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大典在即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十五日。

  大明朝開國洪武皇帝朱元璋,即將禪讓皇帝之位,於皇太子朱標。

  禪讓。

  並不是大明首開先河的事情。

  上古之時,黃帝以後,堯舜禹禪讓,成就中原上古時期的國家政治制度和社會思想。

  春秋戰國,燕王噲禪讓給國相子之。趙武靈王趙雍禪讓給兒子趙惠文王趙何。

  西漢皇太子劉嬰禪讓給王莽。

  漢獻帝劉協禪讓給魏文帝曹丕。

  魏元帝曹奐禪讓給晉武帝司馬炎。

  ……

  唐高祖李淵禪讓給兒子唐太宗李世民。

  武曌禪讓給兒子唐中宗李顯。

  ……

  宋光宗趙惇禪位給兒子宋寧宗趙擴。

  從上古開始,中原之地的君王便多有禪讓。

  禪讓於外姓之人,則為外禪。禪讓於同姓之人,則為內禪。

  而不論外禪還是內禪,其實更多的都是充滿了政治色采,而非是禪讓者真正想要這樣做的。

  但是今朝大明卻不一樣。

  黃帝就是真二八經的不想幹了。

  監國多年的皇太子,抵死拒絕,最終也無可奈何,只能無奈的接受了禪讓的提議。

  天色漸亮。

  應天城比之平日更早的喧鬧起來。

  百姓們早早的走出家門,開始匯聚在朝廷舉辦禪讓大典的沿途附近,等待著觀禮這一次的舉國盛況。

  自內閣,至直隸總督衙門,再到應天一府兩縣,所有的官府衙門整齊出動。

  兵馬司的官兵在天色還沒有亮起來的時候,就已經穿戴一新,整裝出發,在東城西側按點駐守。

  京軍官兵們亦是早早的就開進內城,配合著上直親軍衛,自洪武門開始,向南往正陽門。再在正陽門外大街和天壇大街上,以固定間隔站立在道路兩側。

  內廷二十四衙門會同禮部、鴻臚寺等衙門,將沿途裝點一新。

  所有的行道樹,被裁剪成一樣的高度,一樣的大小。

  若不是不能違背自然,按照內廷二十四衙門的意思,就連這些裁剪之後的樹冠上的枝葉,都要確定一個統一的數目。

  戶部和大明銀號這一次更是放開了手腳的往外花銀子。

  無數的彩旗迎風招搖。

  從正陽門外開始,過山川壇,到天壇,沿途的道路在年前就重新鋪設了一遍。

  一水平整的蘇州府制金磚,馬蹄和戰靴踩在上面,便是一陣接連不斷的好聽的金屬聲響。

  兩側的街牆上,亦是被清洗一新,刷上了潔白的白石灰。

  甚至於應天府還在西城項目上深受啟發,將沿街行道樹下用一水的青石板鋪設了人行道,而後又將每一棵樹下用青石條砌了一圈花池。

  哪怕如今還是正月,尚未開春。

  從正陽門下開始,到天壇這一路上的街道兩側行道樹下的花池裡,已經是長滿了各色盛開著的花卉。

  年前的時候,以徐家為首的海運商號,就接到了大明商號下達的訂單,採購自交趾道、占城道的花卉就被加急運來京師。

  在開年之後,這些花卉就從上林苑監的暖棚里被轉移到天壇大街兩側的行道樹花池裡。

  就連兩側的百姓民房,也被快馬加鞭的修繕了一番。

  更不要說,凡是應天府在籍百姓,人手一面以錦布縫製的巴掌大的大明龍旗,以及人手一條可以系在脖子上的明黃色絲巾。

  朝廷這一次格外開恩,准允了應天百姓們佩戴天家才能使用的明黃色絲巾。

  在以上各部司衙門出大力之後。

  朝堂之上的各部司衙門也應聲而動,各顯神通。

  翰林院組織了在京學子們,在整個天壇大街兩側誦讀聖賢經文。學子們那一水的青衫,自然又是翰林院打上戶部要來的經費採購而成。

  鴻臚寺、太常寺等,更是將正陽門外大街旁的玄真觀給徵用了,天還沒亮就開始大鍋造飯,準備各種吃食。

  然後就讓應天府的差役馬不停蹄的送到天壇大街兩側早早就跑來占據位置,預備觀禮的百姓手中,防止這些百姓因為早早的出門而餓著肚子到時候暈倒了。

  太醫院亦是為此,幾乎是將院中所有能動用的人都出動了,在玄真觀後院開闢出了一塊醫療區,防止今天有人在城外觀禮時受傷,可以得到最及時的救治。

  而最過分的就數教坊司了。

  那些個沒入教坊司的女子們,早在年前就開始一個個的試衣。

  一早就濃妝粉黛的出了正陽門,在天壇大街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幫教坊司的女子組成的舞團,在樂班的配合下,翩翩起舞。

