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朱家欺人太甚

  新的戰爭方式,所帶來的直觀反應,很快就在西南十萬大山里起了反應。

  過去所有的野心家,或許是明知而故作無視,又或是他們真的就不知道。

  百姓們所帶來的力量。

  當大庸縣需要很多山中百姓去幹活的消息,傳入大山裡的時候,那些明知朝廷有意要徹底革除土司制度的土司老爺們,便開始派出心腹之人,前往大庸縣。

  並且,這些人也開始照葫蘆畫瓢的,開始在領地里隨手一指,便要治下的百姓們出工幹活。

  大概是因為朝廷開出的價碼實在太高,又或者是這些土司老爺們覺得不必如此大方。

  他們給治下的土人、苗人開出的工錢,也就只有一天兩頓飯。

  就是這樣,都被這些土司老爺們認為,自己這是在行大善。

  起初。

  那些消息閉塞的山中土人、苗人,也同樣覺得土司老爺們真的是在行大善了。

  可是當越來越多認識的人,從大庸縣那邊走進西南十萬大山深處,告訴了他們真相之後。

  人心便開始發生了變化。

  開始是少數幾個人,被那些從大庸縣進山的人帶走。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在親眼看到真金白銀後,自發的跟隨著那些人離開這世居的西南十萬大山。

  於是覺得自己已經在行大善,很是吃虧的土司老爺們,便開始了更多的預防措施和手段。

  他們開出了一日三頓飯的代價,接著又在山中要緊的路上駐紮人手阻攔土人、苗人離開。

  並且這些土司老爺們,更是默契的派出了更多的心腹,隨著那些進山拉人頭的百姓離開大山,前往大庸縣。

  位於大庸縣西南方,距離不過二百里,卻要在山中走上五六日才能到達的永順軍民宣慰司治所永順縣城。

  在城外匯入澧水水系的無名河道兩側,如同大庸縣城外的澧水河一樣,河道兩岸滿是百姓。

  宣慰司的官員們並不理解,為什麼朝廷要在無風無浪,數百年都不太可能有水患的澧水河修築河堤,但為了防止宣慰司境內的百姓去往大庸縣,為朝廷所用。

  宣慰司高層,紛紛採取了同樣的辦法,徵召轄下土人、苗人,參與修築河堤。

  他們並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他們很清楚為何要學著朝廷在大庸縣的做法。

  所為的就是要和朝廷爭奪人丁。

  在城池東南方的山崗上,建有望亭。

  永順軍民宣慰司的土司老爺們,並不住在城中,而是在東邊二十里地的土司城。在這縣城裡,不過是宣慰司同知指派的屬官,駐紮在城中管理政務。

  這樣的做法,純粹是屬於土司們的習慣。

  而同樣的,永順軍民宣慰司的歷史,一直可以追溯到六百年前的唐朝天授年間。天授二年,唐朝以當時辰州的大鄉、三亭兩縣,設置溪州。

  自此,開啟了永順宣慰司的歷史政治地位。

  再歷經五代十國,宋元兩朝。

  到了大明,洪武二年朝廷以永順軍民宣慰司取代原本的永順軍民安撫司,傳承自前唐時期的彭氏家族中人,彭添保為永順軍民宣慰司同知。

  永順軍民宣慰使司,在朝廷的政治序列裡面,已經屬於土司制度中,由朝廷任命的最高官職,乃從三品的官階。

  下設六個長官司,共轄三州六洞,分別為施溶州、南渭州、上溪州,麥著黃洞、臘惹洞、驢遲洞、施溶溪洞、白岩洞、田家洞。

  永順宣慰司,更是從前唐開始,便由土人彭氏家族執掌,歷經歷朝歷代,經久不衰。

  不論是哪一姓坐了中原江山,永順卻似乎永遠都是彭氏家族的。

  連帶著,永順宣慰司西南邊的保靖州宣慰司,也同樣是彭氏家族分出去的分支世襲執掌。

  可以說,在西南十萬大山裡的土司勢力範圍,彭氏家族獨占湖廣道境內土司勢力大半的力量。

  山上望亭。

  以永順宣慰使司同知彭添保為首的一眾土司官員,遙望山下正在被無數土人修築的河道。

  彭添保是在洪武三年,承襲來自兄長的土官職務。

  如今的彭添保不單單是永順軍民宣慰使司的同知,還是湖廣道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僉事。

