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還沒人招嗎(五更)

  郭臨川心頭一沉,一雙眼微微眯起。

  西風掃著地面,卷到了孫甸腳邊。

  孫甸感覺到了一股森寒之氣,如同被一頭野獸盯住,隨時可能撲過來,頃刻間喪命。

  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滷水里打撈出來死人的時候。

  孫甸低下頭,心有掙扎。

  他是定遠侯顧正臣!

  北面鹽場的黃老人聽路過的商人講過顧正臣的事,他也給不少鹽場的人講過,只是這事大家純當故事聽,除了羨慕一下泉州百姓外,什麼也帶不來。

  灶丁的日子苦且長,羨慕一下之後,還是需要沉在這苦澀之中。

  沒人想過,會有人能出來改變灶丁的苦。

  朝廷需要鹽,需要鹽就需要灶戶,需要灶戶,那這日子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無論誰在鹽場管事,灶丁的日子是固定了的,幾十年重複一件事,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有沒有人貪走自家的那點余鹽。

  孫甸清楚,一旦說出對郭臨川不利的話,他不走,那自己便是個死!

  每死一個人,便是一次懾人膽魄!

  一人奪一魄!

  五人奪一魂!

  這些年下來,三魂七魄也該散了,任誰都不敢說出不利於郭臨川的話。

  顧正臣看出了孫甸的猶豫與掙扎,開口道:「來人!」

  林白帆、房大庭等人上前。

  顧正臣指向郭臨川,又指向張尋與劉十二,肅然道:「抓捕他們三人!」

  房大庭愣了下,這都沒啥罪證,直接抓人,合適嗎?

  林白帆才不管這些,侯爺既然這樣吩咐了,自然有侯爺的道理,上前便鎖住了郭臨川的雙手。

  郭臨川被壓得彎腰,看向顧正臣喊道:「定遠侯,你無法無天,罔顧朝綱,我定要告上朝廷,告訴陛下!」

  張尋、劉十二也沒想到顧正臣會突然發難,直接抓人。

  張尋跟在郭臨川之後,喊道:「我等身為鹽道官,你縱是戶部侍郎,也無權逮捕我等!」

  房大庭上前,走至顧正臣身旁,低聲道:「定遠侯,這不太合乎規矩吧。」

  顧正臣看了看周圍,相當寬闊,沒理睬房大庭,向前走去,沉聲道:「將這裡所有的灶丁包括其家眷都喊來,包括這裡辦事的雜役、吏員,一個都不要落。房指揮同知,我現在是主將,執行命令吧!」

  這話都說出來了,房大庭自然不敢違背,帶軍士去執行。

  這時,大灶戶王東成也被帶到,眼看郭臨川、張尋、劉十二都被抓了,驚駭不已,腿幾乎站立不穩,當聽聞來的是一個侯爵時,還是在追查私鹽之事時,更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砍頭,扯著嗓子就喊:「侯爺饒命啊,我等不是有意吞去私鹽,而是郭提舉授意!」

  房中的秋娘捂住嘴巴,一臉震驚。

  孫甸也忍不住伸出脖子,震驚之餘,更是敬佩。

  被抓的郭臨川渾身顫抖。

  即便是顧正臣,也被驚住了。

  娘的,自己廢了半天力氣,硬是沒一個人交代,幾處破綻,結果人人說是自己的過錯。

  還以為郭臨川手段過人,整個鹽場的人都給擺平了。

  這傢伙倒好,先招為敬了……

  王東成感覺氛圍不太對,吞咽了下口水,艱難地扭頭看向孫甸,問道:「這事——還沒人招嗎?」

  孫甸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

  王東成感覺天都塌了,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定遠侯啊定遠侯,還沒人招供,你丫的抓什麼人啊,抓了人,不就是告訴所有人,郭臨川犯了罪,現在已經被查明了,逮捕歸案了……

  越來越多的灶戶聚集過來,鹽場的吏員、雜役也都來了。

  軍士圍在外側。

  所有人都看到了被逮捕的郭臨川、張尋等人,狼狽不堪地被軍士綁住雙手,嘴巴上塞著破布,一道繩子系在嘴巴外面,瞪著顧正臣,在那嗚嗚著什麼。

  青州軍士的動作很專業,像那些隨手塞個破布就能止住人說話的場景,簡直就是蠢貨的設計,不系一根繩子在外面,人嗚嗚幾聲,破布早就吐出去了,還用得著半天在那嗚嗚?

  顧正臣站在木墩上,對圍聚過來的眾人喊道:「我——是定遠侯顧正臣,追查藺家販賣私鹽一案!高家港體鹽場提舉郭臨川、副提舉張尋,無論是不是罪魁禍首,他們都有罪責!我將其逮捕,並將帶去金陵交給陛下發落!」

  「今日,但凡有冤情的、有揭發檢舉官吏不法事的、有侵吞諸位私鹽或糧食的、有奴役凌辱家眷的,有大小冤屈的,我顧正臣悉數受理!」

  「案來!」

  軍士抬著桌案,重重放下,隨後擺上了椅子、筆墨紙硯等物。

  顧正臣坐了下來,看著毫無聲息的灶戶。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開口,只有風從人群中殺過。

  沒有血流淌而出,卻吹出了淚。

  豆大的淚珠滾落。

  秋娘跪了下來,一把抱住兒女。

  孫甸抬起頭,鼻子發酸。

  記憶回到半年前,黃老人拄著拐杖,在那裡對自己說:「定遠侯不只是泉州的青天,終有一日,他也是山東的青天。」

  當時,自己還嘲笑了黃老人,山東人不能當山東官。

  有句話怎麼說,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總要迴避下不是。

  可現在,青天來了。

  光,照在了高家港鹽場!

  寂靜的人群,毫無徵兆地炸開聲音,先是抽泣聲,旋即是嚎叫聲,男人抱著女人孩子蹦跳,老人丟了拐杖,還有人跪下捧著泥土,將頭埋進去的……

  似乎是被壓抑了太久,太久。

  以至於——

  抽泣與嚎叫無法釋放,逐漸演變為嚎啕大哭,哪怕是壯實的漢子,在此時此刻也竟淚流滿面。

  嚴桑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之前的這些人,看不出來什麼異樣,也感覺不到什麼冤屈,可現在,他們都在哭。

  老人哭。

  男人哭。

  婦人哭。

  就連孩子,也跟著一起哭。

  「為何會這樣?」

  嚴桑桑難以理解。

  顧正臣拿起鎮紙,移到紙張一角壓住,眼神中滿是殺機,沉聲道:「桑桑,為夫可能要亂來一番了,只是這樣一來,很可能會再次丟了爵位。」

  嚴桑桑看著顧正臣冰冷的神情,又看了看幾如瘋狂的灶戶們,站上前一步:「這爵位丟過一次了,也沒見日子過不下去。還請夫君出手——為他們伸張一次正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