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外港,碼頭。
陳二朋看著緩緩逼近,如山一般的寶船,整個人都傻眼了,對一旁的陳春道:「這,就是咱們的船?」
陳春難掩震撼。
廣東不是沒船,可有幾個見識過如此龐大的戰船,這不是船,是山,是島,是巨無霸!有這種船,那在海上完全可以橫著走,來一個撞一個,都不需要動手……
銅鑼響起。
眾人目光投向碼頭一旁的高台。
顧正臣看向趙海樓。
趙海樓直接拒絕:「臨年出海,他們看的是你的面子,我這個時候出去,鎮不住場面,也無法讓他們安心。」
顧正臣只好起身,整理了下衣襟上前,目光掃過二千百姓,又看向碼頭之外,黑壓壓一片,無數送行的百姓,氣沉丹田,喊道:「距離過年沒幾日了,這個時候讓你們離開,確實有違孝道、人倫。」
陳二朋、林大月、黃耳等百姓肅然看向顧正臣。
是這個人,聽聞東莞百姓遇害之後,只帶了四千將士就去了日本九州,在一個名為太宰府的地方斬殺了六萬倭寇,凱旋而歸!
他是為民除害的功臣,也是當之無愧、令人敬仰的英雄!
這種敬仰的背後,也有著更深一層含義。
廣東臨海,難免會遇到倭寇、海賊,誰能護衛大家平安,給大家一個太平日子,大家自然尊重誰。退一步,萬一他日海賊、倭寇進犯,殺了自己或親人,那至少有一個名為顧正臣的人會為大家報仇,讓那些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百姓敬重的根,在於顧正臣展現出了守護一方百姓的意志與能力。
顧正臣走至高台邊,直言道:「但是——國事大於家事。今日召你們出海服徭役,是為朝廷做工,以工養家,以工報國,明年年底,你們可以回來與家人團聚,這一年中,萬望諸位該出力時下死力,該休息時,團結一心,莫生亂子!」
「現在,所有人轉身面北,對送行自己的親人、父老,跪別!」
眾百姓紛紛轉過身,看向碼頭上密密麻麻的人。看不清楚親人在哪裡,但知道,他們一定在那裡。
「阿爹,孩兒出海了!」
「阿媽,我們走了,照顧好身體!」
「仔仔,照看好你娘——」
「仔女,等爹回來給你一堆嫁妝,到時候風風光光的出嫁——」
人群中,無數囑託混雜在一起,喧囂雜亂的音浪衝到了送別的人群里。
陳氏眼巴巴地看著。
碼頭上的人,一個接一個跪了下來。
隔得有些距離,看不真切兒子在哪裡,但陳氏知道,他在給自己磕頭,在這嘈雜的聲音里,有他在囑託自己千萬不要冷到,也不要累著,要好好地等他回來……
老人送別兒子,妻子送別丈夫,孩子送別父親。
這一別,是一年。
以後啊,日子要數著過了。
三百六十五天,每過一天,回家的日子就近一天,熬過去——
就能團圓了。
登船!
兩千人,一艘寶船容納一千人。
待所有人登船之後,王良將名冊交給顧正臣:「兩千人,悉數到齊。」
顧正臣沒有接名冊,只是看向送別的廣東父老,輕聲道:「他們信任我們,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將所有人都安全帶回來!告訴軍士,不得欺辱百姓,告訴船醫,照顧好他們。」
王良領命。
韓宜可走了過來,對顧正臣道:「要走了嗎?」
顧正臣轉身看海,目光中透著幾分渴望:「是啊,要辦的事還有很多。韓布政使,陛下很看重你,希望你能穩住廣東,讓這裡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
韓宜可心頭微動,拱手向北:「定盡全力,效忠陛下。」
顧正臣朝著駛入碼頭的旗艦走去,背對著韓宜可抬了抬手:「麻煩韓布政使轉告送別的父老鄉親,就說,我希望在場的每一個人,在一年之後,能出現在這裡,迎接他們的孩子、丈夫、父親回來。」
韓宜可目送顧正臣登船,不久之後聽到了汽笛聲,船逐漸離開碼頭,在海面之上,列陣開來,一支艦隊朝海而去。
黑煙不見,唯剩藍海碧空。
臘月三十,除夕。
舊港碼頭,北軍營。
朱棣端坐著,身著一襲青衣,素而無紋,唯有衣緣處繡了雲紋,雖是樸素,卻透著一股不凡的威嚴。
沐春、沐晟正在一幅輿圖前指指點點。
徐允恭走至殿內,開口道:「消息確認了,賓童龍船廠確實遭遇了襲擊,剛出船塢的三艘船被焚毀。占城國人說是安南勾結陳祖義海賊團所為,甚至因此事,殺了幾個失職的將官。」
沐春看向徐允恭,神情中帶著疑惑:「占城人將消息傳開,特意強調陳祖義海賊團參與其中,想來不是沒有任何證據。只是——陳祖義不是沉寂了,怎麼突然會出手,還去了一趟占城國?」
朱棣嘴角微動,起身道:「簡單。」
「哦?」
沐春、徐允恭等人將目光投向朱棣。
朱棣篤定地說:「要麼有人冒充陳祖義海賊團,要麼——先生來了。」
沐春、徐允恭等人激動起來。
「若是先生來了,那一切都說得通。」
徐允恭難掩興奮。
沐春目光中滿是想念。
要知道大傢伙留在這舊港一年多了,既想家,也想顧正臣。
原本盼著今年過年可以回去的,可遲遲沒有調令送來,沒有命令,只能繼續留守舊港,建設舊港。
回不了家,若是顧正臣能回來,那所有人也會有一種家的感覺,有個主心骨。
朱棣含笑,突然想起來,笑意一下子不見了,哼了聲:「先生偏心啊,等先生來了,咱們可要好好抱怨抱怨才是。」
徐允恭、沐春,包括沐晟都連連點頭。
沒錯!
太偏心了!
朱老三有什麼好的,將他帶在身邊建功立業去了,六萬倭寇的軍功啊,誰不眼饞……
若是帶上咱們,說不定能多殺一萬倭寇。
功勞沒我們的,只能眼巴巴看著朱棡撈好處。
同樣都是先生的弟子,不帶這麼偏心的……
沐春嘆了口氣,有些許傷感:「先生來了,那此時也應該在廣東、渤泥或占城,這個除夕,怕是無法團聚了,好想和先生一起辭舊迎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