  前者,屬於永順宣慰司最高主官。後者,則讓他擁有執掌永順宣慰司一應土司兵馬的權力。

  彭添保就是永順宣慰司的土皇帝,或者說是湖廣道境內所有土司領的共同土皇帝。

  只是往日裡坐享土皇帝權威的彭添保,近來卻十分煩躁。

  朝廷這幾年大力推行新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朝廷對盤亘在西南數百年的土司制度,也定然早已心生不滿。

  這一次朝廷更是藉口要經略高原和西北,派出了以皇太孫朱允熥為首的五萬京軍,駐紮在永順東北方二百里外的大庸縣。

  其目的,早已不言而喻。

  朝廷想要革除土司制度的心思,也亦如昔年司馬昭之心,早已是路人皆知。

  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大明剛剛立國的時候,朝廷有這樣的念頭,彭添保定然會集結兵馬,緊緊的跟隨著前元,在這西南十萬大山里和明軍糾纏。

  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大明牢牢的占據著中原的地盤,對西南一地,年年打壓。

  除非自己丟掉現在的權柄,帶著人躲進大山深處。

  不然,彭添保想不出還能有什麼辦法。

  「要不我們反了吧!」

  「朝廷就算有再多的兵馬,難道還能在我們的地盤上找到我們嗎?」

  「不要說大庸縣現在那五萬朝廷大軍,就是再來五萬。只要我們躲進山裡頭,他們也定然是找不到的。」

  在場的一名彭家子弟,面生憤懣的勸說著。

  這樣的遊說,已經在彭添保的耳邊出現過很多次了。

  這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朝廷那位皇太孫,現在又在大庸縣做些什麼?」

  許半響之後,彭添保這才輕嘆一聲開口。

  另一名年長些的彭家土司官員,想來應該是負責打探消息的。

  聽到彭添保的詢問,當即上前,小聲道:「還是在繼續招攬人手,並且我們過去查探情況後回來的人說,朝廷確確實實是在大庸縣那邊帶著百姓做事的。」

  「這是陽謀啊。」

  彭添保感慨一聲,不得不在心中默認了朝廷現在在大庸縣做的事情,是絕對正確的。

  作為執掌永順乃至是湖廣道境內西南諸土司領的人,彭添保能夠將權力緊緊的握在手中這麼多年,又豈非是庸才。

  那年長的彭家土司官員亦是嘆息一聲,搖頭道:「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朝廷就是砸銀子把咱們的人都給拉走。他們大概是想著,只要咱們這裡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就是他們揮師開展的時機。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只能依靠對山裡的熟悉,帶著不多的人和朝廷兵馬斡旋。」

  彭添保煩躁的搖著頭,聲音低沉的詢問道:「保靖州那邊現在什麼情況?」

  「哼!」那人冷哼一聲,滿臉不悅道:「朝廷在辰州府那邊如出一轍,和在大庸縣一樣,於麻陽縣、吉首縣、瀘溪縣、沅陵城方向開工好幾個事情,招攬保靖州和我們永順境內的五寨司、筸子坪司、田家洞司等地百姓。」

  彭添保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一些。

  隨著前些年北邊的施州衛設立,湖廣道西北部地盤最大的土司領地,徹底脫離土司制度,成為朝廷的流官府。湖廣道境內現在僅存的土司領,便只剩下了永順宣慰司和保靖州宣慰司。

  彭添保心生不甘的低吼著:「朱家欺人太甚,難道他們要將我們趕到四川還是貴州去?」

  而那名應當是專門負責彭家對外打探消息的土司官員,卻是苦澀道:「四川道和貴州都司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從那邊過來的土司中人說,朝廷在四川道和貴州都司那邊,也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彭添保心下當即一顫,趕忙追問道:「播州楊家怎麼說?可有消息過來?」

