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
李承義站在門口,驛丞似乎對自己很是敬畏,連說話都點頭哈腰的。
不就是外出了一趟,怎麼回來全變了個臉色?
「李宗風、李承義都調查清楚了,他們確實與晉江無關,身後沒有衙門背景,只是李宗風善於結交,仗義疏財,在洛陽鎮有些威望,衙門裡也給他幾分薄面。找當年打撈屍體的船夫問過,沉船案中,確實有李承義的妻子,李承義也確實幾次前往府衙申訴。」
蕭成低聲稟告。
顧正臣微微點了點頭:「對李承義的調查到此為止吧。」
雖說李承義是自己看對眼,招攬過來留在身邊的,但在沒有確定此人身世是否清白,與泉州官府是否存在瓜葛之前,顧正臣還是保留了信任。
頭腦一熱,完全信任一個陌生人,什麼事都和盤托出,顧正臣做不到。在這泉州府,妖魔鬼怪多得很,總需要留個心眼。
經過蕭成、張培多日走訪調查,顧正臣對李承義總算是放心下來。
張培來了,帶來了顧正臣的官服、吏部文牒,包括老朱的龍戒尺,便宜行事的聖旨,還有沐英送的那把劍。
顧正臣穿好官服,戴上帽子,端坐在桌案後,沉聲道:「讓李承義進來吧。」
門開了。
蕭成、張培左右而立,一副威嚴。
李承義走了進來,吃驚地看著顧正臣,頭戴烏紗,身著紅色團領衫,腰間素金束帶,最顯眼的是團領衫的補子,上面赫然是一隻雲雁!
這是四品官員的官服!
「這,這……」
李承義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不是戶部不起眼的主事,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四品大員?
張培冷著臉,喝道:「大膽,還不見過泉州知府!」
「知府?!」
李承義驚訝不已,喊道:「你就是朝廷新委任的泉州知府?!」
顧正臣看著李承義,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新任泉州知府!」
李承義撲通跪了下來,喊道:「草民李承義,參見顧知府!」
顧正臣看了一眼張培,張培上前將李承義攙扶起來。
「你現在是我的師爺,起來一旁站著吧。」顧正臣說完,便再次開口:「張培,將晉安驛的驛丞許虎傳來。」
張培得令,出門傳喚。
許虎雖已年過五十,可容貌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頗是精神,臉上肉不少,大肚便便,見到顧正臣連忙跪下行禮,惶恐地喊道:「晉安驛驛丞徐虎,見過顧知府。」
顧正臣盯著徐虎,冷著臉問:「晉安驛有多少驛夫,多少馬匹、驢?」
徐虎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回顧知府,晉安驛有驛夫五十八人,馬四匹,驢二頭。」
顧正臣搖了搖頭,沉聲道:「晉安驛,雖是晉江城外驛站,可這裡並非水陸要衝,也非官員頻頻出入之地,一個小小的驛站,馬四匹,驢二頭,為何需要驛夫多達五十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是金陵的龍江驛!」
徐虎有些驚慌,連忙辯解:「是因為需要人手幫助過往官員照看馬車,清掃房間,保證安全。顧知府有所不知,泉州府海寇頗多,民風彪悍,時有鬧事劫掠之人,若不多招點人手,怕無法護衛安全……」
顧正臣看著徐虎:「當真如此?」
徐虎連連點頭:「不敢欺瞞。」
顧正臣看向蕭成:「讓他將晉安驛的全部帳冊封存裝箱,本官要挨個查驗。」
徐虎臉色蒼白,連忙說:「這,這,帳冊已經送到府衙去核對了,還沒送過來……」
顧正臣起身,走至徐虎面前:「你是不是忘記了,本官已將府衙全部官員召來晉安驛,這時候府衙空虛,若本官命人前去尋找晉安驛的帳冊而沒有找到,那你可就是有意欺瞞本官!徐虎,欺上瞞下,拒不配合,本官有理由懷疑你涉嫌貪污,若因此將你投入地牢,一旦坐實,呵呵,剝皮!」
徐虎癱坐在地上,渾身顫抖。
剝皮啊!
這可不是開玩笑,也不是隨便嚇唬人的,大明皇帝就喜歡這一套行為藝術,不少地方的土地祠已經掛上了人皮草人!
「告訴本官,帳冊在府衙,還是在驛站,你最好是想清楚再回答。」顧正臣背著雙手走向門口,以冰冷的口吻說:「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徐虎,別讓本官將這第一把火點在你頭上,否則,沒人能保你性命,通判也不行!」
徐虎牙齒開始磕碰。
新來的知府好大的殺氣,這傢伙實在是不好招惹。可一旦驛站的帳冊落在他手裡,以自己那隨意支取,胡亂填寫的習慣,定是漏洞百出,隨便翻兩頁就能定自己的罪。
顧正臣忽然轉過身,厲聲道:「出金陵之前,陛下對本官囑託,治理泉州需要寬仁善用德行以教化,可本官是個出了名的暴脾氣,連御史台的陳寧老子都揍過,對付你們這群人,配合、立了功還能留條命,若是指望著某個人來保你們,對抗本官,那就只能剝皮!」
李承義感覺渾身發冷,自己這是跟了個什麼人啊,這一會就喊了兩次剝皮了。
他揍過御史台的陳寧?
