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不是日心說,也不是地心說,而是皇帝說。
圍繞著皇帝轉,才是最大的正確,佛、道也不例外。
面對朝廷禁令文書,佛門選擇了「出世」修行,僧人開始走出天界寺,修路、修橋、醫民……而道門卻選擇了斷臂求生,削減道觀與道徒。
不過道門的這種「斷臂求生」在顧正臣看來就是舍卒保帥,這種方式雖然看似有效,放低了姿態,卻沒有贏得民心,這也就導致道門在洪武時期,長期被佛門壓制。
張希婉回來了,與顧正臣忙碌著準備元旦事宜。
古代元旦,指的是春節。
元旦需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如接神祀神、祭祖、拜年、寫桃符、畫門神、準備鞭炮、點天燈等等。正月初四還需要接灶、拜墓等等。
考慮到岳父張和一個人待在家裡沒事幹,顧正臣索性就去請張和來家裡喝頓酒,等張和喝得高興想回家時,已經找不到家了……
畢竟是租來的小院,顧正臣直接給人退了,張和的一大堆書還有一乾物件,也被姚鎮、張培等人運到了縣男府中。
那麼大一個院子,多少房間都空著呢,多一個人不算啥。
張和說什麼都不願意,可拗不過張希婉的挽留。
顧母在一旁勸說:「我們是一家人,住在家中有何不可,聽說太子還住過常家,你怎麼就不能住顧家,莫不是瞧不起縣男府?」
張和無奈,只好住了下來,不過這個人有些固執,沒有住在後院,而是堅持留在了東廂房,挨著沐春、沐晟的房間。
住進來就好,看看張希婉開心,顧正臣就知足了。
元旦需要吃扁食,也就是餃子。
吃餃子的習俗已經有很多年了,具體什麼朝代不好說,但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是在明代。
除夕日,顧母放了丫鬟假,顧誠、孫十八也各自陪著自家人。考慮到府里安全,顧正臣將張培、姚鎮的家人都喊到府中住下。
灶房。
張和坐立不安,有些不知所措。顧母穿戴著圍裙和面。
張希婉是個上進的,站在顧母身旁學習,加點面,加點水,加點面,加點水……
「這盆怎麼自己變小了?」
張希婉抬著手,委屈不已。
顧青青咯咯笑出聲來,劉倩兒也忍著笑摘芹菜葉子,這個時候顧正臣是不說話的,手起刀落,剁肉餡就是了……
顧母很是寵溺張希婉,拿走一大塊面之後,幫著張希婉揉抓幾次,笑道:「你看,盆又自己變大了。」
張希婉深以為然,這是個好盆。
張和認為君子應該遠庖廚,想讓顧正臣去外面看看書,實在不行睡個懶覺也行,待在灶房算什麼君子。
顧正臣根本不信這一套,君子不君子,不能用庖廚不庖廚衡量,老朱還要過飯呢,誰當他是乞丐了?
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他可也是親自上陣做飯的,誰敢說他不是君子?還有蘇軾,人家不僅進庖廚,還發明了東坡肉,你說他不是君子?
張和見顧正臣不走,自己一個人也不好意思跑出去偷懶,只好挽起袖子擀麵皮,顧正臣看了一眼,抬了下眉頭:「岳父,你這庖廚沒少進吧……」
「以前希婉她娘也喜歡吃餃子,不過是雞蛋韭菜餡。幾年沒動手了,有些生疏了。」
張和緩緩地說。
張希婉眼眶有些濕潤。
顧正臣見豬肉餡剁得差不多了,便對劉倩兒說:「倩兒妹妹,家裡還有韭菜吧?」
「還有一些。」
劉倩兒回道。
顧正臣歪了下頭:「取來,做一些。」
劉倩兒看了眼張和,笑著走了出去。
顧正臣對有些傷感的張希婉與張和說:「神魂有靈的話,她一定也希望我們吃得好,笑得燦爛。」
張和重重點頭,擠出笑意:「既是如此,那咱就好好活著。希婉啊,用力揉面,爹今日給你和女婿包餃子,親家母,這元寶狀的餃子可好?」
氣氛溫和起來。
除夕夜,金陵處處響起鞭炮聲。
姚鎮也點了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響傳遍院子,傳至遠處,混雜在不停休的鞭炮聲里,似乎一直在迴響。
「夫君,你在想什麼?」
張希婉見顧正臣出神,哈著手詢問。
顧正臣抓著張希婉的手,見有些冰冷便塞到自己寬大的袖子裡,聽著院外連綿不絕的鞭炮聲,輕聲說:「只是感覺這鞭炮聲,像是跨越了六百年傳過來的。」
張希婉輕靈一笑:「六百年,那豈不是唐朝,夫君該不會是想盛世大唐了吧?」
「大唐麼?」
顧正臣收回目光,看著張希婉,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吧,那也是個盛世。走吧,外面風冷,回房間歇著吧。」
張希婉嬌羞地點了點頭。
沒時間守夜,顧正臣需要抓緊休息,因為明日會很忙。
天還黑著,顧母便命人喊醒了一家人。
接神祀神這種活是顧母安排的,只不過顧正臣是沒機會參加了,因為元旦一大早,老朱要辦大朝會。
姚鎮趕馬車送顧正臣入宮,張希婉等人則進行接神祀神禮儀。
承天門外已是車馬喧鬧,不少小毛驢在那隨地大小便,官員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拱手的拱手,恭維的恭維,恭賀的恭賀,熱鬧程度不輸菜市場。
顧正臣下了馬車,讓姚鎮先回去,畢竟要吃過午飯回去,總等著也不是個辦法。
天黑,認不清幾個人,也認不得幾個人,顧正臣索性站在一個值守軍士身旁打哈欠,直至被眼見的劉基給抓出來。
「泉州縣男,你怎躲在此處,快來。」
劉基招呼著,聲音還不小。
顧正臣很鬱悶,不是說劉基年老昏花,你倒是昏花啊,如此暗的環境你怎麼看清楚是我的?