  從剛天亮開始,這些女子們便開始跳了起來。

  一時間惹得早早前來圍觀禪讓大典的百姓們絡繹不絕。

  按照教坊司透露出來的消息,這些女子們要在天壇大街兩側,一直跳到禪讓大典結束,新老皇帝和王公大臣們離開天壇,返回皇城之後才會結束。

  而在正陽門下的護城河外側岸邊。

  亦有上直親軍衛親自督辦,一字排開數里長的煙花秀。

  一車車的煙花,從將作監的火藥工廠里被拉出來。

  按照將作監匠官們的話,今天要讓應天城滿城煙花。

  於是除了護城河岸邊,城中各處要點上,也同樣安排了一車車的煙花。

  然後就有人在傳,應天府知府虞大廉聽說了將作監的準備之後,就帶著人殺進了將作監,又從庫房裡將最後的一批存貨給弄了出來。

  然後這些煙花存貨,就被送到了城牆上。

  而當朱允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讓雨田給自己準備了好幾個厚實的口罩。

  今天註定了整個應天城都要瘋了。

  也是在今天,朱允熥終於是早早的從太孫府醒來,在侍女們伺候下穿戴上了屬於自己的皇孫常服。

  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太孫了,但卻是宗室皇孫,自然也是有一套常服的。

  穿戴好之後,便自西安門進了皇城。

  宮裡頭天不亮的時候,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洪武皇帝的龍袍提前就準備好了,有別於過去,這是為了顯示禪讓之後權力的移交。

