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高令時之策(五更)

  整個大明官場裡面,最容易撈油水的地方,除了戶部、兵部、工部外,那就屬鹽場了。

  整頓鹽場,說著簡單,執行起來難度很大。

  就如這郭臨川,此人不倒,誰都不敢開口,哪怕是有血淚辛酸、徹骨仇恨,為了剩下的家人,也需要閉上嘴。

  一些小官手握權力,那威風抖得興許超過了二三品大員。

  要整頓鹽務,只靠著監察御史、鹽道官,根本不可能解決問題,一個小小的高家港,一千六百餘灶戶,未必能震動整個鹽道官場。

  顧正臣沉思一番,輕聲道:「你還記得廣東時我留給晉王的課業嗎?」

  嚴桑桑點了點頭:「不是沒消息了嗎?」

  廣東案件堆積如山,官場塌陷,百姓困苦,朱棡曾問過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後來在顧正臣的引導之下,擬出了信訪司奏摺遞了上去。

  然後,這事就沒了動靜。

  顧正臣看向嚴桑桑,認真地說:「沒消息,未必是停了。信訪司之事只要運作得好,就等同於多了一個督察院,官員能施政治理百姓,百姓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監督官員,讓官員不敢肆意妄為,惡意設置苛捐雜稅,隨意征民徭役。」

  「這對朝廷收攬人心、安穩地方有利,陛下能看得出來這法子的作用,不會輕易放棄。現在沒消息,很可能還在思索如何運作最為合適。讓我說,這事很可能會交給東宮來籌備、推行。」

  「為何是東宮?」

  嚴桑桑疑惑地問。

  顧正臣搖了搖頭,並沒解釋。

  開國十三年,朱元璋殺了不少貪官污吏,凌遲、扒皮這些手段都用上了,一些侯爵因罪也被殺。

  鐵腕治國,以酷刑與殺戮威懾貪官污吏,這是朱元璋執政的特徵,也將伴隨他的整個執政生涯。

  朱元璋不是不知道這種方式並不合適,他清楚一個國家的治理,不能太多殺戮,只是有些時候出於大局,出於對集體的不信任,出於對更多百姓的保護,他寧願選擇用殺來威懾貪官污吏,用殺來消滅欺上瞞下之人。

  剛柔並濟才是合適之道。

  但現在這個階段,朱元璋還是需要剛猛示人,信訪司是相對柔和的手段,牽涉甚廣,又將普及至天下府州縣,也是收攬人心的好辦法,交給朱標來做這件事,可以在不改變朱元璋威懾力的同時,將新策推行下去,既得人心,還鍛鍊了朱標的能力,增加了朱標的威信。

  但朱元璋到底會不會這樣做,那就不太清楚了。

  顧正臣返回樂安後,已沒了說話的力氣,勉強吃了兩口飯,倒頭就睡了過去。

  呼——

  青州左衛指揮僉事何浩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摘下水囊一股腦灌了喉嚨,又是一陣急促的喘息,轉頭看向一旁的千戶王威問:「距離樂安還有多遠?」

  王威腿直打哆嗦,說話也有些發顫:「大概十里。」

  「還有十里?」

  何浩看了看日頭,胃裡發酸,咬牙問道:「前日,房大庭、劉同歸當真帶人在黃昏之前抵達了樂安?」

  王威吐了一口唾沫,拳頭狠狠捶打了下大腿:「這事沒人會撒謊,他們一定是帶人趕到了,不過你也知道,房大庭那傢伙瘋了,殺了李豐,軍心這才被懾服,一群人拼了命趕了過去。」

  何浩舔了舔嘴唇。

  房大庭確實牛氣,百戶李豐與指揮使高山可是親戚,這都敢殺,也不知道李豐的老婆這會是不是正在指揮使宅里鬧騰。

  去他丫的!

