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知府?
趙一悔陷入呆滯之中,腦子有些不夠用。
顧正臣走出牢門,回頭看向趙一悔,笑道:「趙兄,就此別過,他日再見時,就不是在這裡了。」
趙一悔回過神,艱難地躬身行禮:「那趙某就在這裡祝願顧知府,前路平安。」
顧正臣微微點頭,看向李儼、劉惟謙,若有所指地說:「這刑部的枷鎖不輕啊,鎖鏈也有些沉重。」
李儼、劉惟謙都活著人精了,見風使舵慣了,見顧正臣說這話,哪裡不明白什麼意思,連忙招呼獄卒:「給他解開,日後就不需要再戴了。」
顧正臣板著臉:「沒這個必要吧,他可是死囚……」
李儼直想問候顧正臣全家,讓解的是你,不讓解的還是你,裝什麼啊,可此人正得勢,惹不起,只好恭維:「死囚也不妨事,刑部地牢有規矩,病了的人可除去枷鎖、鐐銬。」
顧正臣恍然大悟點了點頭,然後說:「你們看他,似乎已是病入膏肓,這飯菜上……」
李儼臉色微變,你丫的得寸進尺啊。
劉惟謙呵連忙說:「這飯菜上,自然還是需要多照顧點。」
顧正臣微微點頭,對李儼、劉惟謙拱了拱手:「每個月顧家會送刑部一石糧,權當是他的伙食所用。」
李儼、劉惟謙沒有拒絕,反正不少囚犯都是家人送糧的,地牢也不能白白養人。
一個衙役快步跑了過來,對李儼、劉惟謙說:「大都督府都督同知沐英遞來文書,說沐府丟失的御賜之物已是找到,全然冤枉了五戎,故此撤銷其罪名……」
李儼苦澀地點了點頭,沐英這一手玩得溜。
五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乾草與灰土,對趙一悔點了點頭,便跟著顧正臣走出了地牢,出了刑部大門,便看到顧母、張希婉、顧青青、劉倩兒迎接,在張希婉身旁,還站著沐春、沐晟。
不等張希婉等人上前,沐春、沐晟先跑了過去,一口一個先生。
顧正臣安撫好兩個傢伙之後,含笑看向母親,走上前行禮道:「兒讓母親掛憂,實屬不孝。」
顧母含笑將顧正臣攙起來,仔細打量一番,見沒什麼傷勢,連連頷首:「你為奸臣所害,說明你做的都是奸臣所不樂見之事,為其記恨,母親為你擔憂,更為你自豪。孩子,為民、為朝廷做好事,免不了受苦,只是日後行事,可莫要魯莽才是。」
顧正臣點頭答應。
母親深明大義,老婆可就沒那麼大度量了,趁著別人都不注意的時候,狠狠掐了自己兩下,算是擔憂的代價。
張希婉的幽怨是有道理的,回金陵一趟原本是享福的,陪陪家人過安穩日子,結果呢,顧正臣日子都過到刑部地牢去了,這天大的壓力,自己單薄的肩膀扛得很累,很怕。
顧正臣看向顧青青,她終於有點大姑娘的覺悟了,以前哭起來都用自己的衣襟擦眼淚,現在都知道保持距離了。
劉倩兒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對顧母說:「娘,還是將正臣哥接回府里說話吧。」
顧母連連自責,這可是刑部大門外,不是敘舊的地方。
至泉州縣男府大門外時,沐春、沐晟帶著五戎回去交差,泉州縣男府上下免不了一片歡騰、慶賀。顧誠回來了,胡大山、胡恆財也跑來問好,張和休沐了,梁家俊也抽時間過來看看……
入夜,燭火搖晃。
張希婉收拾著行囊,對顧正臣說:「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句容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竟將你調到泉州,聽父親說,前往泉州的路兩千多里,還需要翻山越嶺,殊為不易。」
顧正臣見張希婉將自己的衣物也收拾到了箱子裡,皺了皺眉,道:「這次去泉州,你留在金陵。」
「什麼?」
張希婉以為聽錯。
顧正臣怕張希婉擔憂,上前拉著張希婉的手,輕聲說:「我去泉州任知府,只是受陛下所託,調查泉州市舶司前提舉趙一悔殺人案,一旦查清楚了,便會回來。如此遠的路程,夫君可不想夫人跟著受罪。」
張希婉搖頭:「我是你的妻子,你去哪裡上任,我就應該跟到哪裡,哪裡能分離兩地,我不答應,母親、父親都不會答應。」
顧正臣知道張希婉外柔內剛,一旦有了主意,很難說服,便說道:「你想,以夫君的才智,到了泉州還不是分分鐘破案,說不得停個半個月就回來了,你若跟著,在路上顛簸一個月,還沒休息過來便要返回,身體可吃得消?」
