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勤茫然不已,低頭看了看周圍的一堆古玩,言道:「據文登縣衙的官吏、衙役所言,那章采有兩好,一好古玩,二好女色。其變賣糧食,勾結大戶,製造冤獄等一應所得,全都用在這兩好之上。」
「如此耗費心機,用盡手段,最終還被檻送金陵,必是一死,所得這些古玩之物,全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難不成應該是他上當受騙,緣何說是我被騙了?」
顧正臣將一塊玉石丟給方克勤,沉聲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君子無故,玉不離身,就連孔夫子也說君子如玉。佩戴玉石,是用於提醒自我,始終當外帶恭順,內具堅韌,寬以待人,嚴以律己。但凡是個讀書人,即便對碑刻、陶瓷沒什麼認知,可對玉的品質也應該有所了解。」
「這文登知縣章采,他貪污、勾結富戶,想盡辦法侵吞縣衙糧食以用於一己之私,這種人,不可能對玉的好壞沒什麼感覺。或者說,他知道這裡的所有東西都不值錢,但依舊拿錢糧去換來了這些東西。」
方克勤驚訝不已:「定遠侯的意思是,他是有意買這些東西的,為何會這樣?」
顧正臣思索了下,認真地說道:「說不定是章采需要巴結、逢迎某人,以購置古玩的名義,輸送銀錢。」
方克勤看向一旁的碑文,皺眉道:「文登距離知府衙門有些遠,走動不便,要巴結逢迎,也不太容易吧。」
顧正臣擺了擺手:「巴結知府,哪怕是巴結布政使,也未必非要登門,若這裡有什麼官員的兒子、女婿、侄子等,送點錢過去,在關鍵時候也是可以辦成事的。這章採在文登當知縣五年了吧,上一次考核是如何通過的,為何沒有罷去,到底是他隱藏太深,還是使了什麼法子,蒙蔽了朝廷,就不得而知了。」
方克勤微微點頭。
要給官員送禮,又不送得那麼明顯,那就只能用這種法子了。
只是——
章采背後是誰?
方克勤嘆了口氣:「章采可是送去了金陵,以陛下的性情,估計此人到金陵之日,便是他的死期,想找他問話是不太可能了,即便是深查下去,也難給人定罪,眼下賑濟災民為第一要務,章采之事便暫且擱下吧。」
顧正臣沒有說什麼,自己不是山東的官,只是路過找人幫忙養海帶的,加上章采送走了,這事就此結了,也不是不能接受。正如方克勤所言,賑災為先。
「先生!」
朱棡匆匆走了進來,看著地上破碎的陶瓷,有些詫異。
方克勤詫異地看向朱棡,他在喊誰先生?
「方參政也在啊。」
朱棡對行禮的方克勤抬了抬手,轉而對顧正臣道:「先生,弟子在帳目里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顧正臣眉頭微動,走向朱棡,對一旁震驚的方克勤道:「晉王是我的弟子。」
方克勤心頭一顫。
他竟然收皇子當弟子?
這,這是什麼情況?
不對啊,顧正臣應該是明面上的太子黨,妹妹嫁入東宮,他應該全心全意扶持與支持朱標,為何收晉王為弟子,難不成他竟想要扶持三皇子?
嘶——
這可不行啊!
大明怎麼能有蕭牆之禍,顧正臣啊顧正臣,你枉是聰明人,怎麼在這種事上如此糊塗,太子是怎麼容忍得了你的!
朱棡將一份帳冊交給顧正臣,手中點了點,言道:「這裡記錄了文登縣設有三個巡檢司,辛汪寨巡檢司,位於城北九十里外,溫泉鎮巡檢司,位於東北九十里外,赤山寨巡檢司位於城東南一百二十里,合計弓手七十八人,守墩弓兵合計十二人。但這三處巡檢司,在洪武九年時,更換的弓箭數量是一百一十六張,洪武十年,是一百二十八張,十一年就更多了——」
顧正臣看去,微微凝眸:「三百五十六張弓?」
朱棡凝重地點了點頭:「弟子認為,其中很不尋常。」
顧正臣翻至後面看了看,問道:「這帳冊只記錄到了洪武十一年,去年與今年的呢?」
「沒了。」
朱棡回道。
顧正臣沉思了下,看向方克勤:「方參政怎麼看?」
方克勤接過帳冊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氣,心頭也有些發怵。
弓這東西,它不是日常損耗品,這個月拉幾次弓弦,下個月就需要換新了,只要使用得當,一般的弓至少可以用上五年以上,一些好弓甚至可以用幾十年。
巡檢司,負責巡邏地方,盤查過往行人,緝捕盜賊,盤詰奸偽,日常可能會用到弓,每年損壞個三兩把也正常,可損壞一百多,那絕對有問題,畢竟三個巡檢司加起來人都不夠一百。
十一年竟然要了三百張弓,那問題更大了,讓人不得不想一想:這些人要遠超出巡檢司人手、巡檢司正常所需的弓,到底幹嘛用!
方克勤面露不安,言道:「我這就讓主簿、典史過來,問個明白!」
龐亮、王涉到了。
看到帳冊中記錄之後,龐亮、王涉很是詫異。
龐亮直言:「此事我從未聽聞過。」
王涉有些緊張,跟著搖頭:「雖說巡檢司是我在管,可這些弓沒有經我的手,我也不知情。章知縣在時,他經常擅自做主,甚至會讓一些不明身份的人進入縣衙,從庫房中提走一些東西,也不准我等過問。」
「不明身份的人?」
顧正臣凝眸。
王涉認真地回道:「因為章知縣經常購置古玩古物,加上需要外出夜宿外宅,其的行蹤與交往,我等並不太明了,除了戶房吏員王火明外,知縣不讓其他人跟著,所以對那些人的身份,我等並不知情。」
方克勤插了一句:「這個王火明在何處?」
顧正臣暼了眼方克勤,不等王涉開口,便說道:「失蹤了吧?」
王涉、龐亮震驚地看著顧正臣。
王涉回道:「確實失蹤了。」
龐亮跟著點頭,問了句:「定遠侯如何得知?」
顧正臣揉了揉眉頭,對朱棡道:「原本我們想要在這裡停留兩日,看來要改一改計劃了,這文登縣的事恐怕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你這帳冊從何處找到的,總不能就放在了明處了吧?」
朱棡面露愧色,低著頭,輕聲道:「這個,是弟子在格物學院養成的習慣,本想找找看裡面有沒有暗格,不成想還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