  這會不是想李豐老婆的時候,失期當斬啊,最後十里路了,說什麼也得在黃昏時趕到。

  何浩扯著嗓子,對後面不成隊形的軍士喊道:「前日青州衛的人順利趕到,我們若是趕不到,不僅會被定遠侯嚴懲,還會淪為自己人的笑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最後十里路了!別給老子說走不動的話,房大庭敢殺李豐,老子也敢殺你們,都給我前進!」

  「前進!」

  「進!」

  何浩當一干將官鼓舞著士氣,催促著軍士行進。

  可即便如此,沒走出兩里路,許多軍士也走不動了,落隊的人一多,那走不動的人便更多起來,以至於到了後面,兩千人的隊伍,能繼續向前走的只有不到五百人。

  青州右衛指揮僉事張滿擦了擦汗,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軍士,嗓音沙啞地喊道:「繼續走啊,樂安就在前面了!」

  何浩走上前,苦澀不已:「後面隊伍垮了,帶不起來了,許多軍士躺在地上,寧願失期被砍頭也不願意動彈了。」

  張滿瞪了一眼何浩:「失期當斬,斬的是我們的腦袋,不是他們的,他們自然動彈不了,怎麼樣,要不要殺幾個,將隊伍整起來?」

  何浩直搖頭。

  現在這情況,殺一兩個人也夠嗆能拉起士氣了。

  「我們先去樂安吧。」

  何浩言道。

  張滿看向樂安方向,問道:「若是如此,我們就算是沒將隊伍,按期帶至,若是定遠侯要殺你我,該如何是好?」

  何浩眯著眼:「定遠侯就是一說,總不至於動真格吧?」

  張滿依舊不放心:「定遠侯可是有人屠之名啊——」

  何浩指了指後面歪歪斜斜的軍隊,許多軍士放棄了繼續行進,哀嘆一聲:「可我們也沒法子啊,這個時候,即便是定遠侯親自來,也沒辦法讓他們起來啊。」

  張滿剛想說話,就感覺不對勁,前面的道路上竟出現了一些揚塵。

  很快,五騎出現在前面的道路上。

  騎兵很快抵近,勒住戰馬。

  張滿、何浩看著來人,竟是房大庭、劉同歸、高令時等人,趕忙行禮。

  房大庭看了看前面軍士已是不再行走,歪歪斜斜或躺或坐,沒有理睬張滿、何浩等人,而是拿出了一個木匣,打開來抓出一把灰,厲聲喊道:「你們都聽清楚了,定遠侯今日去了高家港鹽場,知郭臨川郭提舉迫害灶戶,現已將其挫骨揚灰!定遠侯敢冒著丟了爵位的風險殺朝廷官員,還不敢殺你們嗎?軍令就是軍令,都給我起來,黃昏之前,抵達樂安!」

  如雷之聲,滾過官道。

  手一揚,灰燼滿天飛。

  張滿、何浩感覺渾身被什麼東西給激了下,猛地打了個哆嗦,心中就一個念頭:

  定遠侯瘋了……

  殺朝廷命官,還給挫骨揚灰了!

  這他娘的太猛了,猛到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

  這要是不趕回去,下一個被挫骨揚灰的,興許就是咱們啊!

  青州軍士聽聞這話之後,也被威懾住了。

  骨灰都撒了,這還能不去?

  被房大庭這麼一手用下來,兩千青州軍士再次形成了陣列,朝著樂安而行。

  落在後面的何浩看向房大庭手中的木匣,見房大庭又丟了一把,不由問道:「這郭臨川多大塊頭,化成灰——有這麼多嗎?」

  房大庭咳了咳,低聲道:「哦,這是草木灰,高令時說你們肯定無法按時趕到,這才想起了法子,給你們鼓鼓勁,怎麼樣,管用吧?」

  何浩瞪大雙眼:「那你說郭臨川——」

  房大庭正色道:「郭臨川啊,他現在和這草木灰差不多,當真被燒了,大快人心是真的大快人心,只是定遠侯行事太過魯莽,這次恐怕爵位當真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