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佛門贈予,何來貪污

  一口咬定,皇帝是同黨。

  顧正臣的態度很堅決,說我拿了不該拿的,你們一不找證人,二不固定物證,三不把同黨帶來,這算什麼審訊?

  一個個主管司法刑訊的朝臣大員,這點堂審的常識都沒有,就想靠著口水和氣勢將自己逼迫到認罪?

  面對拉皇帝下水的顧正臣,李儼有些不知所措,將目光看向陳寧,陳寧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當即喊道:「顧正臣,此案審訊的是你,其他事與此案無關!既然你承認了貪污,那就足以判你死罪!」

  顧正臣看向陳寧,冷冷地問:「你哪只耳朵聽到我承認了貪污?」

  陳寧豁然起身,厲聲道:「你方才已是言明,你從佛門那裡拿了錢!招冊之上白紙黑字,你能抵賴不成?」

  顧正臣呵呵笑了起來,抬起手,指向陳寧:「那你從戶部領了俸祿,你也貪污了,在座的諸位全都貪污了!按大明律令,是不是我們要一起手拉手被剝掉皮囊,然後塞上稻草,掛在土地祠里以警世人?」

  啪!

  李儼的手從驚堂木上拿開,呵斥道:「戶部給官員發行俸祿,乃是朝廷之義,維我等生活,驅我等辦理公務,治理百姓,何來貪污一說,信口雌黃,狡辯黑白,如此頑劣之輩,依我看,不用刑不能讓你認罪!」

  汪廣洋瞥了一眼李儼,敲了敲桌子:「李尚書,他是泉州縣男,身負爵位之人,你想用刑,得請來旨意方可。」

  李儼惡狠狠瞪了一眼汪廣洋,你妹的,這點事用你提醒,知不知道什麼是嚇嚇他?

  陳寧也怒視汪廣洋,你丫的不幹事,也別壞事行不行?

  顧正臣看了一眼汪廣洋,略一抬手,算是給了個禮,然後看向李儼:「依李尚書之言,戶部發俸祿,實乃朝廷雇諸位辦事,是否如此?」

  「那是自然!」

  李儼沉聲。

  顧正臣反問:「既是如此,佛門給我錢財,報答我幫其之恩,算什麼貪污?」

  李儼冷笑:「我們乃是國事,而你是為私事,假公濟私,天下貪污皆是如此!若按你這般狡辯,官員可收任何人之財,為惡一方了!」

  顧正臣微微點頭,這話不虛,只不過:「佛門的錢財,道門的錢財,都是贈予性質,贈予的對象是句容縣衙,入的帳目是句容縣庫總帳。這筆錢沒有搬到顧家宅院裡一文。敢問李尚書,這算不算貪污?再問李尚書,佛門、道門出錢,句容縣衙為他們做了什麼違背朝廷律令,害民禍民之事?」

  李儼哪裡知道這麼詳細,拍案道:「收錢為惡未必見得了人,說不得你幫著佛道兩家開後門,我聽聞句容崇明寺、茅山道觀香火旺盛得很,這一定與行賄你有關!」

  顧正臣有些無語,句容縣城就那麼一座寺廟,沒點香火這和尚還過不過日子了?再說了,天界寺高僧時不時去一趟句容,百姓去聽聽他念經,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天界寺的香火更旺,老朱都去過,你咋不說老朱給和尚大開方便之門?至於茅山道觀,作為道家重地,還用得著開後門?

  顧正臣苦澀一笑,這傢伙不將自己定了貪污罪怕是不會收手,嘆息道:「既是如此,為何不傳天界寺的僧人宗泐,還有龍虎山的張尋經、余平生?」

  李儼看向陳寧,陳寧微微點頭。

  「傳宗泐!」

  李儼下令,衙役連忙跑去天界寺。

  至於龍虎山的那兩位,這可不好傳,等他們到金陵,估計顧正臣都能在地牢小房間住一個月了。

  大堂之上,很無聊。

  顧正臣實在是站累了,便坐了下來打盹,也不知過了多久,驚堂木啪啪直響,顧正臣才起身,然後看到了一襲僧袍的老熟人宗泐。

  宗泐知道顧正臣回了金陵,被委以重任,擔任了寶鈔提舉司的副提舉,可沒想到他會重任到地牢里去,成為罪囚……

  李儼見宗泐帶到,當即呵問:「宗泐,你是出家之人,佛門高僧,想來不會在大堂之上說謊。交代吧,佛門為何給顧正臣四千貫錢,你們所託何事,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宗泐愣了下,看向顧正臣:「因為這事,把你抓了?」

  顧正臣頗是無奈:「看來佛祖的錢好收不好花啊。」

  「不准你們串供!說!」

  陳寧厲聲催促。

  宗泐有些為難,看向顧正臣。

  顧正臣笑道:「有什麼就說什麼。」

  宗泐見此,微微點頭,念了一聲佛號:「佛門不是給顧正臣四千貫錢,而是分別給皇室與句容縣衙兩千貫、四千貫錢。至於緣由,是天界寺為了報答皇室與句容縣衙在找尋舍利中提供的幫助,是佛門贈予,專為句容縣衙改善民生所用……」

  「尋找舍利?」

  李儼目瞪口呆,看向陳寧等人。

  天界寺找到了大量舍利,聲望如日中天,吸引了北面高僧南下,帶來了南北佛門盛況,也吸引了無數信徒。

  這事金陵人都知道,可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些舍利的出現與皇室、與句容縣衙有關!

