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朱標:坐觀其變

  胡惟庸思索著緣故。

  朱元璋不是瞎子,高暉在文書里濃墨重筆提了顧正臣三宗罪,尤其是杖死通判楊百舉這件事,更是上升到了僭越皇權的高度,是一把明晃晃殺人的刀子,如何都不可能看不到。

  可皇帝不說,這就耐人尋味了。

  朱元璋看著沉默的胡惟庸,問道:「泉州府的事,朕自有安排,中書方面暫時就不要過問了。」

  胡惟庸低頭欠了欠身,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句:「臣領旨,只是楊百舉是通判,有監察知府之權,如今被知府打死……」

  朱元璋擺了擺手,嚴肅地說:「楊百舉的事檢校已通報過,貪污之輩,莫說通判,縱是參政,當殺則殺。雖然顧正臣做法不妥,手段過激,然泉州府風雲正起,貿然將他調走,誰來收拾殘局?依朕看,再給顧正臣幾個月,以觀後效。若他當真沒能力治理好泉州府,再派人將他抓回來也不遲。」

  胡惟庸無奈地點頭。

  果然,還是熟悉的、徹頭徹尾的維護。

  胡惟庸行禮退出華蓋殿,看著蔚藍的天空嘴角微動,自言自語道:「顧正臣啊顧正臣,你現在主動離開還能全身而退,若繼續留在泉州,那就只能願你好運了。」

  朱元璋在殿內踱步,之後略一沉思,喊來內侍:「將這文書交給太子,問下太子如何應對。」

  內侍領命,帶著文書去了東宮。

  這段時間裡,朱標並不忙,卻有些焦慮與不安。

  太子妃常氏伸著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隆起的腹部,對一直翻書的朱標莞爾一笑:「殿下這是和書過不去呢。」

  朱標抬頭看向站著的常氏,起身走了過去:「太醫說很可能這個月月底臨盆,讓你好好休養,還是坐著吧。」

  常氏看著關心自己的朱標,臉頰上浮現出淺淺酒窩:「殿下不用擔心,走走也順順氣,總坐著、躺著也很疲憊。」

  朱標攙著常氏的胳膊,向外走去。

  四個宮女左右前後跟著,前面的宮女引路,左右宮女隨時準備上來攙扶,至於後面的宮女,則穿得相當臃腫。這是個肉墊,一旦常氏不小心要摔倒,後面的宮女需要用身體當墊子保護。這些宮女都是馬皇后親自挑選的,認真仔細,手腳利索。

  門打開,寒風吹了進來。

  宮女連忙擋在風口處。

  朱標見外面寒冷,對常氏道:「還是不出去了吧,若惹了風寒,父皇、母后可都會怪罪我們,這房內溫暖也寬敞,在裡面走走如何?」

  常氏很想出去看看牆角的梅花開了沒有,可聽外面有風嗚咽,終還是點下頭。

  房門正要關,內侍至門外,送來了文書:「陛下讓太子看看這封文書,並詢問對策。」

  朱標有些詫異。

  因為常氏即將臨盆,父皇並不讓自己過問國事。已經有月余沒文書送到東宮,如今突然送來,想來事情不簡單。

  常氏提醒朱標:「還不接下文書。」

  朱標笑了笑,接過內侍遞來的文書,安排宮女好好照看常氏,逕自走向桌案,坐下來之後才打開文書,一看內容,臉上頓時浮現出了笑容。

  彈劾顧先生的文書啊。

  別管是不是彈劾文書,至少有了顧先生的消息,這就是好事。

  他從八月初離開金陵,這都兩個多月了,一封信、一封公文都沒送過來,問過顧家人,顧母和張氏也沒收到報平安的家書,這很令人不安。

  如今高暉送來了顧正臣的消息,心中欣喜。

  「三宗罪麼?」

  朱標含笑輕語。

  十宗罪還沒過去三個月,這去了泉州府竟又被人彈劾三宗罪,還真是人到哪裡,得罪到哪裡。

  杖死通判?

  好傢夥,府衙重臣也敢打死,若不是知道父皇給了你旨意,孤可要為你捏一把冷汗。

  濫刑於府衙,連日杖責?

  高暉到底是在彈劾你,還是在為你請功,孤著實有些看不懂,你打的人越多,不是說明泉州府衙里的問題越大嗎?

  解決問題與懲罰製造問題的人,這是功勞,用這個當作一條罪狀來彈劾,實在不該。

  至於錯判製造冤案,孤可不相信,句容那麼大的案件你都能查得一清二楚,泉州府的那些瑣碎小案件,想來難不住你,何況都殺了通判立了威。

  治下無能,百姓怨聲載道?