「泉州縣男,哈哈,久仰久仰。」
一個官員笑著走了過來。
「活著的縣男,大明開國獨一份,這個得見禮,在下戶部郎中……」
「誠意伯,陛下為何封他為泉州縣男,他是句容知縣,為何不給個句容縣男?」
「顧縣男,這位是兵部尚書劉仁劉尚書。」
顧正臣對劉仁行禮。
劉仁打量了下顧正臣,板著臉說:「前不久皇帝下旨意設句容衛,用你作衛鎮撫,說實話,劉某極力反對。區區一個知縣,毫無統軍經驗,更無治軍才能,焉能管一衛軍士,若出了岔子,可就是大禍!顧縣男,你若識趣,應該主動上書陛下請辭,另選賢能。」
顧正臣看著對自己意見頗大的劉尚書,不自然地笑了笑:「劉尚書,我上書請辭並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所說的賢能是誰?」
「朝廷自會選人,無需你過問。你若不主動退,少不了彈劾。」
劉仁冷漠,頗是無情。
顧正臣微微點頭:「既然劉尚書都如此說了,若我不寫一份請辭文書,就太不識相了。罷了,如你所願。」
劉仁錯愕地看著顧正臣,不是說這小子比較剛,比較硬,咋說幾句話竟服軟了?
不過這樣也好。
劉仁呵呵笑著走了。
誠意伯劉基看著顧正臣,見顧正臣目光陰寒,搖了搖頭:「你可莫要記恨了這位尚書,他這樣對你,完全是為你好。」
「是嗎?」
顧正臣有些意外。
劉基微微點頭:「官場之上,對你怒罵呵斥的,不一定是敵對你,興許是保護你。對你諂媚含笑的,不一定是討好你,興許是想構害你。你要知道,掌管一衛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顧正臣想明白過來。
一衛軍士五千六百人,聯軍士家眷,兩萬餘人,交給一個毫無經驗之人,身為兵部尚書的劉仁自然會擔憂。
加上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青田縣茗洋軍衛百戶周廣三反叛」事還沒完全消停,劉基之所以被摁在金陵,不也是這事牽扯的?
周廣三為啥反叛,走上必死之路?
是因為衛裡面的指揮使、千戶不把軍士當人看,欺負軍士,欺負軍士老婆,還剋扣糧餉。
再說了,不管誰當衛長官,只要衛裡面軍士出了問題,長官必然要擔責任,若再出一個百戶反叛事件,那顧正臣很可能會被連累……
大頭兵不服管,不聽話,亂鬧騰的不少,顧正臣一個缺乏威信的,能不能約束好這群人也是個問題。
治民和治軍完全是兩碼事。
治民以懷柔為主,以律令法條為依。
治軍以嚴厲為主,以軍法軍令為準繩。
劉仁希望顧正臣主動退出,確實有保護之意。
只不過,顧正臣想退也退不了,文書隨便寫,老朱不給批也不行啊,何況若沒有自己主管這一切,那誰來改良火器?
指望火器一點點嬗變,那不得幾十年?
等到那時候,朱小四神機營都打造好了,都去草原狩獵幾次了,還用得著自己?
承天門打開了,進入甬道,又穿過端門,至了午門之前。
看著關閉的午門,顧正臣回頭看了看端門與承天門,嘆了一口氣,後世某些東西害死人啊,什麼推出午門斬首,都是胡編亂造,午門在皇城裡面,根本不是掉腦袋的地方,何況在這裡面,百姓根本無法圍觀。
砍頭這門差事,還是菜市口的專場。
大元旦,大朝會,百官都在熱鬧著,只有顧正臣在胡思亂想,直至劉基拉著顧正臣排到了文官行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