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光刺眼。
顧正臣站著,伸展開雙臂,看著趴在窗台上明亮的光微微皺眉。
張希婉拿著尺子測量著,溫柔地說:「進了四月,算是入了夏,也該為夫君添兩件夏日衣裳了。」
顧正臣強顏笑道:「添衣服是好事,只是這天,越發讓人不安。」
張希婉記下尺寸,又拿過線尺,伸手繞過顧正臣的腰:「聽姚鎮說,句容已有六成田種下了稻,尚未種完的百姓只是因為缺水,夫君不是派匠人接改渡槽,相信用不了幾日,田裡便滿是翠稻。」
顧正臣皺眉:「顧誠、胡恆財帶來消息,這場旱情並非句容一地,上元縣、江寧縣、溧水縣,都有不同程度的旱情,還有消息說鎮江府的丹陽縣也出現了旱情,可這不應該啊。」
「不應該?」
張希婉摘下顧正臣不老實的手,掐著線尺:「這是老天爺的事,想來無雨,也是有他的道理。」
顧正臣苦澀不已。
按照後世記載,洪武七年,金陵周圍並沒有出現大面積的旱情。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難道說,因為自己的出現,擾亂了老天的安排,準備弄點意外出來,修復原本的軌道與時空?
這不應該吧。
自己頂多算是一隻扇動翅膀的小蝴蝶,在句容怎麼撲棱,此時此刻對大局的影響都極為有限。
「老爺,陶成道差人送來文書,說藥丸火藥有了進展。」
張培站在門外通報。
顧正臣趕走了張培,自己還要給老婆量三圍呢,沒點眼力勁。
張希婉臉色不已,哪裡有這麼量的,讓你量衣袖長,腰長,腿長,沒讓你亂量,你這尺子怎麼還放胸口了。
哎呀,被偷襲了。
可惡!
光天化日,成何體統。
顧正臣大笑著走了,在接過張培文書的時候,張培見顧正臣的手面紅了一片,關懷地問:「老爺,你這手……」
「哦,被蚊子咬了。」
顧正臣平和地說,一點都不臉紅。
張培疑惑不已,這剛入四月,哪裡來的蚊子……
「去句容衛。」
顧正臣收起文書,命張培牽來馬匹。
自從去江陰衛開始騎馬之後,顧正臣便很少坐馬車,練習下騎馬也不錯,這畢竟是大明王朝最快的交通工具……
除了拉馬車的駑馬外,縣衙有三匹馬,都是句容衛的。
顧正臣為了往來方便,特意抽調過來的,反正句容衛的軍士平時也用不著戰馬。
張培騎著馬護衛在顧正臣一旁,不得不承認,顧正臣學習劍術的能力很差,除了丟劍之外,幾乎全是花架子,不堪一擊,但顧正臣學習騎馬的速度倒是挺快,已開始學會適應戰馬的顛簸,並通過力道與姿態的控制減緩顛簸的不適。
顧正臣喜歡騎馬,這種風從耳邊吹過的感覺很令人舒坦,只是騎馬有個羅圈腿的後遺症,令顧正臣很是鬱悶,被張希婉笑話了好幾日才調整過來。
遠火局,底火司。
陶成道、陳有才、崔玉等人紛紛對顧正臣行禮。
顧正臣抬了抬手,急切地說:「虛禮就不必了,顆粒火藥在哪裡?」
陳有才端著一個木匣走了過來,將木匣打開,對顧正臣說:「顧指揮僉事,在這裡。」
顧正臣看去,只見木匣里裝著一顆顆火藥顆粒,不,叫顆粒著實有點抬舉它了,丫的,這玩意應該叫做火藥丸子!
「這就是,顆粒火藥?」
顧正臣拿起一顆火藥,這玩意都能比得上黃豆了,你管它叫顆粒?
