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在顫,手在抖,甚至連上下的牙齒都在磕碰。
可即便這樣,馬三寶的雙眼依舊盯著顧正臣,篤定如鋼。
顧正臣注視著年僅十歲的馬三寶,他確實是個孩子,讓他經歷這一切實在是太早,可以說,有些殘酷。
但——
不敲打的鐵,不可能有鋒芒。
不雕琢的玉,不可能成大器。
必須忘記他孩子的屬性,才能讓他一步踩碎同齡人的童真,知道這世界另外一副模樣。
顧正臣給了蕭成一個顏色。
蕭成拿出一把火銃,遞至馬三寶面前。
顧正臣指了指海面:「證明自己!」
嚴桑桑有些著急,剛想上前,卻被蕭成側身給攔住。
這個時候,不允許任何人干涉。
馬三寶接過火銃,看向船外的海面,有幾個漂浮的倭寇正趴在木板上,惶恐不安地看著自己這裡,海水不斷染紅,說明他們已經負了傷。
殺人嗎?
馬三寶沒有用過火銃,只看到朱棡使用火銃,單純地對準,勾動扳機,就能實現發射。
書籍里有說起過這類火銃,是遠火局製造的燧石擊發火銃,最初分量沉重,但後來改進之後,使用了木鐵材質結合,分量變輕了不少。
馬三寶看向顧正臣,這個時候的先生顯得很是冰冷,往日裡他再嚴肅,也不會讓自己害怕,可這一次,害怕了。
顧正臣抓著火銃,直接摁在船舷上,對準了水面之上的倭寇,沉聲道:「怎麼,不敢動手嗎?」
馬三寶身高有些不足,踮著腳尖的身體一陣陣顫抖。
「幫他!」
蕭成上前,抓住馬三寶的手,放在扳機位置,毫不猶豫地扣動下去,火銃管猛地噴出鐵子,水面上的兩個倭寇隨之中彈,就連海面之上也彈出不少水花。
顧正臣抓走火銃,將其還給了朱棡,對站立不穩差點摔倒的馬三寶道:「你想回船艙嗎?」
馬三寶出神地看向海面,那裡兩具屍體,就這麼在海水中,起起伏伏。
嘔——
馬三寶趴在船舷上,再次嘔吐出來,這次膽汁都流了出來。
顧正臣上前一步伸出手,又縮了回去,將手放在身後,緊握著拳,沉聲道:「將他送回船艙吧!」
「我不回去!我要戰鬥,我恨倭寇,我還要殺倭寇!」
馬三寶擦了下嘴,倔強地喊道。
「他交給你了。」
顧正臣深深看著馬三寶,微微點了點頭,側身看向嚴桑桑吩咐了一句,隨後對王良吩咐道:「海面之上,不准有倭寇的活口!殺!」
王良領命,隨後便是弓箭、火銃的射擊,不管是怎麼落海的,他們的結果都是一個——
死。
落水的倭寇根本沒反擊的能力,只能任由宰割,水性再好,也躲不過接連的箭矢,再說了,這不是晚上,而是大白天,晚上借著夜色還能潛水逃走,這大白天,讓他們跑能跑到哪裡去,外圍還有兩艘大福船游弋,跑遠點都沒機會。
嚴桑桑想要將馬三寶帶回船艙好好休息,消化消化今日所見,可馬三寶不願回去,央求著,這才留在了桅杆下坐著,身體時不時抖動下。
取來一件外袍,給馬三寶披上。
嚴桑桑坐在了馬三寶身旁,輕聲道:「不要怪你先生嚴厲,他這樣做是希望你能早日長大,可以擔當重任。」
馬三寶看向嚴桑桑,搖了搖頭:「嚴阿娘,我不怪先生,我怪自己,我害怕了,若不是被關大哥摁在那裡,興許我早就站不住了。我覺得,害怕會讓先生失望,會被趕下船,我不想下船,我想去大海深處看看。」
嚴桑桑莞爾一笑:「你不是很勇敢,說要戰鬥,要殺倭寇,怎麼怕了?」
馬三寶將頭低下:「我想戰鬥,但我害怕死人,那些死人的樣子好恐怖,我,我——吐了好多次,先生一定會對我失望。」
嚴桑桑含笑,從腰後取出一塊腰牌,遞給馬三寶:「你看看這是什麼?」
馬三寶不安地看去,只見一塊水師腰牌赫然出現在眼前,上面刻著的不是什麼「東南水師」,而是「大明水師」四個字,不由愣了下,問道:「為何是大明水師,典籍上分明寫的是東南水師。」
嚴桑桑將腰牌交給馬三寶:「船上不少典籍是幾年前搬上船的,有些東西記錄得並不準確。收好了,這是你先生對你的肯定。」
「我的?」
馬三寶驚訝不已。
嚴桑桑反問:「難不成是我的?」
馬三寶看著手中的腰牌,眼淚頓時流了出來,抽泣起來:「嚴阿娘,我現在是大明水師的軍士了,對嗎?」
嚴桑桑點了點頭:「沒錯。」
馬三寶想笑,又想哭,一時之間,各種情緒擠在小小的喉嚨里,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是大明水師的人!
我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死人不可怕,一點都不可怕!他們能站在那裡巋然不動,我也能,他們能殺倭寇為百姓報仇,我也能!
可剛想起身的馬三寶,身體一軟又摔在了甲板上。
嚴桑桑起身,伸出手抓住馬三寶的胳膊,微微發力便將馬三寶扶了起來:「你現在太虛弱了,走吧,我們喝點粥,至於外面的事,不用擔心,就這些倭寇,還不足以給水師帶來威脅。」
馬三寶根本拒絕不了,別看嚴桑桑沒有蕭成、關勝寶那般看著就不好招惹,但馬三寶見過嚴桑桑的本事,頭頂的銀葉子摘下來,隨手就能入木三分,這要是對人……
顧正臣回頭看了一眼馬三寶瘦弱的背影,嘴角浮出笑意。
鄧愈拱手:「這是一個可塑之才,未來可期啊。」
顧正臣回道:「未來是否可期不清楚,但希望我沒有揠苗助長,急於求成了。」
鄧愈擺手,湊上前,低聲道:「人沒嚇傻,說明抗住了。抗住了,就過了這道坎了。只不過,你如此重視他,是不是對其他人不太公平?」
趙海樓、王良、秦松、梅鴻等人,這可都是一時之選。
顧正臣含笑:「他們管二十年大海,二十年後還是需要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說到底,這世界——終歸屬於年輕一代,我們都會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