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低頭看著火爐,蜂窩煤的火苗向上竄動:「為了釣魚,你倒是捨得下血本。」
顧正臣淡然一笑:「你可能並不能理解那種如蛆附骨,如芒在背的感覺,自從馬克思至寶的消息爆出來之後,顧家就成了眾矢之的,不管是什麼人都想踩一腳。官員丟石頭,砸板磚,總歸在明處,沒什麼好擔心。」
「可總有一些人隱在暗處,圈養了一批人手,專門做一些骯髒見不得人的事。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沒辦法,想去顧家的賊太多了,一波接一波,甚至都已經開始在我身邊安插人手了。」
「若是再容忍下去,我的家人可就不安全了。顧家人丁單薄,孩子年紀小,而我又常年在外,只能鋌而走險,下重一點血本,快刀斬亂麻,畢其功於一役。現在,風平了,浪靜了,我還有句話想問一問。」
李善長抬起頭,看著顧正臣:「你問。」
顧正臣注視著李善長,肅然道:「李存義暗中的布置與動作,你知情嗎?」
李善長微微凝眸,老臉之上面無表情:「你懷疑是我在指使李存義做這番事?」
顧正臣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若你是主謀,李存義不會如此輕易暴露。只是——不是主謀,就當真一無所知嗎?韓國公這些年來沒少布置人少,也不是完全不堪一擊。」
「據錦衣衛指揮使沈勉交代,被抓的紅巾之人多出自鳳陽,可笑吧,與陛下是同鄉。最令人震驚的是,這些人已經死過一次了,是在修築中都時死的。那這些死去的人,是怎麼活著到了金陵,還潛伏了下來?」
李善長冷著臉,烤著手說道:「那這就需要錦衣衛辛苦辛苦,追查到底了。」
顧正臣見蜂窩煤燒得太旺,彎腰將下面的風門帘拉下一半,拍了拍手:「他們確實辛苦,調查下去很可能調查到死人身上,又是個死無對證。對了,你當年督造中都時,人死了,應該給些撫恤吧,這筆撫恤帳冊,不知還在不在。」
李善長收回手,老眼冰冷地看著顧正臣:「那就要去鳳陽查了,不過停罷鳳陽之後,許多文書帳冊有沒有遺失,這就說不準了。我是督造過中都,可更多是賦閒養病,諸事還需尋諸人問。」
顧正臣笑了,拿出一枚銅錢,在手中翻動幾下:「在你離開金陵之前,我希望我的家宅內外,格物學院內外,水師內外,都落個清淨。若是還有什麼明教、白蓮教,或者是其他人藏著,讓他們該去哪裡去哪裡,別來煩我,如何?」
李善長微微眯著眼,沉默不言。
顧正臣喝了幾口茶水,起身道:「烤火很暖和,可若是挨太近了,就會燙傷,這個高低分寸,總需要把握好。韓國公,一路向北時,莫要再回頭。」
李善長緊鎖眉頭,問道:「馬克思至寶,當真存在嗎?」
顧正臣平靜地說:「存在,多活幾年,你能看到我將馬克思至寶公之於世,到那時候,說不定你會親自耕耘一番,然後盼著結果。」
「耕耘?你是說參悟吧?」
李善長起身,彈了彈衣襟。
顧正臣想了想,點頭道:「是餐物。」
「你當真會公開?」
「當真,好好活著吧。」
顧正臣轉身,抬手晃了晃,走入了太平門。
林白帆跟在顧正臣一旁,問道:「老爺,他當真是幕後主謀嗎?可他已經位居國公——」
顧正臣輕聲道:「底下有點動作,不一定是奔著謀逆去的。」
這話不僅適用於李善長,也適用於其他勛貴,包括顧正臣。
這些年裡,顧家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些動作,也有些人手,但這些人手的存在,只是為了保全一家人性命,和謀逆扯不上關係。
徐達、李文忠,包括藍玉在內,誰底下沒點布置?
別看徐達人在金陵就喜歡宅在家,可朝堂上刮什麼風,下的是雨還是冰雹,他一清二楚,這些消息哪裡來的?
還有藍玉,他養義子,那也不是為了聽人喊爹,他又不是不育,這個時候也談不上什麼謀逆,為的就是過得舒坦一點。
只不過,這裡是天子腳下,是金陵城內,有些布置在雷霆之下,未必能避禍。但據傳,藍玉的布置不錯,他死時兩個幼子被人帶了出去,宜興有一族是藍玉的後代,不過改姓了吳……
且不說這種事可不可信,但每個勛貴家裡多多少少都有些後手,只不過有些時候後手用上了,有些時候用不上,畢竟面對的是皇權。
李存義被剮了,朱元璋將此案歸入到了胡惟庸案之中,顧正臣的功勞沒人提,老朱也沒給什麼實質性的賞賜,就派人給了一個入宮的腰牌,啥也沒說。
好歹讓自己從百戶升到千戶啊。
拿著腰牌沒事幹的顧正臣,關起門來腹誹了半天老朱小氣,轉頭看到張希婉在餵孩子吃奶,想到什麼,說道:「別餵太飽了,留著點。」
張希婉臉如同被燒紅的炭,一下子紅潤起來,忸怩了下,才低聲說:「夫君總不能給孩子搶吃的吧,他那么小。」
顧正臣愣了下,笑道:「想什麼呢,等會抱孩子入宮,還有誠意,一起帶孩子去。」
「為何?」
張希婉不解。
顧正臣晃了晃手中的腰牌:「沒了爵位,沒了官職,戶部也不給發俸祿了,只好去皇宮裡打打秋風,順點東西回來,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張希婉看著顧正臣,問道:「夫君不是開玩笑?」
顧正臣湊上前,一雙眼低著看:「這事怎麼能開玩笑。」
張希婉側過身,白了顧正臣一眼:「夫君要去打秋風,帶治平去就是,我和誠意是婦人家,如何能去武英殿。」
「找陛下幹嘛,說多了還挨兩腳,這次去找皇后。」
顧正臣訕訕然。
張希婉想了想,點頭答應。
顧治平不能在家玩了,讓朱雄英和朱濟熺在書房看書吧,老岳父看著點。
母親去,嚴桑桑也去。
三輛馬車,招搖過市,前往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