「分分鐘,是什麼?」
張希婉微微歪頭。
顧正臣有些鬱悶,說正事呢你還摳字眼。
「總之,夫君不會在泉州久留,早則三個月,遲則半年,那裡臨海,冬日濕冷得很。」
「我要去。」
「那裡有蚊蟲,這麼大,咬一口疼上半個月,叮在臉上好久都消不了腫。」
「要去。」
「你去,跟著去了,句容裁縫大院、織造大院咱們不管了,那些婦人就讓她們自己折騰吧,孫娘連個帳目都算不清楚,改日把縣衙吃虧了,也和咱沒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那可是幾千婦人,全指望跟著裁縫大院、織造大院過好日子。」
「不管了,反正你要跟我去泉州,乾脆把裁縫大院、織造大院停了,反正也沒個人照管她們,趕回家去耕田得了。」
「這個,要不,夫君我不去泉州了……」
「當真?咳,我是說,你怎麼能不跟著夫君呢,泉州那裡多好。」
「也是哦,那就把裁縫大院、織造大院關了吧。」
「啊——」
顧正臣被徹底打敗了。
張希婉噗嗤笑出聲來,將箱子裡自己的衣物取了出來,輕柔地說:「夫君此行怕是有些危險,所以不想讓希婉跟著,對吧?」
顧正臣驚訝地看著張希婉,自己可是什麼都沒說。
張希婉瞥了一眼顧正臣,低頭整理著箱子:「皇帝手中多少能臣干臣,為何偏偏選擇了夫君?句容之治正是關鍵時候,遠火局那裡明明離不開夫君還要下這樣的調令,只能說明泉州的事很是棘手。郭家一案,案中案,案連案,環環相扣,曲折複雜,夫君破之,名聲在外,這次陛下用夫君,說明此案難度應不下郭家一案。」
「郭家說到底,僅僅只是一縣大族,算不得什麼。可泉州府那裡,大族不少,根深蒂固的更多,又是海寇常犯之地,想來更是危險。夫君不讓希婉同行,定是出於安全考慮。希婉不一同前往,是不想拖累夫君,讓夫君分心,夫君不應該瞞著希婉才是……」
顧正臣小看了張希婉的聰慧,她雖是一介女子,可也是秀外慧中,見她拆穿,顧正臣也只好上前,一把將張希婉擁在懷裡,低聲安慰:「抱歉,夫君不應該瞞你,是不想讓你擔憂。此行危險是有,但你也知道,這一次夫君不是知縣,而是知府,位高權重,誰想動夫君,還是不容易的事。」
張希婉想說什麼,終化作了用力的擁抱。
夫君決定的事,很難改,他願意用這種方式和自己商量,已是難得。
「你留在金陵,每個月抽幾日去一趟句容,或是讓顧誠將帳冊帶來,裁縫大院、織造大院總還是需要你看著點。」
顧正臣安排著。
張希婉點頭答應,既然顧正臣都不留在句容知縣宅了,那自己也不便長住其中,偶爾短住幾日也無妨,畢竟顧正臣還是句容知縣。
翌日。
顧正臣還沒睡醒,便被人吵醒。
張希婉看著打哈欠,眼睛都快睜不開的顧正臣,嘴角含笑:「剛剛小荷送來話,說宮裡來人通告,讓夫君黃昏前入宮。」
顧正臣拉過張希婉,帶到懷中:「既然是黃昏前入宮,這麼早送信幹嘛,不知道我們很忙。」
張希婉掙脫顧正臣,連忙說:「陛下是讓夫君黃昏前入宮,可東宮讓夫君早點過去。」
「這一家兩口,還真折騰人……」
顧正臣埋怨不已。
老朱有一堆孩子了,朱標你孩子也在肚子裡了,不知道我還沒孩子?
為了孩子,加上又是離別在即,張希婉現在很粘人,這一天天晚上可辛苦了,老朱家也不讓人多睡會。
沒辦法,朱標有請,不去不行。
顧正臣很不情願地起來,收拾妥當之後,帶著張培前往東宮。
別看顧正臣去過刑部地牢,可親軍都尉府的腰牌並沒收走,進皇宮和去東宮可以先進去,不用等通報的人跑個來回。
帶刀舍人周宗見顧正臣哈欠連連,一臉不情願的樣子,笑道:「你總不會帶著這副臉面去見太子,這樣很容易——嗯,挨揍。」
「誰揍我?」
顧正臣愣了下。
朱標可是出了名的溫文爾雅,不打人的那一種。
周宗咳了聲:「難道沒人告訴你,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還有靖海侯吳禎都在等你嗎?」
顧正臣愣了下,我去,這群猛人竟然回來了,為毛通報的人不提一句,讓自己半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幫我弄方濕手帕來。」
顧正臣決定清醒清醒,徐達、吳禎自己見過,李文忠和馮勝可還是頭一次見,這群大佬聚在東宮,恐怕事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