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暉、陳泰等人抬頭看去,只見蕭成提著一個四尺高左右的侏儒而來。
顧正臣看到蕭成的腹部衣襟竟被劃開,左腿微瘸,不由得瞳孔微凝。
蕭成將侏儒丟在堂上,咬牙切齒地說:「人抓來了,如猴子一般靈敏,且力道很大,不小心吃了點虧。」
顧正臣鬆了口氣,只是輕傷就好,然後將目光投向侏儒,問道:「你是何人?」
「卜馬!」
「又是卜家之人!」
顧正臣搖了搖頭,沉聲道:「那天晚上,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反而是背了個刑房吏員的屍體前來?據我詢問仵作,呂宗藝案發時,可是當場殺人,其他案件里也是如此。」
侏儒卜馬已近四十,一張圓臉上布滿憤怒與不甘,衝著顧正臣喊道:「既然落在你手裡,就沒什麼好避的。因為他是你的護衛,我沒有把握他會不會從中毒中醒來!」
顧正臣看著侏儒指向蕭成,點了點頭。
當晚若他公然行兇,蕭成自會出手將他抓獲。可結果他沒有,而是直接搬來了屍體。
至於帶血的刀,與地上的血液,其實都不是人的血,而是他隨身攜帶的豬血。因為現場殺人,之後再布置血腳印的時間太長,他根本無法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而過早行動,又會難以控制血腥味,這對於蕭成這種高手來說很容易察覺。
顧正臣命人拿了一個膠質模具,觀察了下,問道:「據本官了解,血液一旦暴露在外,會在短時間內凝固,你是如何做到血液不凝固的?」
人的血也好,其他動物的血也罷,落在地上,過不了多久就會幹涸凝結,不會保持液體。可此人的手段過人,血腳印顯現小半個時辰都沒凝固,這就不尋常了。
卜馬呵了聲:「從豬肺和豬小腸黏膜里弄了些東西加了進去,可以讓血液長時間不凝固。」
顧正臣眉頭微抬。
這個傢伙竟然弄到了肝素?
肝素,一種抗凝劑!
雖然此人的肝素不是精純,但用來保持血液一段時間的液體狀還是可以做到。不得不說,也是一種厲害的手段。
顧正臣點了點頭:「說吧,殺這麼多人,目的何在?」
卜馬瘮人一笑:「目的自然是殺你!你滅了泉州卜家,將我們的家族連根拔起,我們這些人自然恨你入骨!只有殺了你,才能大仇得報!」
顧正臣微微搖頭:「你不過是個下人罷了,報仇還輪不到你,說吧,誰是幕後主使?」
卜馬聲音尖銳起來:「沒有幕後主使,是我和卜尋商議好的這一切,他負責提供藥物,我負責殺人,製造地府鬼藉手案!」
顧正臣看向高東旭:「他們倒是個忠誠的,事到如今還為你遮掩。」
高東旭低頭:「我並不知情,何來遮掩?」
顧正臣呵呵笑了笑,看向蕭成。
蕭成沉聲道:「你行兇之前,先潛在房梁之上,憑藉身軀短小,藉助房內光影找准藏身之處。但你忽視了一點,我與顧知府當晚並沒有喝下毒藥,他沒幻聽,我沒昏迷,你的整個動作我們都看在眼裡,包括你事後離開回到高家大院,告知卜菲、高東旭事情辦成,顧知府入獄。」
「當時我就在你們房門之外,高東旭讓你藏身暫時離開福州府,並讓卜菲銷毀作案工具。這些我都聽得清楚,之後你離開,我一路尾隨你五十餘里,最終將你擒獲。想為他們脫罪,可沒那麼容易,高家大院裡的這些工具,可不只一副吧?」
高東旭駭然不已。
卜馬也難以相信。
自己竟然被人跟蹤了,還跟蹤了一路?
顧正臣嘴角微動,蕭成以前是常遇春的親衛,後來被老朱弄了回去,之後又加入了檢校,後來在泉州府還學習過跟蹤與偽裝。
卜馬終究只是個自傲的工具,一次次從未失手過,這讓他忘記了潛在的危險,甚至連撤走的時候都懶得繞幾圈路,回頭看幾眼。
蕭成看向高東旭,肅然道:「我是親軍都尉府的千戶,我的命是陛下的,我所見、所聞,自然也會毫無隱瞞地告知陛下!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水師軍士正在查抄高家大院,所有的證據都會拿出來。」
高東旭癱坐下來,如喪考妣。
顧正臣的手段實在是太過犀利,他不走尋常之路,不按尋常調查步驟來。
說抄家就抄家,毫不含糊!
很快,丁顯便帶水師軍士送來了一箱箱東西,包括其他的膠質腳印、曼陀羅藥,甚至還在其下人的口供下挖出來八具屍骨,是高東旭、卜菲殺死的下人,另外還有多達四萬兩的銀錢,數十家店鋪的房契,超過八千畝的田契!
當這些東西一一擺上來之後,高東旭已經沒活路了,無論如何,一干參政的兒子,是不可能擁有如此多財富的,除非,他的手腳不乾淨。
卜壽再疼卜菲,也不可能給她那麼多嫁妝。
高暉也完了,不管他有沒有直接參與其中,但他兒子貪了這麼多,必然有高暉的名頭在裡面。若不是參政的官帽,誰會理睬高東旭?
