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大一級壓死人,這絕不是一句虛言。
顧正臣是知府,泉州府里官最大,什麼同知、通判,雖然官都不小,權力也很大,但面對強勢的知府時,依舊很是無力。
吳康、秦信、唐賢等人看著楊百里被打得皮開肉綻,不由得對顧正臣生出了畏懼。
這傢伙動起手來,不會有半點留情,真往死里送!
顧正臣並沒有想鬧出人命,蕭成、張培也清楚,一上任就把通判給打死,顧正臣不好對朝廷交差,除了最開始的十棍下了力氣,後面七十棍都是收了力打的,也就是只打皮肉不傷骨。
饒是如此,楊百舉還是被打暈死過去,可能也是身體太虛,扛不住。
其他官吏、雜役,有一個算一個。
這也就是蕭成、張培行伍出身,力氣足,要是換了一般人,估計也打不了幾個人,累都累壞了。
可即便如此,蕭成、張培累得滿頭大汗也只打了三十人板子。就在剩下的人慶幸,挨打也不會吃多少苦時,顧正臣讓蕭成、張培休息半個時辰,然後接著打……
等五十八人被打得鬼哭狼嚎,撕心裂肺之後,天都快放亮了,顧正臣看著膽戰心驚的眾官吏、雜役,冷冷地說:「本官打他們,是因為他們違背了陛下旨意,觸犯了大明律令。只要你們不觸犯律令,這板子不會落你們身上。」
「天要亮了,今日府衙不必點卯,其他照舊。你們聽清楚了,本官只給你們三日,三日之內,有過錯的,說明情況,該寬恕的本官會寬恕,貪了的,交出貪污財產,供述事實,說出同黨,本官可以從輕發落。」
「若三日一過,依舊無人開口,本官將會升堂問審。查出來一個,該杖刑的杖刑,該流放的流放,該殺頭的殺頭,該剝皮的剝皮!不要心存僥倖,本官能一日打五十八人板子,也能一日摘五十八個腦袋!」
冷森森的話,令在場的每一個官吏、雜役都深感畏懼。
顧正臣沒有再管這些人,起身回了知府宅,熬了一夜,總要睡一覺才是。
楊百舉醒來,目光中充滿恨意,看著吳康、唐賢等人,低沉著嗓音:「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我們再不出手,全都得死!」
吳康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放心吧,我們會用盡一切辦法,讓他離開這裡。」
唐賢、秦信等人也明白,以顧正臣的這個態度,想要與他合作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拉攏,那就只能趕走他。
被打的官吏與雜役被抬出了府衙,天色雖還沒透亮,可街上已有叫賣的商販。早點鋪子,打鐵鋪子,小攤點都已經開了,不少百姓聽到了官吏的哀嚎,看到了連路都走不了的官吏。
知府打了數十官吏的消息,很快便在晉江城中傳開,成為了街知巷聞的大事件。
對於新知府的到來,不少百姓一開始是期待的,期待新知府可以為民伸冤,為民做主,可新知府來了之後,一動不動,連放告都不放告,根本就不管事,時間一長,百姓也就死心了。
官員都是黑心的,沒一個好人。
這是晉江城百姓的認識。
只是這一日,這個認識出現了改變。
能一口氣打幾十名官吏,甚至將通判楊百舉這種人打了個皮開肉綻,幾乎活活打死,這就說明新的知府不同尋常。
獄房。
牢頭呂明焦躁不安地走動著,一旁的獄卒張非、黃寧海滿臉惶恐。
黃寧海抓著鬍鬚,猛地一拽,薅下來兩根鬍子,顧不得疼痛,走至呂明身旁,低聲說:「呂老大,我們可是跟著你混的,你倒是給個話。」
呂明瞪了一眼黃寧海,看著眼前這張有些黝黑的臉,咬牙說:「我能給你什麼話?撈錢的時候你們都有份,我出了事,你們也別想活!」
黃寧海哭喪著臉:「誰都不想死,可這新的知府實在是太過狠辣,手段殘酷,你也看到了,楊通判好好一個人,整個屁股都要打爛了,沒三個月,他連床都未必能下來!這還只是因為不居在府衙之內,若是被知府抓住其他把柄,那還不當真掉腦袋?」
呂明面色猙獰:「他想讓我們死,難道就不怕自己先死?天塌下來,也是個高的人頂著!我們著急也沒用!」
黃寧海看向張非,張非鬍子拉碴,卻也有幾分小聰明,開口道:「呂老大,天塌下來確實是個高的人頂著,但他們頂住天,未必能頂得住落下來的雲。萬一這一片雲先把我們給壓死了,豈不是全家完了?」
呂明冷厲地看向張非:「你是何意思?」
張非見周圍無他人,索性直接說了:「顧知府說打人板子就打了,他若是想要殺人,恐怕只需要報至朝廷,用不了三個月,這裡就會人頭滾滾。你昨晚在堂上也聽到了,知府點了禮房、戶房的名,若他要在刑房裡、獄房裡找破綻,我們那點破事,當真能瞞過去嗎?」
呂明呵了一聲:「瞞不過去又如何,不需要三個月,一個月,就足夠上面的人將其趕走。哪怕我們被投入監房,唐通判必會保我們。」
黃寧海一跺腳:「難道你沒聽說,唐通判在惠安為了保住他兒子,將一干下人定為海寇直接砍了腦袋!我們難道還能比得上他家裡的下人?」
呂明緊鎖眉頭。
確實,對於大人物而言,他們只在乎自己是不是安全,為了保全自己,他們可以犧牲其他人。
府衙之中,哪裡問題最多?
