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評判

  每個人都在思考著李承影的話,衡量著良心與利益之間的天平到底應該傾向哪一邊。

  甚至連負責宮廷安全、平時以冷酷著稱的錦衣衛們,此刻臉上也不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而是露出了少見的憤慨之情,他們的眼神齊刷刷地望向了代表文官陣營的王大人,顯然對他的行為感到非常不滿。

  王文頓時慌了神,全身上下仿佛失去了所有依靠,手腳不由自主地發抖起來。

  張洪那段令人不寒而慄的經歷仿佛一面明鏡,無情地映照在他心中。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遭受同樣的命運,他就感到一陣恐懼和無助。

  要知道,在那場大軍回師的過程中,張洪因對李承影懷有不滿情緒,不論是在明軍大營內,還是在外公開宣府校場上,都不顧一切地多次與這位權臣針鋒相對。

  他固執地認為,自己身為御史的身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防護牆,足以抵擋住任何來自權貴勢力的壓力或威脅。

  然而,現實卻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和無知是多麼的可笑。

  在歸途中發生的那一幕幕至今仍讓旁人談之色變。

  先是那天清晨出發不久後,張洪所騎乘的那匹一向溫順聽話的戰馬忽然如同脫韁野獸般狂奔起來,全然不顧主人的勒令,直接把他狠狠摔下馬背,要不是幸運地及時滾開,恐怕已經葬身於馬蹄之下。

  緊隨其後的則是更為詭異的一連串事故——當他改乘馬車繼續趕路時,車廂突然間莫名其妙地散架斷裂,不僅沒能找到新的交通工具替換,反而被孤零零地扔在荒郊野外。

  他和他的忠實僕人只能瑟縮著身子坐在殘破的車輪旁,絕望而又無助地等待救援。

  兩天之後,才僥倖遇到一支途徑此地的小商隊,這才得以脫險。

  否則的話……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但噩夢並沒有就此結束。

  接下來的日子裡,張洪發現自己的家門成了盜賊們最「青睞」的目標之一。

  家中財物屢遭竊取,甚至還有好幾次險些釀成大禍,這使得他妻子整日裡惶恐不安,最後不得不帶著孩子逃離這座城市,返回鄉下老家暫時躲避風頭。

  他鼓起勇氣告到了五軍都督府,心中滿是委屈和憤怒,希望能得到公道。

  但那裡的官員卻只是淡淡地說:

  「軍士的事歸軍管,你可有證據?」

  聽到這句話,他的心涼了半截,畢竟在當時的情況下,要找到確切的證據無異於大海撈針。

  無奈之下,他只好轉向錦衣衛,想著或許那裡能為自己伸張正義。

  沒想到剛說明情況就被冰冷地告知:

  「我們只負責維護京畿安全,其他的事情不歸我們管轄。」

  隨即被「禮送」回家,那種被人敷衍的態度讓他如墜冰窟。

  不甘心的他又去了順天府。

  幸好,順天府尹出於同僚間的情分,並沒有立刻拒絕他,在了解到具體情況後,決定派更多的人手在其家附近加強巡邏,希望能夠給對方造成一些壓力。

  本以為這樣就足夠嚇退那些人,誰知道這善意舉動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報復。

  就在當天晚上,執行任務的差役突然遭受襲擊,全部被打暈後捆著扔在順天府的大門口,成為全城茶餘飯後的笑柄。

  事後這些被打的差役們一個個面色鐵青、牙齒打顫地堅稱自己當時喝得太多,是在跟同伴開個玩笑而已,絕對沒有受到任何外部勢力威脅逼迫。

  最讓人心寒的是,就在這件事發生的同一天清晨,當朝重臣張洪坐著官轎準備前往紫禁城參加朝會時,遭遇不明人士暴力破壞。

  不僅他那裝飾考究、彰顯身份地位的官轎被生生拆解成碎片灑落一地,就連兩位常年跟隨的忠實僕人也未能倖免於難,滿臉淤青腫脹如同兩個大饅頭般無法認出本來面目。

  面對如此境遇,兩個可憐的轎夫當即辭別返回家中休養。

  從此以後,堂堂的一品大員每天上下班都不得不徒步走完全程。

  此刻,王文正獨自坐在自家書齋內思緒萬千,回想起最近發生的種種變故,愈發覺得前路渺茫。

  尤其想到張洪目前所受之困頓,仿佛看見自己不久之後也會面臨相同境況。

  更令他難以釋懷的是,身邊那些同樣參與過宣府戰役的同袍們,每每望向自己時,眼底流露出的那種不滿甚至可以說是敵視的眼神,仿佛一根根尖銳的刺直插心底。

  他只好閉上了嘴巴,臉上泛起了無奈和委屈。

  「我看你們平日裡個個自詡熟讀聖賢書,說話要是不帶上幾句『子曰』、『詩云』都覺得不好意思開口,實際上一個個讀書讀到腦子裡都鏽住了。」

  李承影毫不留情地向著文臣們發起了新一輪的指責,聲音中帶著一股冷嘲熱諷的語氣,仿佛要將他們心中的最後傲慢也給撕碎。

  「陛下曾明確說過修建忠烈祠,並且沒有說不讓文臣入祠!」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大殿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李承影身上,大家面面相覷,顯然被這一突發狀況給驚呆了,包括高高在上的天順帝也是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迷茫與不解。

  「忠烈祠,是供奉那些為大明付出生命代價的英烈之地。

  是對帝國效忠至死的壯士們的紀念場所。

  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規矩,非得是在沙場上戰死才能被列入祠中接受後人祭拜?陛下從未這樣指示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們這些只會曲解陛下本意的文字獄者才會出現如此局面。」

  隨著話語的加重,李承影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激動起來,仿佛胸中藏著一團怒火即將爆發出來般令人窒息。

  「我記得很清楚,在宣府那段時光里,陛下曾親自對我言及此事。

  他說,待到忠烈祠落成之後,不論身份高低貴賤、無論官職大小、也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但凡是對得起大明朝堂、盡心盡力為其效力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之人,都將按其歸西之先後順序被鐫刻於祠內石碑之上,永遠享受著後代子孫所敬獻的香火。」

  說到此處時,他的雙目中閃爍出一種堅定而不容置疑的光芒,好像在向所有人展示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這是來自皇權最直接的認可與肯定。

  天順帝端坐在龍椅之上,面帶愁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那憂鬱的目光仿佛被李承影的話語深深觸動了心事,其實,他內心正在拼盡全力地回溯著記憶的河流,努力回想自己究竟何時說過類似的話。

  額頭上隱隱約約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可見這件事對他造成的困擾有多深。

  然而,隨著李承影話音剛落,整個金碧輝煌的大殿內瞬時變得如同沸騰了一般,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喧鬧景象。

  眾大臣或高聲交談,或彼此間竊竊私語,眼中充滿了好奇與疑惑。

  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而熱烈的氣息,每一個人都在討論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雖然議論紛紛,但他們心中對於李承影所陳述的內容並未表示出絲毫懷疑——畢竟,在所有人看來,膽敢偽造聖旨那可是會招致誅九族這樣嚴厲懲罰的行為啊!這不僅僅是一個關乎自身安危的問題,更是連累家人、親友乃至整個家族命運的重大抉擇,故此沒有誰願意輕易去嘗試這種險境,更何況此時此刻至高無上的帝王正坐於高堂之上注視著這一切呢?要是這個時候還敢於公然違抗皇命甚至假冒其意旨,則無疑是向死路邁進。

  但事實上,所有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極大的誤會之中。

  實際上,「忠烈祠」的修建計劃雖然是由天順帝親自宣布於宣武城外校場,但是背後的真正策劃者卻是李承影。

  彼時只有二人獨處,因此關於這件事情具體細節知曉者少之又少。

  這樣一來,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除非皇上主動開口澄清事實真相,否則任憑對方如何描述都不會有任何反駁之聲響起。

  其實李承影原本也沒料想到可以借題發揮至此程度。

  直至剛剛踏入大殿前聽聞王文一番言論之後,靈光一閃,立刻意識到了利用這一機會為自己爭取更大利益的可能性。

  於是乎,在不假思索之下便立即修改了自己的說辭,並大膽地增加了關於「文臣」部分的內容以進一步鞏固自己的立場……

  這下好了,基本上所有人都滿意了。

  儘管一些文臣內心略感不快,覺得與那些粗獷的武夫共處一處有損他們的高雅形象,然而李承影的話擲地有聲:

  不論你是舞文弄墨的筆桿子還是橫刀立馬的勇猛戰士,只要對大明忠心耿耿並且做出過貢獻者,就有機會被供奉於這座象徵榮耀的地方,唯一評判的標準便是他們為國捐軀的時間先後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