  皇太子的龍袍也早早就準備好了。

  說起來,太子的龍袍在洪武十五年的時候,其實就準備好了的。

  聽宮裡頭的女官們說,這還是當初皇帝陛下親自恩准,皇后帶著女官繡娘們親自縫製的。

  尺寸,就是皇太子的身材尺寸。

  當這一套塵封多年的龍袍被女官們取出來的時候。

  原本冷靜的太子爺,當場就在乾清宮裡嚎啕大哭了起來。

  好一陣的功夫,在諸多娘娘們的勸說安撫之下,這才安撫住了朱標。

  等到外頭,欽天監和吏部的禮官開始報時,宮裡頭便又匆匆忙忙的讓皇帝先行,乘坐御輦。

  太子在後,乘抬轎。

  至於被廢了的往日皇太孫,那就只能是跟在秦王殿下身邊,領著在京的宗室子弟們步行了。

  今天是洪武皇帝掌握皇帝權柄的最後一天,今天也是皇太子即將登基稱帝的第一天。

  主角只能是他們兩人。

  烏泱泱一幫人,從午門出,在端門後轉向太廟。

  隨後在太廟祭祀大明列祖列宗。

  禮成之後,太廟內便有九門最新式的巨炮,炮管上雕刻著鎏金龍紋,足足鳴響三十一下。

  禮畢之後。

  這一大幫人才從端門出,過承天門,經千步廊,在洪武門出皇城。

  跟隨在人群里的朱允熥,剛一出洪武門,就見外面已經是人山人海。

  百姓們聚集在崇禮街上。

  若不是禁軍阻攔,將洪武門通往正陽門的道路給提前封堵了起來,恐怕他們都出不去城了。

  當隊伍走到正陽門下的時候。

  城牆上的煙花便被點燃,一聲聲的巨響,無數個煙花,在天空之中炸響。

  出正陽門。

  由北向南,往東轉向天壇大街。

  此刻。

  朱允熥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只剩下滿城百姓的呼喊聲。

  朱高熾和朱尚炳兩人跟在朱允熥身後。

  朱尚炳期間嘴巴張大了好幾次,卻根本就沒有聲音傳入朱允熥他們的耳中。

  穿著團龍紋親王府的秦王朱樉,則是目光深邃的在街道兩側的人群中一遍遍的掃視著。

  雖然皇家從昨夜就開始準備起來。

  但是應天城裡的各路消息,卻是不斷傳入宮中的。

  皇帝和太子在忙碌著接受禮官的指點,宮中內廷衙門的太監和女官們,忙碌著禪讓大典上的所有事情。

  於是,其他的事情就交到了朱樉和朱允熥手上。

  錦衣衛查出前番殺人滅門案,是倭人所為的消息,昨夜就傳到了兩人耳中。

  同樣的,朱允熥和朱樉兩人都認定。

  這件事情並沒有結束,幕後之人必然是另有所圖。

  而今天的禪讓大典,就是最後可能爆發意外的場合。

  朱允熥眉頭微皺。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接到孫成傳回來的半點消息。

  這只能說明孫成他們現在還沒有追查到倭人的蹤跡。

  而在遠離天壇大街的某個偏僻區域。

  孫成正帶著兩名錦衣衛緹騎,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熱鬧的人群。

  皇帝的御輦還沒有進入自己的視野里。

  孫成握著繡春刀的手心,卻已經是被汗水打濕。

  「還沒有消息嗎?」

  不知什麼時候,在連天的煙火聲中,孫成嗓音沙啞的詢問了一句。

  在他身邊的錦衣衛緹騎搖搖頭,臉上帶著一絲憤怒:「山川壇和天壇里都搜查過了,所有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和東西。」

  「那就能排除,那幫倭人會用火藥在禪讓大典現場製造傷亡的可能了?」孫成低聲詢問了一句。

  一整夜的追查,一整夜無眠,又因為今日的事情之緊要程度,讓孫成處於一種極度疲倦和極度亢奮之中。

  他整個人不時的就會顫抖幾下,雙眼通紅好似染血。

  在他身邊的緹騎沉吟思索了片刻,小聲回答道:「不一定,現在就看能不能提前找到那伙潛藏起來的倭人了。只要能在禪讓大典正式開始之前找到他們,不管他們事先準備了什麼手段,都不可能在發動出來。」

  孫成想了想,狠狠的跺跺腳,便從這處隱蔽的院牆上跳進院中。

  院子的兩名主家坐在院中,身邊站著一名錦衣衛。看著孫成跳下來,肩頭不由一顫。

  眼前沒了天壇大街上的景象,只剩耳邊的喧鬧聲。

  孫成卻有了更多的精力去思考當下的問題。

  正當這時。

  山川壇那邊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

  孫成肩頭一顫,抬頭就要往院外走去。

  院牆上的緹騎立馬回頭。

  「是山川壇那邊的典禮開始了,這是禮炮聲。」

  孫成方才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

  祭祀是一件很繁瑣的事情。

  朱元璋帶著朱標,在禮官們的指引下,在山川壇足足待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是結束了這一處的禮儀。

  隨後御輦發動,轉回天壇大街,往禪讓大典最終的地點天壇而去。

  「如果倭人不是要直接對陛下和太子爺下手呢?」

  孫成忽然抬起頭,看向今天萬里無雲,大日當空的天空。

  院牆上的一名緹騎跳了下來。

  「鎮撫的意思是?」

  孫成好像是忽然多了一點神識亮光,目光飛快的轉動著。

  「今日我朝禪讓大典,朝廷必然是戒備森嚴。這一點,倭人清楚,那幕後之人也同樣清楚。

  所以他們應當也知曉,不可能在禪讓大典現場做手腳,刺殺陛下和太子,以及在場的宗室子弟、王公大臣。

  因此他們必然需要另外尋找法子。那現在,到底這個法子是什麼呢?」

  院外,人們的喧鬧聲如同潮水一樣一波又一波的湧來。

  孫成開始緊閉嘴唇,眉頭皺緊,在原地踱步轉圈。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重,只覺得答案已經無限接近。

  終於。

  孫成低吼了一聲。

  「是應天百姓!」

  當孫成喊出這聲之後,緩緩抬起頭的他,雙眼一片血紅。

  「快!去通知上直親軍衛湯都督以及大都督府的人,嚴查沿街及天壇附近圍觀百姓,若有必要,務必盡數驅散!」

  終於,孫成想明白了一切。

  他大聲的嘶吼著,自己卻因為一整夜的不眠不休加上高度的精神緊張,轟然倒地。

  ………………

  月票推薦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