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衛,教場。
僉都督葉升強行命令黃森屏將一干將校與軍士集合。
黃森屏雖然心疼這些高強度訓練了一個白天,又拼了命守堤壩一晚的將士,無奈人家張口就是「奉旨意」而來,只好讓將士集合在教場。
葉升早已訓話結束,坐在高台的椅子上審視著眾人,等待著顧正臣的到來。
護衛潘歸田俯身,提醒了句:「來了。」
葉升抬起頭看去,只見教場門口走來三人,為首的是個年輕人,算得上器宇軒昂,只不過這身子骨也太單薄了,一看就是文官那些弱雞崽子,不用說,這就是顧正臣。
一旁的是他的護衛,另一個則是老將張赫,他可是從海賊、倭寇身上弄了不少軍功,名聲在外,竟然屈尊於顧正臣身後!
顧正臣看著疲憊的將士,暗暗嘆息。
這群人算得上鐵骨錚錚的漢子了,抗過了訓練,又熬了一晚,來回奔跑數十里,期間連閉上眼休息會的空暇都沒有,好不容易給他們放個假,還被葉升給攪和了。
顧正臣走至將士面前,背對著高台,厲聲喊道:「本將的命令是什麼,你們難道都忘記了?該滾回去睡覺的睡覺,誰敢停留這裡,便按違抗將令處置!」
於四野、烏聚、瞿煥等人聽聞,頓時咧嘴笑了,一干軍士放鬆起來,原本肅然的隊列變得松垮。
葉升哪裡答應,起身喊道:「本僉都督在這裡,誰敢離開!」
顧正臣看著又開始整隊的軍士,冷冷地轉過身,看向高台上的葉升:「葉僉都督,見到縣男為何不行禮?」
葉升臉色一變。
論說官位,葉升可比顧正臣高,況且還是大都督府里的人,強勢更大。可顧正臣有爵位在身,但凡身上沒個爵位的,別管是多高的官,都得先行禮,這是規矩。不起眼的給死人追封的縣男那也是縣男,爵位無品高於品。
葉升不得不低頭,抱拳行禮:「顧縣男!」
顧正臣回了一禮,然後一步步走上高台,看著威武的葉升。
此人倒是長了一副好鬍鬚,足有一手長,也不知道咋長的毛,鬢角的毛都垂了下來,形成兩縷垂在腮邊。
顧正臣見葉升想要說話,率先打斷:「葉僉都督,我是泉州衛指揮使,這裡的事我說了算,還請莫要干涉。」
葉升肅然道:「奉皇帝旨意,本將有巡察沿海諸衛之權,顧指揮使,若是有幾點問題你不回答個清楚,我定告知陛下,將你正法!」
顧正臣淡然一笑,搖了搖頭,看向衛營將士,威嚴地喊道:「一個個耳朵聾了嗎?執行命令!」
「是!」
黃森屏、於四野等人領命,紛紛安排軍士各自回家。
葉升冷著臉,怒吼道:「我奉旨巡察——」
顧正臣肅然道:「葉僉都督,你要巡察就去巡察好了,他們是吃飯,是睡覺,還是和老婆辦事,你儘管去巡察,如實奏報便是,現在,他們需要休息!」
葉升沒想到顧正臣竟是如此強勢,見軍士根本不聽從自己的話,紛紛離開,只有黃森屏與幾個千戶留了下來,咬了咬牙,質問道:「衛營軍士本應該設有巡視軍士,預備軍士,日常訓練更是不能怠慢!緣何這泉州衛連個看守之人都沒有,甚至連預備軍士也無,這教場更是無一人參訓!」
顧正臣沒有畏懼發怒的葉升,只是平靜地問道:「敢問葉僉都督,昨日晚間你在何處,睡得如何?」
葉僉都督皺眉:「昨日晚間尚在福州,睡得自是安穩,你這是何意?」
顧正臣點了點頭,指了指軍士離開的方向:「那葉僉都督可知道,他們昨晚在拼了命的戰鬥!」
葉升惱怒不已:「顧指揮使,你這是謊報軍情!據我所知,近日來泉州府根本就沒有海賊、倭寇進犯!說他們拼命戰鬥,這是彌天大謊!你身為一衛指揮使,又是大明縣男,竟做出如此之事,有負聖恩!」
顧正臣不說話,就看著葉升。
大明開國初期的武將,好脾氣的就沒有幾個。
比如常遇春,平生一大愛好就是殺人,不管是戰場上殺敵還是戰後殺俘,暴脾氣一個,老朱不說第三遍都不帶改的。
再比如永城侯薛顯,一言不合就將胥吏打死,馬沒治好就將獸醫弄死,騎兵不聽話,把馬軍打死,千戶不聽話,砍了,做飯不好吃,火者(廚師)的腦袋就沒了。
這都不用找藍玉打比方,實在是這些人太多了。
葉升同樣是個暴脾氣,加上心中有怨恨,先入為主,坐實了自己有問題,這才咄咄逼人。
當然,壞脾氣,並不意味著他是個絕對的壞人。
「說完了?」
顧正臣沉穩地問。
葉升凝眸:「還有一件事,那九名軍士的死,聽聞泉州衛給下了三十五貫錢糧?」
顧正臣點頭。
葉升厲聲道:「正常軍士死去,如何都不可能給出這麼多撫恤,而泉州衛給了這麼多,想來是顧指揮使的授意吧?」
「沒錯。」
顧正臣坦然承認。
葉升喝問:「既然你承認,那你最好交代清楚,是何原因讓你不惜重恤軍士家眷堵住他們的嘴!定是知道我要來,所以用錢糧堵住他們喊冤的嘴!」
顧正臣無語地看著葉升,你丫的就沒半點耐心,多問一句他們是怎麼犧牲的,軍士那麼疲憊,倦容都寫在臉上,我還頂著黑眼圈呢,你就不想想為啥?
粗人也不至於眼瞎沒嘴啊。
顧正臣嘆了口氣,直言道:「想來,葉僉都督前來泉州衛本意就是要找顧某的麻煩,興師問罪,只不過看到泉州衛諸多問題便借題發揮對吧?若不是為了那些死去的軍士,我甚至不願回答你這些問題,可他們死了,我不能不說話!」
「昨日在葉僉都督酣睡的時候,整個泉州衛軍士冒傾盆大雨,挺進三十餘里巡堤護堤!那些犧牲的軍士,是死在堤壩之下,是為了護堤而亡!這算不算戰死?你敢說一個不算,本官就敢與你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