  這一條恐怕怪不了顧正臣吧,他到泉州府才多久,上任才多少天,泉州府百姓怨聲載道,那也是其他官員擾民的結果,這個黑鍋不能丟給一個剛來的知府。

  說到底,高暉是個刑部出身的,不是監察御史出身,連彈劾奏章都寫不好,這傢伙就沒想著找個人代筆,寫出個鋒芒畢露的文書?

  常氏走了過來,看著朱標原是隱隱笑意的臉上突然綻出笑容,不由問道:「何事讓殿下如何高興?」

  朱標看向常氏,將手中的文書合了起來,笑道:「福建行省參政高暉去了泉州府,言說顧先生有三宗罪,在府衙里收了他的知府印信。」

  常氏忍不住笑了起來:「高參政去找顧先生的麻煩,他就不怕麻煩?聽說御史台的陳寧都被顧先生打落了牙齒……」

  朱標起身,笑得很是開心:「最奇怪的是,高參政竟然收走了顧先生的知府印信,而他似乎乖乖就範並沒有任何動作,這可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啊。」

  常氏連連點頭。

  雖說自己與顧正臣算不得熟,但太子與顧正臣的書信都是自己在整理、收藏,知道顧正臣是個怪才,總能想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顧正臣就是一個不服輸的傢伙,也是一個謀而後動的人,不動則已,動則驚人,句容當知縣的時候如此,當句容衛長官的時候還是如此,調到金陵充任寶鈔提舉司副提舉時,面對朝堂風波,下獄的十宗罪也不卑不亢,犀利反擊。

  他不畏什麼御史台御史大夫,不畏尚書,想來連中書丞相胡惟庸也不畏懼,誰招惹了他,打他一巴掌,他反手就會打回去。

  現在高暉竟然收了他的知府印信,這傢伙不可能認命,他一定會再次出手。

  「想來,他是在等待機會。」

  常氏不相信顧正臣會因為一個參政的干預就倒下。

  朱標笑得爽朗:「他哪裡是等待機會,他是在使壞。」

  常氏抬手掩嘴,咯咯一笑:「殿下怎麼就不擔心他,泉州的官場能將他逼到交出知府印信的地步,說明那裡的人,那裡的事也不簡單吧。」

  朱標深深看了一眼常氏,收斂了笑意。

  太子妃說得沒錯,雖然顧正臣手握便宜行事的聖旨,不怕交出知府印信。可聖旨是最後的手段,不能輕易拿出,尤其是在泉州府都沒有整頓好的情況下,更不宜拿出。

  顧先生在泉州府一定是觸碰到了不少人的利益,這才有高參政前往,背後到底有多少腥風血雨,多少明爭暗鬥,高暉沒有說,但想來不會少。

  「泉州府年年出問題,人心惶惶,有些官員甚至不敢去泉州府就任,但孤相信,未來不久這個情況將徹底消失,顧先生一定能整頓好官場,還那裡的百姓安穩日子!」

  朱標沉聲道。

  常氏微微點頭,見朱標有些擔憂,安撫道:「他是一個有辦法的人,現在高參政的文書送到了金陵,想來用不了幾日,顧先生的文書也會送過來,到時殿下一看便知。」

  朱標放心下來,召來送文書的內侍:「你回去告訴父皇,坐觀其變。」

  內侍領命離開。

  朱標清楚顧正臣需要時間,泉州府盤根錯節的力量不是那麼容易連根拔起。

  坐觀其變。

  顧正臣絕不會沒有任何動作。

  帶刀舍人周宗當了跑腿的,去了泉州縣男府,告訴他們顧正臣一切安好。這對於一直擔心的顧母、張希婉等人來說,算是一顆定心丸。

  不知道為何,福建行省參政高暉彈劾顧正臣的奏章還是外流了出去,在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

  詹府。

  詹徽恭恭敬敬將宋濂請入房內,然後站在一旁。

  宋濂走至床榻邊,看著虛弱得已無法起身的詹同,一張老臉已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眼窩深陷,臉頰上也沒了肉,心中酸楚哀嘆一聲:「同文兄,我來看你了。」

  詹同睜著老眼,有氣無力地說:「景濂,你這是什麼神色,像是詹某要不久於人世。」

  宋濂眼眶紅潤起來:「可不敢如此說,你只是病了,將養一陣子就好,我聽聞你可是答應過顧正臣,要等他回金陵。」

  詹同聽到「顧正臣」,嘴角扯出笑意:「這個傢伙就是個折騰人的,若不是答應了他,老頭子我也不至於如此,都是君子,不能食言了。話說,他去泉州府兩個多月了吧,可有消息送回來?」

  宋濂連忙說:「還真有,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

  「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詹同輕聲道。

  宋濂無奈地搖了搖頭:「聽說福建行省參政高暉上書彈劾顧正臣三宗罪,其中有一條是杖死通判楊百舉……」

  詹同眼神一亮,旋即閉上眼,平靜地說:「局勢不壞,不會死人。看來,泉州府的情況很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