一個是戶房,一個是獄房。
顧正臣可以找出戶房的破綻,也能找出獄房的破綻,到那時候,獄房的人可就倒霉了。
張非見呂明還在猶豫,提醒道:「上面吩咐我們辦事,可從來沒親自授意過,只是通過其他人傳話。換言之,我們出了事,上面也未必肯保我們。眼下知府僅僅給了三日時間,過了這三日,我們很可能再無活命的機會!」
呂明盯著張非,憤怒地一把抓住張非的衣襟:「你這說什麼話,唐通判對我們不薄,這些年來你也拿了不少好處!現如今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折騰了下,你就嚇破了膽,轉投他門下?」
張非看著兇狠的呂明,解釋道:「我只想留一條後路,你是知道的,我兒子今年才三歲,妻子剛剛又懷上了,我不能出事,一旦出事,他們就徹底沒了依靠與活路!」
呂明一把推開張非,呵斥道:「你想清楚,投效新知府,你和你全家,一樣是個死!沒有誰能全身而退,別異想天開了。要麼大家齊心協力搬走這尊佛,要麼大家手拉著手一起去地獄!今日的話,我權當沒聽到過,誰要是再敢提一句,別怪我呂明不把你們當兄弟!」
張非、黃寧海對視了一眼,乖乖閉上了嘴。
黃科站在遠處,看著房間裡走出的黃寧海、張非垂頭喪氣,拿起棍子繼續巡視起監房來。自己不過是休沐了一天,僅僅隔了一個晚上,府衙裡面竟發生了如此震動人心的事。
顧知府這膽量實在是沒得說,剛來泉州府上任,這才多久,竟然直接見了血,如此手段令人悚然。
許多官員上任之初雖然會燒三把火,可這火燒起來是給百姓看的,完事之後還得滅火,各自回家睡覺,直接將火燒到官吏身上的可不多。
顧知府手段確實狠辣,但此舉實在不智。
根基不穩,眾怒難犯。
罷了,有些事還是藏著掖著吧,估計用不了幾日,這姓顧的知府就要走了。
知府宅。
李承義好不容易等到顧正臣醒來,連忙說:「終究還是犯了眾怒,已經有二十名吏員以各種理由推脫不辦公了,加上挨打的那些,被趕出縣衙的衙役,整個府衙減員已超出五成。這次動作雖然大快人心,但也給你帶來了極大麻煩。」
「什麼麻煩?」
顧正臣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
李承義著急起來:「府衙官吏、雜役若都不在了,那誰還來辦理政務,無人辦理政務,府衙豈不是要癱瘓,如此多事,總不能你一個人辦吧?」
顧正臣呵呵笑了笑,活動了下筋骨:「說實話,若是泉州府府衙已經爛透了,根都壞了,那這些人全都走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李承義吃驚地看著顧正臣,人都走了,誰來辦事?
顧正臣見天色還早,距離黃昏還有一個時辰,側身對李承義說:「現在的泉州府衙,癱瘓了未必是一件壞事。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少點折騰,多睡點覺,興許百姓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你要知道,已經快進入十月了。」
李承義明白了顧正臣的意思。
現如今的府衙貪腐的不在少數,那這些貪腐的錢糧從何處來?
百姓手裡,商戶手裡,大戶手裡。
如果這些人全都離開了府衙,那他們想憑藉官府的名義去收錢,去盤削,那就不太可能了。
百姓畏懼的是官府,是穿著官服的人。
沒了官府身份,誰會給你錢糧?最緊要的是,眼下快到了收秋稅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