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獅子上掛著雨水,冷清地滴落而下。
兩個衙役無精打采地站在知府衙門門口,身子都站不直,也不知昨晚忙了什麼,哈欠連連。
陳二正擦了擦困出來的眼淚,對黃民道:「聽說新任知府已經在路上了,是個冷麵寒鐵之人,咱們是不是收斂收斂,若遇到個強勢的知府,咱們可免不了吃苦頭。」
黃民不屑一笑:「冷麵寒鐵?我呸,那布政使來之前,那也是正直清廉之人,可如今呢?還有之前的知府,剛到時燒了三把火,力求清明。可後來呢,貪夠了,以年老致仕,安然無恙回去了。所以說,這年頭哪有什麼冷麵寒鐵之人,就看銀子到不到位。我敢打賭,這韓知府來了之後,不出三個月便會老老實實,永嘉侯說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陳二正伸出一根手指往嘴裡摳弄了下,將牙縫裡的肉靡吐了出來:「那不也需要三個月,三個月裡面,足夠他燒好幾次火了。」
「無妨,等人到了廣州,還得齋戒祭祀,咱們有的是時間。」黃民搖頭,想起什麼,轉了話題:「話說昨晚那彈唱小曲的翠娘還真是妙人啊,若能與她共度良宵,咱連命都可舍……」
陳二正無奈搖頭:「那妙人怎麼可能輪得到咱們,達官貴人都得排隊呢。」
黃民哀嘆連連,轉頭看到一個中年書生朝著府衙走來,趕忙喊道:「別往前了,滾,滾遠一點。」
韓宜可微微凝眸,看了看府衙門口的衙役,邁步走去,沉聲道:「怎麼,這知府衙門入不得?」
黃民見來人不理會自己的話,有些惱怒:「知府衙門不是你這等百姓可以進的,莫要以為識幾個字就敢跑來放肆,看你這衣衫還有補丁,一看就是窮酸鬼,快走!」
面對衙役的驅趕,韓宜可止住腳步,指了指大門:「知府衙門不是百姓可以進的?那敢問,這衙門的大門,誰人可以進?」
「自然是老爺們可以進!」
黃民脫口而出。
韓宜可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好一個老爺們可以進,感情廣州知府衙門竟是個錢財衙門,那這鳴冤鼓,豈不是金銀池?韓某自認為見多識廣,也沒見過如此朝錢開的衙門!」
陳二正湊上前,言道:「誰家衙門不朝錢開?告訴你,沒錢別進衙門,是個人都應該知道這個理。你若想要巴結官員,好說,給我們錢財,放你進去,不過,你最好是帶幾箱子銀子進去,這樣才好走動走動……」
韓宜可沒想到這裡的衙役竟還公然索賄,說話那也是一個直接,將背著的行囊取下,剛想從裡面拿出文書,就看到陳二正、黃民一哈腰,朝著一旁迎了過去,喊了一嗓子:「陳老爺。」
陳顯抓了抓鬍鬚,問道:「王通判說過,今日商議夏稅之事,他可在府衙里?」
陳二正呵呵一笑:「陳老爺,王通判自然是在裡面,只不過現在應該還沒起來,要不小子代為催下?」
陳顯點頭:「帶路吧,順便給我弄點酒菜來。」
陳二正答應一聲,便引著陳顯走入府衙。
黃民見韓宜可還站在那裡,不由催促:「讓你走,聽不懂嗎?」
韓宜可指了指陳顯的背影:「這應該是個商人吧,朝廷的商稅,為何會與商人商議?」
黃民抬手推了下韓宜可:「問這麼多幹嘛,與你何干?」
韓宜可退後一步,剛想拿出公文,可想了想,便收回了手,背起包裹轉身便走。
聽說顧正臣上任泉州知府時走的也是海路,在底下調查了一些時間,然後驟然發力,打了泉州府貪官污吏一個措手不及,幾番鬥爭下來,顧正臣占據上風,一掃泉州府開國以來的陰霾,這才有了青天之名。
雖然自己不想當青天,但顧正臣的做法是對的,過早暴露身份,很容易被人盯著,也很容易看不到真相,那就先隱在暗處,看看這廣州到底有多少魑魅魍魎!
韓宜可沒進知府衙門,找人問清楚了番禺縣衙。
番禺縣衙的衙役雖然鼻青臉腫,似乎挨揍過,但還是站得筆直,骨子裡有一口傲氣,或者說不服氣的倔強。
韓宜可走近,問道:「若有冤,可否擊鼓?」
衙役宣大海看了看韓宜可,回道:「有冤不擊鼓,為何要擺鳴冤鼓?」
韓宜可滿意地點了點頭,言道:「我是道同知縣的舊友,來自京師,姓韓,還請通傳下。」
宣大海見韓宜可有些儒雅之風,談吐不凡,便去通報,沒多久便回來,對韓宜可道:「知縣在二堂等候,請。」
韓宜可邁步走入縣衙,看到有一些人背著包裹正朝外走,還在與宣大海告別,不由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是要離開嗎?」
宣大海嘆了口氣:「當差難,總有做不下去的時候。」
韓宜可皺眉:「可我記得,衙門裡的衙役是服役,無大故不可自主離開。」
宣大海搖了搖頭:「再不走,命都快沒了,這算不算理由?何況知縣也答應放人了,罷了,和你說這些作甚。」
至二堂門外,宣大海進去通報了下,韓宜可聽到裡面的聲音便走了進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沉穩的中年人,正在奮筆疾書,眼神中透著幾分決絕。
「你我似乎沒見過。」
道同收起筆,看向韓宜可。
韓宜可拱手:「說是舊友,以為才方便見到知縣,如今看,倒是我錯了。」
道同微微皺眉:「所以,你是何人?」
韓宜可笑道:「在下韓伯時。」
道同迷茫了下,搖了搖頭:「你是有什麼冤情,還是——」
韓宜可走至一旁,坐了下來,看了看空蕩蕩的二堂:「我這客人到了,連個奉茶之人也沒有,看來你這知縣當得並不如意,進來之前,聽說不少衙役準備離開縣衙,而你批准了,是不是如此?」
道同點頭:「願走的,何必留。強留下來,又不能聽命辦事,整日吃朝廷的米糧,有負朝廷與百姓。」
韓宜可敲了敲桌子,緩緩地說:「聽說永嘉侯在這廣州城中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欺壓官吏,這些是不是真的?」
道同凝眸,伸出手將桌案上的文書遮住。
一時之間無法判斷眼前人到底是朱亮祖派來的人前來試探自己,還是另有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