白銀。」
汪二朝奉勃然變色,作勢要將畫卷從高台上擲下來:「甚麼破爛手卷,竟然肖想一千兩銀子,你拿回去吧。」
少年唬的不輕,露出害怕的神色,他剛要伸手去接,又想了一想,臉色陰鬱下來,抖聲道:「朝奉何必如此,價錢總還是可以議一議的,以先生之見能出多少呢?」
汪二朝奉順勢把捲軸抽回櫃面,道:「你這哥兒還算曉事,陳腐蟲蛀的一卷畫,我與你二百兩。」
「二百兩。」少年倒吸一口冷氣,即刻要搶回捲軸:「我不當了。」
汪二朝奉朝夥計掃了個眼風,便有大夥計笑著走過來拱拱手道:「小哥,咱們隆興當的金字招牌,城南可是頭一份,最是童叟無欺的。」他又朝汪二朝奉道:「二先生,這哥兒是個斯文人,定是好人家出身,眼下怕是遇到了難處,您抬抬價,也是結個善緣。「
這一番話,說得少年眼淚都要流下來,非親非故的,能說這番話,總是個熱心人。
在大夥計說和下,一番討價還價,講到五百兩銀子,少年無論如何不肯再讓。
五百兩,恰恰是隆興當二朝奉的最高限額,多一兩,就要呈大朝奉會簽。
五百兩成交,汪二朝奉樂得展示一下權威,定要做成這筆買賣。
隆興當是城南老號,新安商人開立之初,立下許多規矩,旬日一會被嚴格地遵守著。
朝奉們在這十日內收入庫房的質物,必須按價值高低由復盤人員進行抽盤,大多數情況下是全員參加。
收入梅花道人《漁隱圖》的第七日,恰逢旬會,這幾日收入的物事不多,汪二朝奉先將《漁隱圖》畫軸給復盤人員抽查,將將拆掉包在捲軸外的麻紙,不好的預感伴之而來,展開畫軸之時,驚得目瞪口呆,這一卷《漁隱圖》並不是少年典當的那捲,莫非被人掉包了?
大朝奉在一旁瞧了半天,見二朝奉的手捧著畫軸發抖,情知不妙,伸手奪過捲軸,只粗粗掃一眼,就知道不妥,絹本,墨色,字體全然不對,一望可知這是卷拙劣的仿品。
「這是怎麼回事?」大朝奉厲聲疾色道。
二朝奉分辯道:「我那日收進來的,分明不是這個,若是仿得極好,我失手錯眼也罷了,自認倒霉,可這卷畫如此拙劣,我如何看不出來。」
又問及當日掌過眼的幾個夥計,都說瞧的不是如今這卷畫,那少年典當的,確是真跡。
庫房人員收入存放都有記錄,併合乎規矩。
隆興當的待遇極其優厚,夥計全部是新安鄉親,壞了名聲無立足之地,監守自盜的可能幾乎沒有,可是一卷名畫好好地躺在庫房裡,總不可能無緣無故插翅飛走被掉包了?
有個年輕的夥計屏息凝目,來回打量畫軸,忽然發現一點異常:「大先生,包裝畫軸的麻紙,瞧上去隱隱綽綽有些花樣。」
大朝奉將捲軸取出庫房,立在天井中陽光底下細看,眾人跟隨其後,只見略有泛黃的麻紙,顯現出淡淡的朱紅花紋,大朝奉聞了聞,道:「是硃砂。」
二朝奉又驚又駭,道:「難不成麻紙上畫的是道符?」
大朝奉瞧了又瞧,道:「看上去跟打醮時畫的道符確有幾分相像。」他喚那年輕夥計拿著麻紙去東橫頭神仙觀請當家道士看看這畫得是啥,當下繼續旬會。
不多時,年輕夥計慌慌張張回來,說神仙觀的道士講麻紙上隱隱約約的道符邪門得很,神仙觀是供奉呂祖的玄門正宗,不會畫這樣的符,道士猜測是左道旁門符咒,總不外乎勾人性命,奪人心魄之類的邪術。
眾人面面相覷,見過少年當《漁隱圖》的幾個人均在想,難道那日他們都被符咒迷了心智,把拙劣的贗品當成真跡了。
大朝奉緩緩道:「如此說來,倒是有宵小使了下作手段暗算咱們隆興當。」
他思忖良久,把二朝奉叫過來,道:「咱們新安典當有典當的行規,倘是估貨看走了眼,是咱們學藝不精,認打認罰,若是被人謀算,必不能善罷甘休的,我待會兒著人報官,你看使不使得?」
這一番話是敲打二朝奉,如果二朝奉心裡有鬼,此刻說出來還來得及,都是新安鄉親,萬事好商量,報了官府,就由不得隆興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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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