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詹徽喜歡搬石頭玩

  廖永忠?

  顧正臣很是疑惑,廖永忠是德慶侯,但大明的侯爺也好,國公也罷,只有俸祿沒有封地,侯府裡面並不需要大量百姓,缺下人招募便是,實在不行多收幾個義子、義女。

  哪怕是廖永忠買的地多,僱傭一些周圍的百姓耕種便是,公然打一萬多百姓的主意,這不是刨地,是刨坑,能埋人的坑。

  朱標看出了顧正臣的不解,嘆息道:「德慶侯並非為一己之私,而是想要將這批百姓送往鳳陽耕作。只是戶部認為人口過萬,安置不當很易傷民。前兩年是朝廷在鳳陽安置過一些百姓,百戶人家是竟跑了三十餘戶,一些百姓不敢回籍貫之地,竟成了遊民、乞丐、甚至是劫匪……」

  顧正臣有些擔憂。

  後來明代有人編排朱元璋,寫了一首《鳳陽花鼓》:

  說鳳陽,說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

  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戶人家賣騾馬,小戶人家賣兒郎;奴家沒有兒郎賣,身背花鼓走四方。

  且不說寫這詞的人是不是被老朱家給整過,但顧正臣可以斷定,這傢伙沒有實事求是地說話。

  鳳陽本是好地方,這話假得很。

  在沒老朱的時候,鳳陽就窮酸得要命,老朱的家人多少都死在了那裡,不是災荒就是瘟疫,你敢說那是什麼好地方?

  從地理氣候上來看,那裡確實是個多災的地方。

  平時降雨少,旱災頻發。一旦到了雨季,那地勢低洼的鳳陽等地立馬就成了「泄洪區」,澇災隨之而來。

  可偏偏老朱是惦記家鄉,念舊,這些年來不是在兩浙調人口填充鳳陽,就是從山西等地移民鳳陽。之前是考慮到帝都需要人氣,移民也就移民了,好換個鳳陽戶口。

  可現在中都都是爛尾樓了,犯罪的官員都發配過去墾荒了,就沒必要再去坑害這一萬多百姓了吧?

  顧正臣開口道:「殿下,這一萬百姓發至鳳陽,三年未必能安居樂業。可若是將他們發至泉州府,臣可以保證,三年讓他們食能果腹,衣能蔽體,居有其所。」

  朱標苦澀地搖了搖頭:「這事孤說了不算。德慶侯插手讓事情變得麻煩起來,許多官員都在盯著這些百姓去向。若父皇不將他們安置在鳳陽,日後再從其他地方遷移百姓便不太好辦。你若想帶走這些人,難的是堵住悠悠眾口。」

  顧正臣看著朱標,忽然明白過來。

  朱標不希望這批百姓去鳳陽,但他是太子,不便於出面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話,所以他說起這件事,真正的目的是讓自己出手。

  興許朱標也十分清楚,去鳳陽多少人,便是苦多少百姓。

  顧正臣點了點頭:「臣會盡力,給這些百姓一個安穩的家。」

  朱標很是欣慰。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這點省心,事情不用點太透,說出大概,他就能領會自己的意圖。

  兩人敘說至午時,顧正臣才離開東宮。

  剛出東華門,便看到了一輛馬車。

  張培、姚鎮垂手在側,蕭成牽馬在前。

  姚鎮拉開馬車簾門,張希婉走了下來,含情脈脈地看著走過來的顧正臣,眼眶有些濕潤,腳步有些沉重。

  重逢似夢的泡影,不敢觸碰。

  顧正臣走上前,看著有些憔悴的張希婉,笑道:「這段時日,倒是辛苦夫人了。」

  「夫君。」

  張希婉紅唇微動,顫落了淚。

  顧正臣抬起手,擦去張希婉臉上的淚痕,笑道:「夫君回來了,這是喜事,不准哭了。走吧,我們回家。」

  張希婉點頭,在顧正臣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顧正臣拍了拍姚鎮的肩膀,微微一笑,隨之進入馬車之中,抓起張希婉的柔嫩的手,看著這張日思夜想的容顏,痴痴傻笑。

  張希婉捏了捏顧正臣的手,輕柔地說:「夫君在泉州府的舉動著實駭人,為了避免母親擔憂,妾身自作主張封鎖了消息,沒讓人告知母親。」

  顧正臣點頭:「這些事還是不讓母親知道的好,你做得對。倒是你,比我離開時可憔悴了不少,家中事你受累了。」

  「這些都是妾身應該做的。」

  張希婉低頭。

  顧正臣有些內疚。

  兩人成婚才半年多便分居兩地,家中母親、妹妹、句容產業等,都需要張希婉負責。逢年過節,泉州縣男府也需要安排管家走動走動,沐英家需要去,魏國公家不去不行,還有誠意伯府、梁家……