  陳寧臉頰上的肉不自然地抖動,如果佛門不作證,那就無法坐實顧正臣貪污!

  洪武朝,但凡是貪污了的,一旦坐實,基本上就沒活路了。至於顧正臣其他的問題,頂破天也就是革職查辦,流放充軍,不至於掉腦袋。

  劉惟謙在此時站了出來,嚴肅地說:「雖是佛門贈予,也不意味著你顧正臣沒有中飽私囊!」

  顧正臣銳利的目光投向劉惟謙:「是不是取來句容縣衙的帳目,看清楚裡面的一筆筆記錄,你們還是一口咬定我拿了錢財?諸位,你們可都是朝廷重臣,說話可要講證據,沒有證據就敢張嘴胡說——」

  咯嘣!

  顧正臣左手成掌,推動右手拳頭,骨節聲連連。

  「你想幹什麼?」

  陳寧緊張起來。

  這個傢伙不會是想打人吧……

  顧正臣冷笑不已:「毫無證據,構陷朝廷縣男,你們好大的膽子!若官員皆如你等,清廉之臣何存於天地之間,大明將晝如黑夜,日月之下,不見光明!你們所作所為,害的是大明根基,難道我顧正臣還要坐視不管,任憑你們在這裡胡言亂語不成?」

  李儼、陳寧不知如何應對。

  從目前來看,宗泐說是贈予,顧正臣說他沒動這筆錢,人家捐給朝廷的錢,總不能說貪污吧。每逢災年時,朝廷都會讓大戶捐錢捐糧,這是做好事,沒有人敢定性為貪污。

  貪污需要貪到自己手裡,還得為人家辦事,這才是貪污。

  這一沒收錢,二沒辦事,確實和貪污扯不上關係。比如前不久放出去的費震,現如今的寶鈔提舉司提舉,他雖然辦了事,但不是違法違紀之事,而是幫人寫墓志銘這種小事,他沒收錢,人家給的錢直接換成了糧食送給了百姓,老朱說了,他沒貪,是個好官。

  參照費震案,如果句容縣衙帳目清晰,來龍去脈一目了然,並無問題,那顧正臣就不存在貪污。

  汪廣洋呵呵笑了笑,開口道:「顧正臣所言是有道理的,既然佛門說是贈予,只要句容帳目清白,那他便是清白之身,兩位尚書,在帳目沒有取來之前,我看此事再議吧。」

  李儼看向陳寧。

  陳寧臉色很是難看,但也清楚,以御史台的能量還不足以影響佛門高僧宗泐做偽證,這傢伙只給佛祖和皇帝面子,不給御史台面子。

  「貪污一事,慢慢查證,但其他罪名,你又如何辯解!鞭笞匠人,濫用國法,以匠人為奴,你又該如何解釋?」

  陳寧退後一步,再次出手。

  李儼拍動驚堂木:「傳張九九。」

  匠人張九九到堂,跪了下來,哀嚎兩嗓子,就開始指認:「官老爺可要為我做主啊,他仗著副提舉的身份,只因我做工長達十個時辰,實在睏倦,他竟鞭笞於我,幾乎將我活活打死!如此惡賊,若不除之,必有更多百姓遭其毒手!」

  李儼嘴角透著一抹陰冷的笑,盯著顧正臣:「如此惡行,你可認罪?」

  顧正臣看了看張九九,此人確實是寶鈔提舉司的匠人,負責的是桑皮紙的製作,不過自己與他只打過一次照面,並沒有再多接觸。

  顯然,他是被人買通,當了別人的劍,用來刺傷自己。

  顧正臣嘆了一口氣:「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會站出來,也不知道你是受了誰的指示與收買,可你有沒有想過,誣指他人可是重罪,從重懲治,何況你誣指的是朝廷縣男。按照大明律,你很可能會永久充軍,當然,也可能會死在充軍的路上。」

  張九九心頭一顫,微微抬頭,看向陳寧,見陳寧目光陰冷,又低下頭:「是你鞭笞我,我沒有誣指。」

  顧正臣呵呵笑了:「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衣服脫了,讓眾人看看你身上的鞭痕!」

  張九九沒有任何猶豫,解開衣襟,露出上身,然後跪在地上,後背之上,一道道可怕的鞭痕露了出來,哪怕是過了多日,鞭痕依舊未消。

  李儼見此,怒斥道:「顧正臣,你好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