  播州屬四川道境內土司宣慰司,和永順宣慰司是同樣的地位。

  而播州楊家,亦如永順彭家一樣,乃是播州世襲的土司。

  說來,播州楊家的血脈繼承,其實在前宋的時候是有過一次更迭動亂的。

  原本的播州楊家,是自認可以追溯到先祖楊端。

  但是在前宋的時候,大概是為了加強其播州楊家傳承自中原的目的,便開始盯上了前宋太原的另一望族楊氏。

  先是認了楊業為始祖。

  然後又借說播州楊氏第七代繼承人楊貴遷,便是楊業後人。

  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便無人可知了。

  但在整個前宋時期,西南地區的土司大族,紛紛都以能追溯一位中原望族大姓為先祖為榮。

  諸如思州田氏,便人丁自己乃是春秋戰國時齊國田氏後裔。

  又有歸州冉氏,自稱乃是孔聖弟子冉有後人。

  這樣的事情,在整個前宋時期很是盛行。

  但不管怎麼說,楊氏在播州宣慰司的地位,是無可撼動的。

  彭家那名負責打探消息的人想了想,說道:「楊家現在不比我們彭氏的情況好多少。朝廷直接就是在貴陽府和重慶府中間修一條那什麼水泥路。這條路,直接就是從他們楊家的播州宣慰司裡面穿過。」

  大概是因為楊家的情況比彭氏更差。

  彭添保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少許的笑容:「那楊家現在恐怕已經是焦頭爛額,真要是讓朝廷修成了這條路,恐怕接下來就是朝廷大軍沿著路進駐他們播州宣慰司了。」

  「是這個道理,但楊家也無可奈何。他們要是公開反對的話,不說貴州都司的兵馬,就是廣西道和雲南道的兵馬,都會一起北上,將他們播州踏平。」

  這也是朝廷的陽謀。

  不管西南的土司動與不動,朝廷最終都會下手。

  朝廷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安排,最糟糕的是西南的土司們也心知肚明。

  只是現在,誰也不願意做第一個豎起大旗造反的人。

  彭添保將思緒從遙遠的播州宣慰司收回,轉身看向在場的彭家子弟,沉聲道:「你們說,在朝廷的計劃里,最後會如何處置我們?」

  在場的彭家子弟們目光轉動,沒人急於開口,而是在思考著家主的這番話。

  彭添保用了一個處置,而非安置。

  其實就已經說明在彭添保的心中,對朝廷最後會如何對待西南土司,是有了自己的評估。

  處置,那自然是罷免他們現在的一應官職,奪去他們此刻所享受到的一切權柄。

  而要是安置的話,朝廷就得再費一番力氣,將他們這些人從西南帶走放在別處。

  只是沒人敢說,朝廷是不是真的會對他們下狠手。

  許久之後。

  終於,現場有一道相較其他人,顯得有些年輕的聲音響起。

  「或許……我們可以一直將朝廷拖到放棄圖謀?」

  彭添保立馬眼前一亮,循著聲音就看了過去。

  一張年輕的面孔,出現在彭添保的視線里。

  竟然是自己的嫡長孫彭仲!

  彭添保眼睛裡的亮光更多了一些,面露笑容的鼓勵道:「仲兒,你與爺爺再說說,如何將朝廷拖到主動放棄對我們的圖謀?」

  年輕的彭仲一瞬間就被在場所有人盯住。

  年輕人的眼神有些躲閃,臉上也紅了起來。

  只見他低著頭小聲道:「我們在這裡生活了數百年,總要比朝廷更熟悉。哪怕是現在土人們因為朝廷開出的工錢,都想要離開。可他們總還是土人吧,一旦朝廷不再給工錢,他們還會跟著朝廷嗎?

  中原的書上說過,存地失人,則人地兩失;存人失地,則人地兩存。

  只要我們帶著忠心的人躲進山里,和朝廷的兵馬糾纏。他們不熟悉山裡的情況,沒有機會絕對不會出手,但這個時候我們卻可以隨心所欲的襲擊他們。

  只要將朝廷的兵馬拖在山裡幾年,朝廷肯定會支撐不下去的。」

  一口氣說完之後,彭仲的臉已經一片通紅。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在之前,我們也是這樣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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