這是真是假?
誰這麼沒腦子,敢得罪御史台,這不是徹底將把自己當成靶子了?
平日裡看他文質彬彬,說話柔和,性情和善,怎麼一換了官服,這人就成了另一個樣子,殺氣凜然,令人膽寒!
徐虎確實害怕了,連忙說:「帳冊在,在驛站。」
顧正臣看向蕭成,蕭成提起徐虎便向外拖去,驛站里的人聽到動靜,一個個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當驛站帳冊裝入箱子裡封存好,驛站外已傳來動靜。
同知吳康、秦信,通判唐賢、楊百舉,推官王信虔,以及泉州知府衙門六房中人,基本都到了。
徐虎帶驛夫,將眾官員迎入驛站。
吳康轉身看了看眾人,開口道:「我們先去見過顧知府,你們在外候著。」
眾官吏應聲而立。
吳康、秦信、唐賢、楊百舉整理了下衣冠,跟著徐虎到了一間房外,徐虎推開門後退了下去,吳康開口道:「泉州知府衙門,同知吳康,攜同知秦信、通判唐賢、楊百舉,求見顧知府。」
「進來吧。」
吳康、秦信在前,唐賢、楊百舉在後,進入房間,低頭瞥見桌案上奮筆疾書、身著四品官服的年輕人,連忙行禮,自報身份與姓名。
顧正臣擱下毛筆,以平和的語調說:「倒是辛苦諸位了,落座吧。」
唐賢聽得聲音很熟,抬起頭看去,不由得臉色大變,驚呼道:「是,是你?!」
吳康、秦信、楊百舉看向唐賢,不知道一向穩重的他緣何如此驚慌失措。
顧正臣眉頭微動,看著唐賢笑道:「這不是惠安縣衙的書吏,什麼時候升遷的通判,如此神速,可謂驚世駭俗。」
唐賢臉色蒼白,手有些顫抖。
是他!
那個親軍都尉府的張三!
唐賢有些理不清頭緒,為何一個親軍都尉府的人成了知府!這根本就不是兩類人,一個是皇帝的家僕,一個是朝廷的官員!
雖說有些家僕也在朝堂上混,但這些人基本上都沒好下場,已經掛了,比如檢校出身的楊憲。這幾年,自己就沒聽聞過哪個親軍都尉府的人還在朝堂之上為官的。
可此人,竟是個例外!
想起惠安縣衙之中,此人態度強硬,一言不合便要上達天聽!
他連雙溪口的漁課之事也管!
現在想想,哪個親軍都尉府的傢伙會過問地方上的事,都是直奔目的地而去,此人如此多管閒事,顯然是另有身份!
張九經也對此人身份產生過懷疑,只是自己從未想過,他竟是新任泉州府知府!
唐賢強忍著震驚,深施一禮:「惠安縣衙時不識顧知府真容,是唐某之錯!」
顧正臣玩味地看著唐賢,停頓了稍許,才開口道:「本官還以為你會推說你有個一模一樣的胞弟,竟直接承認了,倒是磊落。」
唐賢苦澀不已。
這種事想瞞怕也瞞不過去。
看來,自己遇到硬茬了,泉州府權力場的博弈,自己已經失了先手。不過還來得及,棋盤輸贏不是看誰先落了子,而是看最後棋盤上的誰的棋子多!
顧正臣,你來了,暗訪了又如何,你若當真與我為敵,那不好意思,你將沒有好的下場!莫要仗著年輕氣盛、為朝廷重視就以為能有一番作為。
年輕人,官場的酒你才喝了幾口,知不知自己的酒量深淺?
吳康、秦信、楊百舉驚訝不已。
惠安縣的事幾人都聽說了,都知道是親軍都尉府的人所為,可聽兩人對話,那個逼迫唐賢殺掉唐家下人的人,正是顧正臣!
可怕!
大家都在府衙里猜測著顧正臣會在哪一日到,如何試探,如何應對,渾然不知他已經早早到了泉州府境內,甚至還不動聲色,借刀殺了人!
這樣看,此人不好對付,甚至可能都不願意上大家這艘船!
顧正臣看著面面相覷,神色不定的幾人,微微抬手,示意都坐下,然後嚴肅地說:「本官奉旨就任泉州府知府,不管你們是同知,還是通判,只是知府的僚屬,輔佐之人,你們明白這是何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