顧正臣將高東旭、卜菲、卜馬、卜尋等人下獄,並限制了高暉與陳泰,只允許其待在參政宅里,哪裡都不准去,並安排呂常言、林白帆看守。
天亮了。
地府鬼藉手的把戲被暴露在福州府百姓面前,無數人敲鑼打鼓,告訴尚不知情的人,所謂的地府鬼藉手案不過是高參政之子高東旭設計的殺人案。
原本與高家、卜家關係緊密的蔡、孫、黃等七個大戶人家總算是明白過來,自己想要攀高枝,人家想要自家的全部家產!
高東旭倒了,高暉名聲臭了,顧正臣接管了行省衙署,一時之間風向大變,福州府被掩蓋的問題終於爆發出來,喊冤之人無數,希望顧正臣可以出面主持公道。
顧正臣洗了把臉,感謝過王克恭、吳禎幫忙之後,並讓他們帶軍士回去,然後正式接了行省衙署印信,擬寫了一份行省告示,命書吏抄寫之後張貼出去。
賣文房四寶的掌柜蘇堅看清告示內容之後,扯著嗓子喊:「顧知府暫領行省衙署,告福建行省百姓十條:一、民有冤,當擊鼓告之,地方不得阻攔,誰阻民告狀,一旦察查得知,罪加兩等!二、各府、各縣官吏,但有貪污、害民之舉者,限期兩個月至行省衙署交代清楚,兩個月之後,清查福建行省官場!」
「三、福建行省內,不准任何官吏巧立名目,對農夫徵收兩稅之外稅目,徵調徭役不准缺半斤糧!課稅司不得為難商戶,刻薄索取,吃拿財物,一旦查出或被告發,嚴懲不貸……」
一時之間,顧正臣的十條規定快速傳開。一些士人打趣,稱顧正臣為「顧十條」。
行省告示的發布,驚駭了一眾府衙、縣衙。
誰都清楚顧正臣的手段,他敢在泉州府那麼玩,就敢在整個福建行省這麼玩。果不出其然,顧十條發布不到七日,除高東旭夫婦外,涉案的高家八人被砍了腦袋。
說殺人就殺人的姿態徹底嚇壞了一眾官吏,許多官吏連辦公都不辦了,不是寫書信交代情況,就是主動帶好行囊前往福州自陳罪責……
顧正臣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主,誰坦白得越徹底,交代得越清楚,事到臨頭,只要不是十惡不赦,大部都能保住一條命,可若是遮遮掩掩,就是不說,到那時,只有砍頭一條路。
好死不如賴活著,誰願意丟了身家性命?尤其是大傢伙之前彈劾過顧正臣,這個關頭上不服軟,很可能會被顧正臣挾私報復。
沒等顧正臣殺一名官吏,整個福建行省的風氣驟然一變,原本欺負百姓的官吏、大戶紛紛都收斂起來,為虎作倀,狐假虎威,威風八面,招搖過市,毆打商人與百姓的胥吏也不見了蹤跡。
顧屠夫掌控行省衙署,誰還敢造次?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僥倖之人,比如候官知縣黃句首,明明製造冤獄,地府鬼藉手案都找到正主了,還不知道交代問題,以為放了蔡長貴就完事了,可顧正臣不這麼想,你身為知縣,今天能屈打成招這個,那你昨天那個是不是也如此?
一查之下,好嘛,黃句首的破案那個高效,基本上報案就破案,屬於最多跑兩趟的風格。冤枉人不說,還結交大戶,拿大戶的好處為大戶開脫,這就屬於公然貪污了。
黃句首貪,連帶著下面的主簿、典史與吏員也跟著貪,當證據擺在顧正臣桌案上之後,也不等兩個月,就送黃句首等二十一人去了地府。
就在行省衙門,轉幾個彎就到了,你交代問題還需要兩個月?
呂宗藝勸顧正臣少殺點人,當官的也都不容易,若這樣殺下去,福建行省官場怕會清去一半以上,日後還有誰敢給朝廷辦事?
顧正臣自然是清楚這一點,泉州府殺了那麼多官吏,自己一個人累死累活也干不完那麼多事,好幾個幾乎陷入停擺,雖有人代理,可等官員上任,已是大半年之後的事了。
一府尚是如此,那一個行省,還不得需要朝廷花一兩年才調來這麼多官員彌補空缺?
多少事耽誤著不能辦並非好事。
自己又不是老朱,殺人多了,耽誤了事,沒人敢找他背黑鍋。想找自己黑鍋的人太多了,需要收斂點。
於是,顧正臣為了緩和態度,隔了三天,將閩縣的知縣等八人砍了,然後告訴呂宗藝:「二十一減八,我已經很收斂了,這次實在沒辦法,他們趁著兩個月時間還打撈一筆,頂風作案……」
呂宗藝也算是見識過瘋狂的,可頂顧十條的風,在顧十條的眼皮子底下還敢為非作歹的,這瘋狂勁實在是沒見過。
人家說了,左右都是個死,還不如再快活兩個月。現在好了,你們想快活,顧正臣的手也很快,很靈活……
福州府百姓拍手稱快,福建行省的官吏可就愁眉苦臉了。顧正臣在整頓福建行省官場的同時,還不忘深挖高暉、陳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