  登門帶什麼禮物,寫什麼拜帖,這都需要張希婉親自把關。

  句容產業在自己離開之後蒸蒸日上,並沒有出現問題,除了自己打下的基礎、句容縣衙盡心盡力之外,還有張希婉的功勞,沒有她的監督、帳目核對、問題排解,句容產業就等同於失去了掌舵之人。

  所謂的賢內助,便是張希婉這樣的女子。

  張希婉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顧正臣:「詹老人走後留了一封信,並送還了玉佩。玉佩差趙提舉帶去了泉州,這信母親不讓送。」

  「為何?」

  顧正臣不解。

  張希婉低聲道:「信中文字太過傷神,母親知你在泉州府事多。加上這裡面提到了詹徽……」

  顧正臣打開詹同的信,裡面的內容確實令人黯然神傷。

  詹同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對沒有等到顧正臣回金陵,詹同留下話:「磊落一世,未能赴約,非君子行徑,願奈何橋上等個百年,不負前約。」

  對於身後事,詹同並沒有提到多少,只是說了句「吾之子徽,還請關照一二,勿使其誤入歧途。」

  並在書信最後,喊出了遺憾之言:

  何以假天十五年,看盛世人間!

  顧正臣收起信,對張希婉道:「詹老尚書臨終之前提到詹徽,確實容易授人以柄。若為外人知,想來會有官員說顧府與詹府過於親密,詹徽日後進入仕途,還會揣測背後是否有我之力,這對詹徽而言並不是好事。」

  張希婉擔憂的便是這一點,輕聲道:「所以,母親不想讓這信流傳出去。」

  顧正臣沉默不語。

  詹同是吏部尚書,眼光老道得很,看人也很準,更懂得如何為人處世,知道避嫌。按理說,他不應該在書信中加一句託付的話,可他偏偏在臨終之前加了這麼一句。

  說就說吧,關鍵的字眼不是關照,而是「勿使其誤入歧途」,這說明詹同很清楚詹徽的性情缺陷。

  知子莫如父,大概便是如此。

  事實證明,詹徽是個聰明人,有才華,有能力,日後會成為吏部尚書,得朱標器重。但詹徽也有個缺點,那就是:

  喜歡搬石頭玩。

  搬石頭不是為了鍛體身體,而是丟井裡去。

  他是那一種,看到有人掉井裡就興奮,興奮起來就撿石頭的人。李善長倒霉的時候,他就撿了石頭,藍玉倒霉的時候,他還是搬石頭,結果砸了腳,丟了命……

  顧正臣想了想,說道:「回去之後,我會將這封信燒了。最近幾年,顧府不要與詹府打交道了。詹徽是個要強的人,他要成事自然會靠他自己。」

  張希婉連連點頭。

  詹徽這時候也不在金陵,詹同走後,自然需要落葉歸根回婺源老家下葬,顧正臣想憑弔也憑弔不了。

  回到府中,顧正臣給母親行大禮。

  顧母很是高興,面對自責的顧正臣,笑道:「自古以來忠孝難兩全,你為朝廷做事,為百姓謀福,娘親打心底高興。孩子,這一趟回來可以在家留多久?」

  顧正臣搖了搖頭:「目前還不確定,需要等陛下旨意。估摸著,至少可留多半個月。」

  顧母有些心疼:「往返幾千里路,卻只能回來短住幾日,著實辛勞。孫十八,飯菜可備好了?」

  「老夫人,已備好。」

  孫十八回道。

  「今日便讓娘親為你接風洗塵。」

  顧母拉著顧正臣。

  顧正臣跟在一旁,對紅著眼的顧青青笑道:「希婉來信說你讀書頗是認真,這話我不敢信全。你是我妹妹,什麼性情我最清楚。這幾日莫要去店鋪了,好好待在家裡看書,希婉不好對你太過嚴厲,當哥哥的管教妹妹總沒問題吧。」

  顧青青委屈巴巴,拉著顧母的胳膊告狀:「娘親你看,哥哥剛到家就欺負我。」

  顧母幫著說話:「青丫頭這段時日裡可沒少念叨你,既然回家了,就好好陪陪你妹妹。」

  顧正臣看著得逞的顧青青,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向劉倩兒,誇讚了句:「還不如倩兒妹妹用功。」

  劉倩兒低頭一笑。

  岳父張合也趕了回來,一家人其樂融融。

  一頓飯之後,顧正臣與張希婉回到房中,還沒說幾句話,蕭成便推開了窗戶,板著個臉說:「該去小教場了。」

  顧正臣看著手上的衣帶,只要輕輕一拉,可惡的蕭成::「我說老蕭,這裡是金陵,你是檢校,不能光檢我一個人,去胡相府上檢下他,去陳寧府上也行啊,實在不行你去找汪廣洋,據說他經常和一堆美人學外語……」

  去教場那麼早幹嘛,老朱還在午朝,等他下了朝再去也不遲,沒必要等他一個多時辰,有這個時間,陪陪老婆不是更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