陳有才連連點頭,可不是,黃豆也是一粒粒的。
陶成道聽出了顧正臣的不滿,幫著說話:「問題不在於大小,而在於法子,只要法子對了,能製成顆粒狀,後續才好辦。」
顧正臣想了想也是,拿起火藥丸子往鼻子上湊去問:「你們是如何製成顆粒的?」
陳有才連忙說:「一開始我們用水,發現有不少問題,後來就改成了尿。」
「啥?」
顧正臣連忙移開火藥丸子,丟到木匣里看向陳有才。
陳有才見顧正臣面帶憤怒,解釋道:「那什麼,尿做的也不合適,我們商量之後,分別嘗試了豆油、醋、醬油、香油、雞蛋清、低度酒、烈酒,發現雞蛋清合適,這是雞蛋清混合三藥制出來的……」
「雞蛋清?」
顧正臣恨不得將陳有才給揍一頓:「你這不是打雞蛋,你這是扯淡啊!你知不知道百姓家都不捨得吃雞蛋,知不知道整個句容都沒多少雞蛋,知不知道雞蛋有多貴?」
這要玩下去,句容就是辦養殖場也供不上顆粒火藥,估計顧正臣也會被吃垮……
「我就說雞蛋清行不通。」
陶成道笑著說過,然後看向顧正臣:「現在只有兩種法子,要麼用少量水,要麼用烈酒。用水的話,製備出來的顆粒火藥多少有些問題,陰乾慢不說,製造過程也有些麻煩。烈酒的話,更容易陰乾火藥,但總感覺還有些問題,具體還需進一步嘗試。」
顧正臣想了想,道:「那就試驗吧,烈酒不夠的話,就用酒精試試,趙海樓,拿兩罈子酒精過來。」
趙海樓很是不舍,這可是朝廷賞賜下來的寶貝疙瘩,可以治療軍士傷處。
只不過為了這火藥,只好舍了出來。
顧正臣看向陶成道、陳有才等人:「事實上,你們已經找對了方向,眼下當務之急是摸索出一條路來,確定研究的路線與標準。另外,顆粒火藥,要的是小型顆粒,下次莫要做成黃豆大小。」
「明白。」
陳有才、崔玉等底火司匠人答應。
陶成道鼓舞眾人:「既然方向對了,那就只剩下一次次試驗了。這段時間大家已經習慣了測試,再多測試一段時日也無妨。」
顧正臣更是豪爽:「一旦顆粒火藥製成,底火司所有匠人,領錢!」
匠人們興奮不已,幹勁十足,紛紛行禮離開,轉入新的測試之中。
陶成道跟在顧正臣身旁,稟告道:「你是對的,顆粒火藥不僅可行,未來甚至還會取代粉末火藥。」
「技術疊代,要的就是先進取代落後。」
顧正臣看向聽不太明白的陶成道,平和地說:「等到顆粒火藥成功之後,你會發現,火器大有可為。萬戶,你們將是火器的開拓者,會被留在史冊之中。」
陶成道心頭一熱。
留在史冊?
這是多少令人渴望而不可及的事,誰都清楚,史冊留名,千古不滅。
顧正臣沒有在遠火局待多久,既然他們已經摸到了門徑,那就讓他們自己踹開這扇門吧。
句容衛的軍士在瘋狂訓練,誰都希望獲得獎勵。
再說了,當兵的誰怕誰,誰願意輸給誰?
干!
訓練,加倍訓練,不信贏不了!
顧正臣要的就是這種訓練,要的就是這種提升。
句容衛軍士出自金陵,他們的使命是保護鳴鶴山,保護遠火局,在未來火器研製成功之後,顧正臣自然不可避免地需要將遠火局完全上交給朱元璋。
這也意味著,遠火局會在未來回到金陵,歸屬朝廷直接管控而非地方管控。相應的,句容衛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會調回金陵。
而作為最先接觸先進火器,參與試驗與改進先進火器的句容衛軍士,很可能也會跟隨大軍北征。
顧正臣不希望這些人因為平日缺乏訓練而死在戰場之上,所以設了獎勵,引導軍士強化訓練。
目前來看,這個目的是達到了的。
軍士齊心,訓練投入。
王良多少有些悶悶不樂,眼巴巴地看著顧正臣,就差問一句「啥時候帶我出去打仗」之類的話。
顧正臣拍了拍王良的肩膀:「日後有的是大仗要打,莫要急於一時。」
王良能不著急,原本和趙海樓平級,現在人家都成上級了,自己還沒動彈,就因為他跟著你去了一趟南沙,殺了一群海寇……
「這樣吧,你若能帶隊伍打贏趙海樓的隊伍六次,我會給朝廷寫文書舉薦你。」
顧正臣下了一劑猛藥。
王良眼神一亮,看向趙海樓的目光不懷好意起來。
趙海樓深吸了一口氣,對顧正臣連忙說:「這不合適吧,我平日裡可是要處理衛營諸事,可沒空訓練……」
「那是你的事。」
顧正臣很不負責地丟下一句話,翻身上馬,對周圍的將官與軍士喊道:「你們是大明的衛所之兵,要始終牢記這十二字: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則必勝!」
揮鞭,催馬。
軍士看向顧正臣遠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滿敬重。
王良收回目光,拳頭在胸口猛地一碰,咧嘴看向趙海樓:「趙鎮撫,看來我要承認了!」
趙海樓毫不懼怕:「王良,你輸我不止一次了,別到時候再輸了,丟了顏面。」
張培感覺顧正臣心情很不錯,連馬催得都比來時快。
尚未回到縣城,衙役韓強便在城門口迎面碰到了顧正臣,連忙喊:「縣尊快回縣衙,靖海侯到了。」
「吳禎?」
顧正臣有些震驚。
靖海侯吳禎結束了剿滅海寇的軍事行動,應該直接回金陵找老朱報告詳情,怎麼繞了個彎,跑句容縣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